而偏偏那几日正逢端午,城内外热闹非凡,莫说本地,只怕也有无数外地百姓进城……
庞牧才要继续问,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跃跃欲试的庄瑟,顿觉一阵腻味,到嘴边的话就掉了个个儿,“既如此,你且带我们再去问一回。”
姬一筹倒是没什么,反而庄瑟见他们才来就要走,约莫也是一去不回,有些急了,忙出言劝道:“公爷,外头天寒地冻,且这天阴阴的,不多时又是一场大雪,诸位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就在这里歇歇脚。虽无美酒佳肴,好歹用个热乎的便饭。”
若是人走了,他还巴结个屁!
见众人毫不留恋的起身,庄瑟一咬牙,喊道:“公爷,不如便叫下官打头阵!”
齐远闻言嗤笑一声,“庄大人终日事物繁忙,想来是没空的。况且您对本案知之甚少,去不去也没什么要紧,就不劳大驾了。”
庄瑟总算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本能的追了两步,看着众人渐行渐远,忽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知州,他做到头了……
众人不再理会庄瑟,径直出门而去。
庞牧飞快的安排道:“小四小五,你们陪廖先生和雅音去城中最大的酒楼坐坐,就说是预备进京赶考的,那里人员往来复杂,有所获也未可知。稍后我们自去汇合。”
一行人中,廖无言和图磬是公认最具书生气和贵气的,反正任谁第一眼见了都不会觉得像查案的。而小四一张娃娃脸,小五尤擅伪装,这事儿派他们去干最合适。
姬一筹带着他们穿街过巷,走了约莫两刻钟,站在路口道:“这一排就是周姗姗家,再往前走几十丈就是那两户。”
三家只隔着两条街,倒也便宜。
“姬捕头陪我和老齐去周家问问,”庞牧对晏骄道,“你带着许倩、阿苗和宋亮去问问那两个小姑娘,都是女孩子,别吓着了。”
众人应了,分头行动。
姬一筹手下的小捕快带着晏骄几人又往前走了一段,指着前头一溜儿两进小院道:“中间挂八卦的和左手边那户就是了,两家紧挨着,大人您看要不要把人叫到一起?”
晏骄看了看天色,确实不大好的样子,便点点头,叫人去挂八卦那家敲门,“也好,许倩,你跟着往隔壁走一趟,态度和软些。”
这户人家姓张,家中只得一个独女,今年十八岁了,正张罗说亲,突然见到官差上门还吓了一跳。听晏骄说明来意,那对夫妇倒也爽快叫他们进去了。
“姗姗多好的一个姑娘,”夫妇俩惋惜道,“若能找回来就太好了。”
说着,一个去喊自家女儿,一个去烧开水,准备热茶。
不多时,许倩也带着另一个刘姑娘回来。
刘姑娘和张姑娘只差三个月,自小一处长大,约莫五六岁上认识了周姗姗,自此之后几乎形影不离,如今再提周姗姗,两人眼眶也渐渐红了。
刘姑娘腼腆些,说话细声细气的,当即唏嘘道:“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还不是那官儿!”张姑娘的脾气明显冲动些,“半点也不上心!”
刘姑娘忙伸手去拉她胳膊,又怯怯的对晏骄等人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她,她胡说呢。”
张姑娘这才想起来,眼前做的几个女子也是官身,一张小脸儿都吓白了,不过还是强撑着嘟囔道:“我又,我又没说错,不信换了城里那几个大户试试?莫说人丢了,哪怕是个猫丢了呢,那官儿定然也哈巴狗子似的抢着去了……”
刘姑娘脸色黯然,又拉了拉同伴的手,却没再出言辩解,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晏骄了然,看来那庄瑟为官确实不怎么样,不然也不至于两个小姑娘都这样怨声载道的。
“我知道让你们再一次回忆很不好受,”晏骄轻声道,“可也许姗姗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去救她,所以能不能再尝试着回想一下,出事之前那几天,她都去过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不管是否异常,只要你们还有印象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两个姑娘原本还有些迟疑,可一对上她满是鼓励和安抚的眼神,便不由自主的点了头。
虽然已经过去十个月,但她们始终记挂着好友,也曾在夜深人静无数次反复回想,是否在出事前就有过什么预兆,只是大家都未曾发现。
事实证明,女性之间是真的更容易引发共鸣。
在晏骄等人适当的引导和鼓励下,刘、张两位姑娘几乎将吃饭穿衣这样琐碎的细节都回忆了个遍,给出的内容不知是当初姬一筹来调查时的几倍,旁边跟来的小捕快都听呆了。
“……那段时间姗姗最喜欢的是一套鹅黄长对襟,内搭淡葱绿色的裙子,裙角是她亲手绣的柳叶纹样,鞋子是周婶子做的,鸭蛋青的缎子鞋面,绣着蜻蜓。”
她一边说,晏骄就在小本子上飞快的写写画画,“那天她应该也是穿的这套,是不是?”
两人点头,又道:“事后我们去她家探望过,周婶子也说没错。”
“对了,”张姑娘想了一回,突然伸出手腕,给她瞧自己戴着的一个细细的虾须银镯子,“这是我过生日时姗姗和她送我的,后来姗姗做生日,我们俩也凑私房打了个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就带了哭腔,指着好友道:“原本我们说好了的,等到她生日,我们俩也凑一个给她,可,可如今十一月都过了,姗姗还没回来。”
两个小姑娘抱头痛哭起来。
这镯子是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小秘密,彼此家人都不清楚的,之前衙门的人没问的这么细,且又算不得显著特征,张姑娘一时也没想起来。
晏骄请她摘了细看,又估了估重量,觉得约莫有一钱银子上下。
到底只是寻常人家,纵使家人疼爱,几个小姑娘手里也不会有太多闲钱,一钱银子倒也正常。
“张姑娘,”晏骄试探着问道,“能不能暂借镯子一用?我这就去叫人外头打听打听,两天之内必定归还。”
不管周姗姗如今是生是死,凶手都不太可能将这些财物留在她身上,要么像当初苏墨一样留下做战利品,要么已经出手。
如果是后者,就是一条重要线索。
张姑娘含泪点头,“只要能找到姗姗,还不还也没什么要紧。”
留着固然是个念想,可若能救得人回来,岂不比什么念想都好?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告别张、刘两个姑娘, 晏骄先画了银镯图纸, 叫小捕快拿着自己写的签子回衙门借人, 去城中诸多银楼、当铺、客栈饭庄走访, 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稍后她带人去酒楼汇合时,庞牧几人已经到了。
三方重新碰头,叫了酒菜, 也叫姬一筹坐了, 边吃边交换线索。
晏骄先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了, 众人都表示赞同。
蚊子再小也是肉,镯子再细也当钱, 除非凶手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或者拥有苏墨那样搜集战利品的爱好, 不然周姗姗的镯子重新流回民间的可能性极高。
庞牧那边也有收获。
一开始,周姗姗家人的回答也确实如姬一筹所述,觉得周姗姗失踪前几日并无异常,一直都只在家附近活动。可当庞牧将时间线大幅提前之后,周姗姗的母亲提到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
“因周姗姗到了年纪, 偏又屡次相亲不成, 大约在四月初八前后, 周母曾带她出城上香求姻缘。那也是去年她唯一一次出城。”
晏骄心头一动, “莫非那寺庙就在城西?”
之前有人提供线索说曾在城门口瞧见过酷似周姗姗的人, 正是在西城门。
庞牧点头, “对。不过不是寺庙, 是尼姑庵, 而且还有很多细节说不通。”
他仔细询问了周母口中尼姑庵的位置:
那尼姑庵与茂源州城中间隔着两座炭场,距离十分遥远,从西城门坐马车出发也要将近一个时辰。而周姗姗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难不成要步行着去?
而且听周姗姗家人朋友的意思,她本人对嫁人这件事并不怎么着急,那么为何会在从尼姑庵回来将近一个月后,又突然想回去?
从四月初八到五月初三,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肯定曾经出现过某种刺激。
阿苗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难道她忽然有了意中人?”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也没什么羞于开口的,她为何要一反常态向家人和好友隐瞒?
廖无言的胃口素来不大,头一个放下筷子,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
他喝了两口,隔着氤氲的水汽缓缓道:“事情过去大半年,城中已经没什么人主动谈论本案,还是小四找了个由头挑起来才有人接的,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好话。”
世人总不介意将最恶毒最猥琐的念头施加到无辜少女身上,方才凡是说起周姗姗失踪一事的,十有八/九都笃定她是跟野汉/子私奔了。
更有好事者编了故事出来,情节曲折离奇,讲起来不乏污言秽语……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像事发时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一样,”小四一脸的厌恶,“问起证据,只道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偏又说不出别人是谁。”
饶是他与周姗姗一家素不相识,可也觉得许多所谓淳朴的百姓内心实在阴暗肮脏。
有这样的流言肆虐,即便以后周姗姗真的大难不死回来了,只怕也生不如死。
于是他等那几个说的最凶的人起身结账时,从楼上将炒栗子以投暗器的手法打了出去,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晏骄仔细想了想,大胆推测道:“以周姗姗的性格和实际处境,她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在不经过任何尝试的情况下直接私奔。但她确实又出了城,这一点确实矛盾。”
“所以有没有这种可能,当天的目的地并非尼姑庵,而是她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与某人作了约定,见面地点恰好就在那个方向。约见对象未必就是情郎,或许只是同样对某件事感兴趣的人。她当日出城去见对方,因为觉得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也没有弄车马代步的必要?”
图磬微微颔首,替晏骄接了下面的话,“但她看错了人,结果就被对方掳走了。”
在他的妻子白宁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有单枪匹马往外跑的习惯了,之所以两家人都未曾横加干涉,皆因对她本人的武艺和警惕心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周姗姗这个姑娘显然过于天真。
“又或者,”晏骄点头,继续道,“她给予了对方错误的信任,轻率的跟对方走了,结果一去不回。”
齐远皱眉,“这两种可能性确实比较高,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有这样大的吸引力,还有她为什么要瞒着家人不说,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都不告诉?”
许倩和阿苗对此尤其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两个虽然没有张、刘两位姑娘认识的时间长,但因为一起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几乎无话不谈,实在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才能让周姗姗守口如瓶。
天上又不知疲倦的飘起雪花,一阵风吹来,细碎的雪片便在半空交织成网,不知落往何处。
此情此景,恰似眼下处境:虽然貌似又多了几条线索,可非但没能拨云见日,反而使情况越发复杂,而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的周姗姗,也犹如空中雪花,不知最终身归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