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少女两指间夹着丹药送到自己唇边,趁着他说话的空袭塞了进去。
一阵巨苦在口中蔓延。
景箫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她紧接着不知从哪搞来一粒松子糖,再次不经他同意塞了进去,“别吐,五十两黄金一枚。”
前一刻还气焰嚣张的人,现在任人鱼肉。景箫搁在地上的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苦味渐渐散去,松子糖的清香竟让他有些留恋,在舌尖停留了许久。
“……非要同归于尽吗?”她喋喋不休着:“这鬼地方又偏僻,你在这放一个晚上的血,就等着一个人去见祖师爷吧。”
不知她话里哪个词戳中了神经,景箫肩膀微微一颤,像是笑了一下。手指动了动,一缕黑气默不作声地收了回去。
他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是到了绝境,他也会不择手段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而这条生路,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存在。
景箫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追不到,那就算了,总之她逃不了。
“别睡,别睡,”衔蝉拍着他的脸:“清醒一下,来,再吃一粒药。”
够了,不能再吃了,她以为自己是喂猪吗?
他抬起手,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虚虚地指着江衔蝉的眉间,“你……”
“我?”江衔蝉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
“……你走开。”
这个人??
她狠狠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好了?”
他凝滞在自己面前,中毒溃烂的手指开始愈合,像蛇蜕皮一样,肿胀的紫色皮肤下露出健康白皙的新肉。
肉.体凡胎怎会有如此恐怖的自愈速度?
“你最好什么都别问。”他的手指点在她眼下,冰冷的触觉让她打了个寒颤:“不然,我可控制不住自己,把这只眼挖出来。”
“……”这条受伤的狼崽,还真朝自己咧牙了。
“姐姐,你回来了!”绿萝裙少女从树丛后怯生生地露出脑袋,琥珀色的瞳孔在黑夜中流光溢彩,不似人类。
那道白光宛若流星一般坠落在树丛中,光芒散去露出绰约的人影,披帔宛若流霞一般拂过树梢。那少女稍微年长一些,雪白得几乎有些透明的皮肤,缀着两颗浅淡的眼珠,一手捂着自己半张脸。
“姐姐,你受伤了?”绿裙少女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谁能伤了姐姐?”
“小伤而已,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年长一些的少女移开手,脸颊上凝着一道鲜艳的血口,一路蔓延到脖颈下,皮肉翻卷,露出森然白骨。她轻轻抽了口气:“那个小鬼……中了毒,下手还这么重……”
语气轻快,心里却卷着惊涛。
因为就差一点儿,她那根纤细柔软的脖子就会被生生砍下,被符火烧得连灰都不剩,和那只蜘蛛妖一样的下场。
“姐姐,还是算了吧,他们太厉害了,我们根本打不过的。”绿裙少女抓着她袖口,眼中含着泪水:“那些蜘蛛妖也都死光了,就我们两人,根本无法与那些人抗衡的……”
“你就这点出息!”受了伤的姐姐竖眉怒斥,生气的时候面容一变,竟有了些野兽狰狞的模样,“你怕死你便留下,从今往后别再跟着我,我也不是你姐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别赶我走,除了姐姐,我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少女蜷缩在她怀中,害怕地哭泣着:“那么厉害的蜘蛛妖也死了,真的只剩下我们了……”
她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因暴怒而长出的尖爪逐渐缩了回去,双手重又变得纤细修长,与普通少女无异。
“害怕也不能退缩,牺牲再多也无所谓。所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个人也要坚持下去,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衔着灵力的纸雀筋疲力尽地飞回了江寻鹤指尖,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手心,抬起翅膀往远处一指。
……居然走得这么远?
江寻鹤脚步加快,心中暗自着急。
他消耗了一大波灵力,现下没经过半点休息又马不停蹄地找人,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如此折腾。
沐青鸢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侧,盯着他翻飞的衣角,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终是又缩了回去。
纸雀只剩了一口灵力,维持不住生灵的形态成了一张白纸,尽着自己最后的职责,将所见所闻以幻像的形式呈现给他。
少女裙角翻飞,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被人勾在手里。
一道霹雳在心头雷霆般砸下。
江寻鹤猛然停下脚步,脸上阴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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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起吃糖
草丛里的蟋蟀声聒噪地鼓动耳膜,江衔蝉眯起眼笑了笑,恰到好处地做出一个坦荡且无知的表情。
“我能问什么?”她歪头点着唇角思忖,“你难道……不是用了治疗系的符咒吗?”
她没看出来这不可思议的自愈速度有任何诡异之处。
也对,毕竟她真的什么都不会。
亲身确认过这点的景箫放下手。
“你这样躺在地上冷不冷?累不累?”她热切地凑过来,推推他的肩询问:“要不要枕我的腿休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联想到某些的景箫往旁边瞄了一眼,她朝自己眯起眼坦荡地笑开,长眉联娟,弯弯地像两枚新月。
他便想起她骑在马上还掏出小镜子,给自己涂脂描眉,拾掇得赏心悦目给江寻鹤看,找一两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跟他搭讪,但不解风情的江寻鹤每回只一本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至于她为了自己特意换上的新妆就针对性地忽视了。
浪费精力,对牛弹琴,隔岸观火的景箫每次都能看一出好戏。
“忽视一回叫偶然,两回叫眼瞎,三回就是真的不上心。”他怡然自得地在她受挫后,给她伤口撒盐:“我说你啊,快长一点自知之明吧。”
“我打扮又不是为了给谁看。”她窘迫地瞪了自己一眼:“你不看可以不要看,但不要剥夺我孤芳自赏的自由!”
其实有一说一,比起她以前浓妆艳抹的审美,如今这样只是三天两头地纠结发带的颜色,就像是一株出水芙蓉,显出几分邻家女孩的俏丽来。
他有些烦躁,把头埋在臂间:“别烦我。”
“你们怎么走这么远,为何没有在客栈?”江寻鹤的身影从树丛后显现,白衣上沾了些血迹,唇线抿得笔直。
“哥哥,你来了。”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大佬,江衔蝉有些欣喜地看过去,解释道:“是这样的,有个怪女人在唱歌,我们在二楼听得很清楚,所以就追来了……”
怪女人?唱歌?为何他没听见?
江寻鹤半信半疑,紧跟而来的沐青鸢却愣了一下。
那阵歌声飘忽不定,若有似无,她将灵识开到极致,也只能捕捉到一两个音节。因那时眼下妖物太过棘手,加之对于声音来源不是很确定,沐青鸢便没将此事跟江寻鹤提起,为的便是不想让他分心。
可,江衔蝉为何也能听见,而且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你跟我来一下。”江寻鹤朝衔蝉招了招手:“我有话对你说。”
这语气怪熟悉的,长辈每回要开展思想教育就是这样。
江衔蝉迷茫地跟着他到了一丛小树林,摸摸被风吹得冰冰冷的脸蛋,下手为强先行道歉:“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江寻鹤开门见山:“我发现你最近有点奇怪。”
卧槽,难道是因为自己演技太烂,被发现换芯子了吗?
“你是不是装着心事,又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糟糕,果然是被发现了,有这么明显吗?
“这回也是为了别人才答应和我们出来的吧?”江寻鹤温声道:“很少看到你这般全神贯注地对待一件事。”
“……”衔蝉露出一个懵逼的表情。
什么叫……为了别人?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错误地认为你家这个作天作地自私自利的老妹儿会有舍己为人这样的高尚觉悟?
江寻鹤见她还在装傻,叹了口气,掏出了杀招。
看着画面中差点走光的人,江衔蝉沉默了。
“我会替你瞒着,不会告诉父亲的。”江寻鹤把手搭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意味深长道:“父亲让我别太照顾你,原本我还很发愁,现在看来我不在身边你也可以过得很好。小妹,你长大了。”
江衔蝉死鱼眼。
……不,哥哥,你绝对误会了什么。
“但是,”温柔的神情忽地一收,江寻鹤一本正经道:“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亲密也是有界限的。今次的事只能发生一次,千万,不能再有下回了。”
衔蝉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江衔蝉呆立许久,忽然发现,江寻鹤他,刚刚朝自己笑了。
一直是面瘫的哥哥笑了,笑成眯眯眼那种。
明月逐人归。
四人回去时,原本应是男女搭配的组合,现下变成了江衔蝉与沐青鸢、以及江寻鹤与景箫的纯种组合。
“沐师姐辛苦了。”无语了大半段路,衔蝉实在没话讲,又怕气氛太僵硬,想了想大方地递上一粒稀有丹药,殊不知这在对方眼里,和随手撒钱一样的土豪行为没有两样。
沐青鸢没有接,垂着纤长浓密的睫羽,低声絮语:“小师妹,你一个人跑这么远,可他为了尽快找到你,差点受了重伤……”
她声音很快被风吹远,衔蝉半个字都没听到。
冷静自持的女主与书中一样,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更不会多说半句无聊的话语。
景箫眼眸浸着水润的月光,微微发红,盯着江衔蝉的背影。
前一刻还在给自己喂药,江寻鹤一来便巴巴地凑上去了,还真是……本性难改。
想起上一世她在可遇而不可求的痛苦中挣扎堕落,眼下的一切看上去便格外讽刺,这么一想,两人竟有些“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感。
景箫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对江衔蝉产生了同情的心理。
“叮~恭喜宿主,目标好感度上升10%。”
好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江衔蝉才刚把缰绳解下,便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由于任务特殊,我给宿主开通了权限,当当——回忆钥匙!”
钥匙裹着金光融化在手心。
“注意哦,好感度每上升10%才能得到一把,每次只能开启一次,宿主大人可别浪费了。”
意思是如果找不准时机,就会浪费一次机会吗?
“小师妹,该出发了。”景箫逆着晨曦牵马走到她身边,和煦地提醒她,“你好像从方才起就一直魂不守舍。”
“昨晚没休息好。”衔蝉不以为意地笑着,指着他眼下:“你看,你也长黑眼圈了。”
景箫触了触眼下。为什么每次想套话,她都能找到话题转移重点?
“既然下定决心参加试炼,三天三夜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他提着嘴角,锲而不舍地揶揄:“小师妹难道怕累吗?”
“我要是怕苦怕累,也就不会跟着大家一起来了。”衔蝉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这叫谨慎,出门在外,谨慎一些没坏处,不怕死地往前冲才是最愚蠢的行为。”
这是在讽刺他昨晚不听劝,一个人冲劲树林找死。
景箫果然沉了脸色,一言不发地牵着马走在一侧。衔蝉心情愉悦,脚步也变得异常轻快。
打不过他,但可以用嘴炮堵住他。
一行人将客栈收拾了一下——虽然几乎已成了一堆残垣断壁,一切打点完后,天色也几乎亮了,没时间停留,整顿行装重又上路。
酆都鬼界波云诡谲,淮阳便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红尘紫陌,斑驳的古城门下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江寻鹤一行人走得低调,根本没人察觉。
江湖虬髯、王公贵族,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太多,说不定当他们是走镖的剑客。
“卖糖画啦——这位小哥要买糖画吗?”小贩见景箫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抓准商机殷勤地凑上来。
景箫容色冷淡地收回目光。
“你年纪也不大,想吃糖人没人会笑你。”衔蝉捱近他:“买一个嘛,我也想吃。”
“我从来没吃过那种东西。”景箫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像是怕被人窥见自己的秘密,他又拙劣地补了一句:“为什么你想吃我就得买?”
“……得,知道你不是绅士了。”衔蝉嘟哝了一句,下马掏钱买了两个,“我请你,下回记得请回来。我很穷的。”
她穷的话,这世上就没有富豪了。
景箫迟疑地接了过来,咬了一口,酥脆甜腻。
他不喜欢吃太甜且粘牙的东西,原来远看诱人,尝起来却也就只是这么回事。
“千万别浪费啊。”她双唇泛着一层暖橘色的糖泽,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经济上的处境:“我现在穷得吃土。”父命难违,老哥不接济她了,她钱袋瘦了好几圈。
景箫半怔着,贫穷中的一点白面也能做出至尊美味来,自己的下一口就没想象中那么难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