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们看,他居然笑了!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傻的吧,离他远点!”
“……真是,脏了我的脚。”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景箫捏着上上签,血液凝固在身体里,平静到有些麻木。
阿娘已经走了好多年了,当年的那个约定,早就被他抛在了脑后,那个匍匐在暮光中,抓着一根残破不堪的木签,坚信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泡沫,又哭又笑的少年,也被他视作一段屈辱的经历而抛弃。
直至今日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尘封已久的记忆驱使着他,试图弥补一些遗憾。
可惜,不算数。
“这不是我抽的,不算数。”他两指夹着木签,一捏两段,扔在地上。
江衔蝉刚整理好签子放回香案,转头见他扔垃圾一样扔了,心里不由有些难过:“……不要就不要,为什么还要破坏公物。”
这里求签是不要钱的,但也没人和他一样,因为求不到顺心的签子便直接给捏断了,这不是缺心眼么。
衔蝉瞥了那老和尚一眼,他眼盲心瞎似的安坐在一旁,似乎丝毫没发现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由松了口气,飞快地用脚尖将折断的木签提到香案下,同时在心底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感觉自己就像包庇同伙的不良少女。
与此同时,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大师,您这木签上怎么没有字啊?”
第28章 私定终身的鸳鸯
衔蝉与景箫不约而同侧目看去。
来者是一名少女与侍卫装扮的年轻男人。少女穿一袭轻纱襦裙,戴着雪白的帷帽,看上去是某家大户的千金,虽看不见面容,但从她单薄的身形上看,似乎带了点颓靡的病气。
年轻侍卫将木签递给怀义大师看:“大师,这木签上一个字也没有,是不是出了差错?”
怀义大师失明的双眼看着远处,拿指腹摩挲着木签,许久道:“佛曰,不可说,不可问,不可求。”
这个解释就跟鸡肋一样。年轻侍卫眉毛拧起,“这……哪有这种说法的?”
“算了吧。”他身后的襦裙少女轻轻拉了拉他衣袖,摇头道:“原本我也就不相信这个,既然上天都没有说法,那便是让我安心接受命运,再多的反抗也是无用。”
“可是,郡……大小姐!”年轻侍卫看上去十分不甘,双拳攥了又攥,狠狠在墙上一捶,一阵墙灰飘落,“可恶!难道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吗?”
衔蝉若有所思地远远看戏。
恰好一阵风吹来,少女头上的帷帽被风吹走,露出一张皎皎明月般的脸来。
衔蝉在她苍白但姣好的面容上一扫,心里慨叹:不愧是将与哥哥有一段纠缠的女三,不论如何颜值还是很能抗打的。
与此同时,景箫也在打量着山寺的两位不速之客,面容平静无波。
衔蝉碰碰他胳膊:“你在看什么?”
“那个女孩的肚子。”
肚子?衔蝉转过目光,见那少女腹部微微隆起,只不过有了齐胸襦裙的遮罩,显得不那么容易发觉了。
她复杂地打量了景箫一眼。
看美女不都应该先看脸的吗?
“原来是私定终身的苦命鸳鸯。”景箫淡淡地下了结论,像是因无聊的情节而突然提不起兴趣的看戏人,朝衔蝉招招手,转身离去,“没什么好看的,该回去了。”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声嘶力竭地愤世嫉俗,有人事不关己地冷漠旁观。
那对男女有八成的概率,会因悬殊的身份地位而被强行拆散,而后各走各的独木桥与阳关道。
一成概率玉石俱焚,运气好点或许能化蝶。
剩下一成概率,或许能私奔成功,但最终会以其他的形式,终结这一段孽缘。
门不当户不对的两个人,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如一道鸿沟,不是区区几句山盟海誓便能消除的。
蓝天白云悠悠倒映在景箫眼中。
“你说他们是什么身份?”江衔蝉好似很感兴趣地问了句。
“这还不明显?”也许是因为太百无聊赖,又或许是因为酒足饭饱后的午后时光让人昏昏欲睡,景箫开始和她探讨起这个无聊的话题:“看过富家千金与落魄书生的话本没?”
“你是说,他们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出来的?”她又问:“那你觉得,他们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景箫脚步一顿,“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衔蝉实则是在套话。
她至今仍没搞清楚景箫为何要同她们一起出使委托任务,安心在江门宗修炼不是更好吗?
还是说,这里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东西。
她蹭着发梢,“我觉得好奇,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而已。”
景箫抱起手:“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你就不能祝福一下,比如私奔成功什么的。”不愧是已经黑化进阶的人,看什么都是黑深残。
他皱紧眉,“江衔蝉,你可别多管闲事。”
话音落,两人都愣了一下。
他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心里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而不是一声声亲昵的“小师妹”,显得冷漠而疏离。
不过很快,他便不在意。
大约是这几天江衔蝉太脱线,导致自己也不怎么介意偶尔在她面前卸下一点伪装。特别是经了那一晚过后。
江衔蝉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不甚在意地偏过头去,闷声闷气道:“公事私事我可是分的明明白白,我还不想被哥哥责怪呢。”
这几日天气炎热,她和那贵族少女一样穿了襦裙,外罩一件薄纱半臂,胸前系着蝴蝶结,像一朵稚嫩的花苞。
不知想起什么,他耳廓忽而有点烫。
“其实那个人……”衔蝉正琢磨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原来是那少女追赶帷帽时崴了一脚,从百级台阶上摔了下去,跟她一同来的侍卫离得太远,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她衣角。
联想到她怀有身孕,眼见就要发生惨祸,一抹白影闪了过来,稳稳接住了她。
她手忙脚乱地将帷帽戴好,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多谢、多谢这位公子。”
衔蝉远远看着,她这才记起,原来清漓郡主这个时候就出现在永福寺了。
“小师妹,你在看什么?”身旁景箫递来看戏的一瞥。
衔蝉立马进入状态,拍着胸口:“好危险,幸好是哥哥接住了她。”
他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你不生气?”
来了,他又来挑拨了。
“我当然生气了。”江衔蝉摸着红红的眼角,泪眼盈盈地看着景箫,“我恨摔下去的不是自己,若是如此,现在哥哥抱着的人就是我了……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他被自己的话噎了一下,转过头闭上了嘴。
被江寻鹤接住的少女心有余悸,因千钧一发的危险而心跳不已,额角鼻尖都渗出了汗。
她那位贴身侍卫脸色很差地挡在两人中间,“多谢阁下出手相救,请问阁下是……”
江寻鹤光明磊落地自报家门,江门宗声名远扬,哪怕是出了酆都,知晓的人也不在少数。
少女面色微微一动,与侍卫对视一眼,“原来你们就是父王找的人。”
“那你是……”
她低下头,抿唇道:“我是清漓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三号出场,额……其实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女三
这篇文里的每个角色都有1v1的感情线,也会有自己的故事和成长,各位小天使要耐心看下去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金石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清漓郡主的梦(上)
清漓郡主这几日总在做噩梦。
她穿着婚礼的吉服,周遭布置着喜庆的香烛红绸,总是燃着一段让人昏昏欲睡的香。到了子夜她便忍不住打瞌睡,没过多久又被脚步声吵醒。
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走进来,吉服火一般灼眼。
无论她如何努力地睁大眼,都看不清男人的面孔。
一觉昏睡到天明,醒来时身上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脑袋仍旧昏昏沉沉,那是梦里熏香遗留的效果。
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像把人摁在磨刀石上,钝钝地磨着。
清漓郡主被折磨了一个月,她快疯了,好几回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甚至畏惧得不敢睡着。
她变得如此清瘦,也是这个原因。
去永福寺求签,也只是想得个安心,谁料连木签都是诡异的。
娇小的女孩蜷缩在她父亲怀里,只露出一双眼,像无知的小鹿,打量着众人。
淮阳王过了而立之年,蓄着短髯,锦衣华服,坐在上首,周身自带一股王侯贵胄的雍容气度。
“劳烦诸位仙长千里迢迢来到淮阳,旅途劳顿,本王摆宴,替各位接风洗尘。”他说完了一通客套话,将目光投向女儿,眉间染上一缕忧愁:“还请各位仙长能全力以赴,助小女度过难关。”
因是皇亲国戚的缘故,他话语里不自觉带上上位者的威仪,好在众人并不介意。
“那么,具体是什么情况,还请郡主亲自相告。”
清漓郡主便将梦里的内容简短地描述一遍。
“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可那个梦三翻四次缠着我,我这才鼓起勇气,和父王说了。”少女细声细语地补充一句:“而且,那个男人,我并不认识,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
“就只是坐在床边,没有其他举动吗?”
不知谁开口问了句,淮阳王和清漓郡主的面色双双一变,还没回应,王府的大太监尖声呵斥:“放肆!郡主殿下也是能胡乱编排的?!”
“胡乱编排?”反问的声音是从角落里传来的,众人回头看去,看到抱着双手,惬意而坐的少年,“只是相坐无言的话,郡主殿下为何会怀有身孕?”
景箫就这样直接说了出来。
“景师弟,你太失礼了。”
他用调羹搅着碗中汤水,笔直的坐姿像一柄短剑:“既然是事实,那便有告知众人的必要。”
江寻鹤不觉拧紧眉头,原本经了那一晚,对这名少年产生的好感,再次动摇。不知为何,他想起的反而是两人之前交手的情景。
或许他并不如表面那样,恭敬谦驯。
清漓郡主的脸色白得不能再白:“不是的……不,等等,你怎么知道……”
见惯风浪的淮阳王显得稍为冷静,在此之前,他屏退身边无干人等,便是以防万一,将女儿的秘密泄露于世。原本他准备瞒着这些人,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再委婉地告诉他们的头领,不过现下看来,他是太低估这些人的敏锐感了。
对他来说,手中握着再大的权势,身下铺着再多的钱财,在浩然修真界的修士们面前,也不过是一只一穷二白的渺小蝼蚁。
就像远在洛阳的太清宫。连龙座上那位见到他们的族长,也得抱几分恭敬。
“你说的对。”淮阳王不觉放低声音,坦然承认,“小女确实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但,她也没有撒谎。”
“确实如此,老身可以作证。”一直默不作声站着的一名老妇站出来,朝众人行了一礼,只说了一句话,便又退入帘后的阴影。
既然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能咄咄相逼。
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未行敦伦之礼,竟也可以凭空怀孕的吗?
更重要的是,这位年轻的郡主,好似还没有驸马。
景箫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青碧色的茶水倒映着两弯黑亮的瞳仁。
他手往腰间一探,摸到两片硬硬的东西,腰带里探出几缕流苏。不动声色地将东西藏好,就听江衔蝉压低声音道:“你可要注意一点。”
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疑神疑鬼,景箫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要在这住上好几天,你把人家窗户纸捅破了,小心遭来报复。”
他低低嗤了声:“我可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甚至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去欣赏他人的悲剧。
真是恶趣味。
江衔蝉剥着一枚荔枝。正常人谁会整天揣测着一些黑深残的事情?
纤长的手指三两下剥开,露出莹白肥嫩的果肉,搁在面前的青花瓷冷盘里,挨着一朵小花,开始剥下一粒。
景箫看着盘中颤颤抖动的果肉,有些犹豫地捏起来,扔进嘴里。
衔蝉目瞪口呆,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吃掉了自己的荔枝,心里开始怀疑人生。
“念儿,你不要怕,让这位仙长给你诊脉。”淮阳王安抚着坐在屏风后的少女。
怪事与秘辛一件件被抖露出来后,一行人也没了用餐的心思。
清漓郡主局促不安地坐在软榻上,撩开袖子露出一段凝霜般的皓腕,脸上氤氲出一片红霞,鼻尖沁出一滴汗,软软地垂着脖颈,“……劳烦仙长。”
江寻鹤则公事公办地开灵识替她把脉。
淮阳王再怎么老成,这会也有些坐不住:“仙长,怎么样?”
“确实是一个月的身孕。”他波澜不惊地陈述事实:“不过,并非是正常的受孕,反倒像是……”他沉吟片刻,选了种常人易于理解的说法:“不知王爷是否知道农人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