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没察觉出他语气不对劲,呵腰道:“仙长神通广大,自然不怕。”
“放它走。”他眼神比月光还冷。
仆人显然没听清,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扔掉也好,赶走也好,总之,先别杀它。”景箫淡淡道:“你家主子被邪祟缠身,近日见不得血光,你们谨慎些,我们才好尽快解决。”
他露出一个友好礼貌的笑,面容柔和后,也显得俊秀起来。
仆人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感觉后背有些瘙痒,反手抓了抓,手上便沾了一团黑乎乎黏答答的东西。
什么鬼玩意?
他唾弃一口,将那团东西随意抹在树枝上。
—
“看到那个小崽子了吗?”一双双靴履在他面前经过,鞋的主人是一群小混混,手持木棍,刀片一样锋利的目光,狠狠唾了一口:“见鬼了,这么大的雨,他能躲到哪里去?!”
少年贴着墙根,雨珠打在他脸上,顺着眼睛和发梢滴落,刷刷地扫着耳际。
他像一座安静的木雕,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刚刚好挤进这一条狭窄的墙缝里,看着追打自己的人从几步远处经过,大气也不敢出。
“我说,老大,算了吧,都打断一条手了,他下回定然不敢了。”一个穿布衣短衫的少年跟在这一群人身后,怯怯地提出建议。
“别跟我说这种话,小鬼!”下一刻,布衣少年的脑袋被摁在墙上,“要真同情他,就把自己的手砍下来——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那你有这个觉悟吗?”
一丝血沿着太阳穴流下,布衣少年噤若寒蝉,哆嗦着摇了摇头。
悄悄往墙缝处瞄了一眼,与他对上目光。
雨过天晴是在一个时辰后,当少年从墙缝里挖出来的时候,浑身的骨骼差点因长时间的僵硬而错位。
不过还好,他撑得住。
路旁的积水静静地倒映着来往的人影,布衣少年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怀里揣着热腾腾的面饼,飞快地塞到他手里。
少年木木地没动。
“发什么呆啊?你快吃吧。”
“给我的吗?”他居然到现在才理解对方的意思,呆呆地指了指自己,“你……他们会打你的吧?”
布衣少年挠了挠后脑:“说实话,我不想跟他们再待下去了。下个月我和爹爹要离开这了,如果愿意的话,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这里太不安全了……”
布衣少年摸到后脑一块突起,想起方才自己被摁在墙上的情形,眼里露出一丝恐惧。
“你得小心一点,小心那个铁匠的儿子,他就是我们的头领。”
铁匠姓曹,身强力壮,黑白皆染,小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个当县令的老丈人,以及一个无恶不作的儿子。
布衣少年留下一只饼,和一句劝告,在六天后的早晨乘着牛车离开了。他在草垛后张望着缩成小黑点的牛车,手里捏着一根木签。
次日,有人在镇外的树丛里发现两具尸体,面孔被烙铁烫得面目全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的评论我都有好好看,所以不要让我单机啊啊啊ε=ε=ε=(#>д<)?
第32章 鬼畜的他
“……能有江姑娘和沐姑娘替郡主殿下坐镇,那真是太好了。”王府的嬷嬷拍着胸脯,感激涕零:“各位仙长的到来,是老天爷对淮阳王府的眷顾,姑娘您一定要尽力帮我们郡主渡过难关啊。”
江衔蝉额上挂着三条黑线,默不作声地任由她给自己梳头换衣,忍受着她絮絮叨叨地讲述清漓郡主小时候的活泼可爱,以及遇上邪物后的消沉可怜,最后强调她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击败邪物。
因为昨天发生的意外,清漓郡主不敢一个独自睡觉,众人也不放心让她独处,于是索性将计就计,让江衔蝉和沐青鸢两人住在隔壁守夜丫鬟的房间,而江寻鹤则在外面守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仙长,我有点害怕。”清漓郡主脸色灰败地向江寻鹤倾诉:“就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如果你们来的不及时怎么办?我不想再发生昨天那样恐怖的事了。”
“不会有事的,我和其他人会在外面布下阵法,严阵以待。”江寻鹤安慰:“郡主,成败在此一举。”
清漓郡主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说出心声:“其实……我希望仙长亲自守着,这样我更安心。”说完便有四道刀子一样的目光刷刷刺来,骄矜尊贵的郡主殿下半点也不心虚,坐得更笔直了些。
江寻鹤轻叹一口气,解释了第十八遍:“那东西只缠着殿下,若是我在您身边,被它发觉,它或许不会出现。”
“……是这样啊。”清漓郡主垂下脖子,忧郁地捂着脸颊,忽又抬起头,坚定地与江寻鹤对上目光:“不过我相信仙长,有仙长这番话,我一定会没事的,对不对?”
“……”江寻鹤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他总觉得跟这位小郡主解释事情来十分吃力,好在她终于听明白了。
他松了口气,顺便喝了口茶。
“这可不一定,如果我和沐师姐不小心都睡着了,那你就……”江衔蝉两手成爪,做出猛虎扑食的模样,“嗷呜”一声:“就这样,被吃了。”
清漓郡主尖叫一声,她现在确信,自己很讨厌这个女孩子。
“小妹,不要吓唬人家。”江寻鹤一口茶还没咽下,简直应接不暇,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江衔蝉笑嘻嘻地,像个不良少女。
“江姑娘,你不要吓唬我。”清漓郡主抚着胸口,弱柳扶风地喘气,小声嘀咕:“修士不都是很谦和有礼的吗,怎么会有你这样的?”
她是天潢贵胄,自小锦衣玉食不断,就算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父王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摘来。可这群人的到来,让她懵懵懂懂地感受到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权势金钱换来的。
比如长生,比如奇门,比如大道,再比如……她也说不明白。
她一刻也不想和她们相处下去,郑重地和江寻鹤道别,敷衍地朝两个女孩瞥了眼,快步走了出去,绣花的杭绸裙角轻轻刮过枝头。
墙角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年轻的侍卫如一尊雕像伫立许久,见到郡主的同时,他迅速从纹丝不动的站姿中恢复回来,热切地迎上去,耳廓通红:“郡主,听闻你今晚要作为诱饵……”
“不要说诱饵这么难听的词。”清漓郡主想到梦中男人如狼似虎的目光,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因她幼嫩甜美的长相,这动作做起来反倒显得很可爱,“我又不是谁的猎物。”
“哦……属下、属下说错了。”不弃摸摸后脑,跟着她走了几步,鼓起勇气道:“郡主,我会保护你的。”
清漓郡主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侍卫耳廓的红蔓延到脸颊:“就像四年前那样。”
清漓郡主歪了歪头:“四年前?什么事?”
她看上去一点都不记得了,不弃的笑僵了一下,讪讪地提醒:“就是四年前,殿下你……”
“那种陈年旧事就不用再提了,你又不是老头子,整天回忆这些干嘛?”清漓郡主脚步轻快,打断他:“而且有仙长在,我根本不需要你保护,你就歇一会吧,整天晃来晃去,累得慌吗?”
年轻侍卫脸上的血色退得一干二净,站在一片阴影里埋下了头。
衔蝉这边,正紧锣密鼓地安排计划。
“小师妹。”沐青鸢走上前,递给她一片红绸:“这是我虹练的一部分,若你遇险,只需给它注入灵力,它便会将我拉入结界中。”
“将你拉入结界?”女主对自己的好让江衔蝉有些受宠若惊,“谢、谢谢沐师姐。”
沐青鸢莞尔:“不用。”
“若是察觉不对劲,就用传音符跟我们说。”江寻鹤又叮嘱了一遍:“一旦确认那东西出现,直接放出信号,外面的人会启动法阵。”
仿佛是期末考前疯狂划重点,江衔蝉听得无与伦比地认真,甚至还掏出小本本记下。到最后,她用笔杆蹭蹭头发:“其实不用讲这么多。”
“为什么?”
“我只要用虹练就可以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就都可以进来了,有你们在,我还怕什么?”
江寻鹤一听,觉得有点道理,甚至连容色冷淡的沐青鸢也觉得没毛病。
“那我和青鸢出去布置法阵了。”
衔蝉就这样一个人落单了,莫名有一种爹妈上班留孩子一个人看家的错觉。
她仰面躺在床上,拿出那片红绸反反复复前后翻看,就听窗外有个声音传来:“再怎么看,也不会看出花来,还不如想想该怎么保命。”
景箫逆光倚在窗檐,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有哥哥和沐师姐在,我的小命还丢不了。”衔蝉瞄他一眼,兴致缺缺地翻了个身,朝他挥挥手,委婉地赶人:“所以,不用你担心了。”
她面朝墙壁闭目养神,故而没看到景箫面色一瞬间的僵硬。
“你不请我进来?”
衔蝉随手一指:“门在那,自己开。”
景箫的手缓缓攥紧窗台的木框。
如果他没看错,方才从她房间出来的人里,有江寻鹤的身影。
“他们两人的担保就能让你高枕无忧,你未免想得也太幼稚了。”他的声音还在窗外,喋喋不休:“那日在客栈你也看到了吧,那东西能不知不觉地控制人,在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别人身上之前,你先想想到时候该怎么与我们联系。”
衔蝉举起沐青鸢给她的虹练碎片,摇了摇:“这个,还有传音符,别提还有哥哥给我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人跳窗落地,脚步声霎时间便出现在耳畔。
“我说了,这个没用。”景箫手里不知何时拿到了江寻鹤给她的特制传音符,眨眼间便腾起一股火,“别总是信江寻鹤,他现在自顾不暇着呢……嗯?”
他蹙起眉,看到手心里空无一物,只剩一片明净的火焰在徒劳地燃烧。
“又是这把戏,都第二回了,你当我笨蛋哪?”符纸不知何时到了江衔蝉指尖,她撑着脸斜睨着自己,“哥哥给我保命的东西,我才不给你烧呢。”
景箫的脸有点扭曲,像一个恶作剧被发现的熊孩子,咬牙切齿地给自己辩解:“我没有想烧它。”
“说这话之前,你是不是先得解释一下这玩意是什么?”衔蝉无语地指了指他掌心的火焰:“虽然我不是绝顶聪明,但你也不能把我看做傻子吧。”
这下景箫无话可说,双手背到身后,将另一只手里的符箓悄悄往袖中塞了塞。
他没想到江衔蝉会如此迅捷,将江寻鹤的符箓藏了起来,这下子他找不到理由,把自己的东西给她了。
而且他也没法像以前一样,和她谈笑风生间偷梁换柱。
他在衔蝉床前踱了两圈,衔蝉的目光也跟着他走了两圈,看到最后撑起脸:“你还有事?”
“那张传音符……”他朝衔蝉伸出手,目光却盯着床头的紫藤雕花:“给我看一眼。”
衔蝉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反而将符纸往怀里掖了掖:“你该不会……我告诉你,别再想乱烧东西了,这张符用过一次也能值不少钱呢。”
“不烧。”景箫拧起眉,“我跟你保证,我就看一眼,不干别的。”
“哦。”衔蝉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伸出手飞快地在他面前一扫而过,又飞快地藏进怀里。
景箫:“……我没看清。”
“你说只看一眼。”她藏得严严实实,煞有介事道:“我就给你看‘一眼’。”
“……”
头一回跟人如此好声好气地说话的景箫有点不耐烦了,试图直接伸手去抢,他如果打定主意想拿到一样东西,江衔蝉再怎么反抗也只是无用功。
手触碰到她肩膀的同时,他看到她双手一紧,像是明显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把符纸藏得更严实了。
“你如果不想我失手伤到你,”他放轻了力度,低声道:“那就别做无用挣扎,说过了,我就只看一眼。”
衔蝉像被施了定身法术,一下子僵住了。
“这样才对。”景箫语气也缓下来:“大家都是同伴,谁也不会谁伤害谁。”
那是谁亲口说同伴“碍事”?
景箫的手伸过去,在毫厘之际,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江衔蝉将符纸攥在手心,而她的两只手贴在胸前,做出了一个保护兼防卫的姿势。
襦裙的前襟上系着蝴蝶结,两条垂下的丝绦有一个微微弯曲的柔软弧度,像雨后长满嫩草的小山坡。
景箫动作一僵,就这样持续了两个弹指的时间,他把什么东西往她床头一拍,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什么啊……
严阵以待的衔蝉松了口气的同时,觉得他今天十分鬼畜,莫名其妙地闯进来抢东西,莫名其妙地威胁她,又莫名其妙地跑了。
还把一张符纸贴在她床头。
江衔蝉揭下来一看,与江寻鹤给她的那张传音符一模一样,只不过右下角多了一点殷红的血迹,像一粒耀眼的朱砂痣。
作者有话要说: 景箫:给我看一眼
衔蝉:不给
景箫:我要生气了
衔蝉:不给
景箫:空手夺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