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血迹,漫入剑锋的血槽内,一路蔓延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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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江寻鹤拧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帝城洛家,附庸于太虚宫,他们从宗族中选出圣女,着力培养,却并不让她们留在宗族效力。”洛氏族中出了不少任皇后,与京城权贵关系十分密切,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沐青鸢脸色发白地接过话:“你的意思是,选出圣女……另有所用?太虚宫,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嫣然并不回答,朝地上那些被砸晕的太虚宫弟子飘去,“不弃,来,看看他们的记忆。”
少年半蹲下,将指尖摁在一人太阳穴处。
“十六年前,洛氏与洛阳裴氏联姻,洛氏嫁的乃是族中圣女洛羲和,娶她之人是……裴氏嫡次子裴执玉。”他有些疑惑,闭上眼继续“看”:“那之后不久,洛羲和被带入了九华山下的一处禁地,那禁地终年瘴气环绕,恶鬼云集,她本以为自己来此处是为了斩妖除魔,未想却被不由分说关进了禁地的山洞之中,一关便是数月之久。
彼时裴执玉有家族要事,不在她身边,当他回来后,便被告知自己的新婚夫人死于邪祟之手,尸骨无存,裴执玉不信,非要亲自去禁地查明真相,被家族关了禁闭,且收走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符箓法器。
如此过了一月,他才逐渐接受妻子早亡的事实。那会又正是皇帝旧疾复发之时,催太虚宫赶制丹药,他亲自监督,却不小心听到了族中长老们的对话,才知洛羲和并未死。他骤闻家族秘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却也只能缄口不言,隐忍不发,趁着别人不注意,暗中寻找机会,潜入禁地,看到了……失踪整整三个月的妻子……”
说到这里,温不弃的脸上浮现一层惊惧。
仿佛见到了世上最恐怖、最恶心的东西,他甚至没有说完,便干呕起来。
嫣然头一个坐不住,催促:“快说,你看到什么了?”
江寻鹤面色冷峻地看着他,额角挂着一滴冷汗。
温不弃嘴唇颤抖,“蛊虫……”
每一条都缠绕着魔气,密密麻麻地爬满少女的身体。
美若天仙的洛氏圣女,躺在最肮脏的地窟中,眼眸里已被黑暗填满,看不见一丝光亮。
世上本无魔,只有心魔。
最纯洁无瑕的人,才能孕育最强大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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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洛氏族女可悲的命运。
她们并不知道成为圣女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嫁进洛阳又意味着什么。
因为洛氏一族强大的灵识,让邪物入侵她们的识海,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又不会像寻常修士那样,被煞气吞噬而亡。这具人不人、鬼不鬼的躯体,投入鼎炉之中,所凝练的丹药,正是先祖百年以来所追求的至宝。
她们就是刀俎上的鱼肉,被人分而食之。
裴怀棠的手心,躺着光芒暗淡的内丹,裹着缕缕血丝。
“宫主,我们坚持不住了……”
“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他的亲传弟子在向他求救,他充耳不闻,眼中只有手心这粒圆润的内丹,反手一剑挥去,彻底了结了他们的痛苦。
他手猛然握紧,整条手臂的经脉突显出来,变得无比清晰。
一波一波的灵力,正在注入体内。
裴氏一族,找了几百年的……
砰。
有细微的声音入耳来。
他以为是火星哔啵声,未去注意。
砰砰砰。
声音变得密集起来。
“宫主,你的手臂……”他脚下有个捡了一条命的小弟子拉了拉他的衣袍:“你的手臂……”
裴怀棠低眼看去。
只见他一整条右臂已经皮开肉绽,血管狰狞地暴露在月色下,一缕黑色的煞气宛若小虫,沿着血流袭向他的心脏。
这不可能!
洛羲和已经嫁入了裴家,她后代的内丹,不应对裴氏的血液产生任何排斥。
难道……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半跪在地的少年,突然笑了一声,一声接着一声:“原来如此……”
少年脸侧的黑色纹路,在月色下慢慢融合、又拆散,重新聚成新的图腾。
“原来如此……”裴怀棠的右臂已经开始膨胀,炸成血雾,紧接着是他的右半身,“弟弟啊,没想到,你竟做到了这份上……”
他的肉.体凡胎好似再承受不住这般浓重的煞气,终于在膨胀到极点后——
砰!
炸为血雾。
像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破碎的肺腑肉块纷纷落到那唯一幸存的弟子身上,他脸色惨白,已经说不出话来。
“宫、宫主……”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挖出内丹的少年,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身上仿佛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燃烧,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如蝗虫过境。
他手里握着一片破碎的袖角,现在这片袖角也在成为灰烬。
他又拿出一个护身符,一根木签,无一例外,被他身上的黑色火焰舔得干干净净。
他迷茫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抬起头,眼眸乌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皇帝的寝宫,在哪?”
那弟子咬着发抖的牙关,无知无觉地伸出手,指了个方向。
“多谢。”
黑色的火焰擦过那弟子的身体,半条腿变得毫无知觉,他不知何时,只剩了半边躯体。
—
江衔蝉这边情况不容乐观。
约莫是江寻鹤出了手,这座殿宇正濒临崩溃,她只得一边攥紧钥匙,一边贴着墙壁,躲着不断往下掉的巨石,寻找出路。
手心的这把钥匙,与之前略有不同。
“这是支线,我好不容易申请到的,是宿主原身的记忆。”系统的声音有点得意:“你拿到这个,说明宿主你离成功不远了,快试试看吧。”
原身的记忆?
江衔蝉没有任何犹豫,打开下一扇门。
滂沱大雨中,有一座风雨飘摇的小亭,亭中立着三抹人影。或许是关于自己记忆的缘故,江衔蝉这回分外感同身受。
这地方是白帝城,那三人中有两个,正是洛羲和和裴执玉。
洛羲和荆钗布裙,掩不住的国色天香之姿。裴执玉也已脱去太虚宫的玄色鹤氅,穿的是普通衣物,看样子两人是隐姓埋名来此地的。
另一人约莫就是江衔蝉的母亲,怀中的襁褓血斑点点。她惊慌失措,泪如雨下,刷刷雨声中传来她的哭救:
“求求二位救救我孩子,我不要再回洛家了,他们要夺走我的孩子,求求二位……”
“你放心,只要有我们在,没人会知晓你的行踪。”裴执玉虚扶起她:“只不过我与夫人现在亦是自身难保,只能庇护你一时,我与江门宗家主有交情,我可修书一封,让你投奔于他。”
“江门宗,江云逸?”洛胭惊疑不定:“可是……我们洛家与江家素无交情,更何况,这背后还有裴家掺了一脚,我已成烫手山芋,他、他会接纳我吗?”
江衔蝉听到这里,察觉不对。
她的母亲不是江云逸的白月光吗?怎么听她说的,两人根本不认识?
“他的为人我了解。”裴执玉笑道:“你只管去,他一定能保你,与你女儿,一世平安。”
“那你们呢?”
裴执玉垂下眼,嘴角的笑一点点黯淡下去。
“家族罪孽,我一介小卒,无能为力。”他与洛羲和对视一眼,两人的手,静静牵在一起,“此后半生,唯有赎罪,以谢天下。”
“那你们的孩子呢?”洛胭道:“若你们不介意,我可一同带往江门宗避险……”
裴执玉摇了摇头:“箫儿他……暂时不能离开我……”
“作为父亲,我只能愿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如有迫不得已的一天,他也必定不会让任何人为难。”
一道巨雷落下,两个母亲怀中的孩子皆被惊扰。
小小的女孩儿放声大哭起来,怎么也哄不住。男孩却没有哭,而是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眸,好奇地看着她。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她的额头,这具幼嫩的身躯所承载的圣女血脉与修士灵力,似乎有一股令人安详的神奇力量。
女孩的哭声渐渐停歇,安静地在母亲怀中睡着。
愿她,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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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蓄力黑化值
江衔蝉从回忆里出来后,反手就给自己甩了两巴掌。
渣女,就是这么对待自己救命恩人的孩子的!
这座殿宇中的法阵正在崩溃,一缕白光冲破尽头处的黑暗,那是法阵的出口,出去之后便能和江寻鹤他们汇合。江衔蝉拿袖子一抹脸,却咬牙往反方向冲去。
“宿主,你这个时候应该去找男女主!”系统在她脑海里大叫:“别不顾主线擅自行动啊!”
江衔蝉没搭理它,并果断切断了联系。
她像无头苍蝇一样横冲直撞,还真找到了通往另一处的出口。
蒹葭宫的密道实则连着皇帝的寝殿,她一冲出来,便有一片温暖的烛光包裹了全身,暖烘烘的龙涎香扑鼻而来。
一人背对着她,正抬着双臂让侍女更衣,听闻身后的动静,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什么人!竟敢擅闯殿下寝宫!”
几柄长剑刷刷对准了江衔蝉,那衣物更了一半的男人抬了抬手,“你们先退下。”
江衔蝉顿时牙疼起来,她竟然闯进了一位殿下的寝宫,如果她没记错,按照原书的描写,这是皇帝的幺子,淮阳王的弟弟。
“姑娘是在这当值的吗?”定王好奇地打量着她,“本王怎么没见过你?”
这位小王爷有点难缠,原书中在此和他相遇的应当是沐青鸢,然后他对女主一见钟情,成功让男主打翻一大缸醋,对催化两人的感情功不可没。
他睁圆了眼,目光落到江衔蝉蓝白间色的鹤氅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姑娘是江门宗的贵客,找到我这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也不自称“本王”了,还殷切地迎上前来,一副要礼贤下士的谦逊模样。
江衔蝉差点来了个土拨鼠尖叫。
没空管你这个男N,快圆润地滚开!!
她反手摸了个花瓶,打算直接把他砸晕,却听外殿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名侍卫火急火燎闯了进来,几乎是滑跪在地。
“殿下,殿下不好了!有人要闯陛下寝宫!陛下有危险!”
定王霎时面如土色,抄起剑架上一柄装饰用的宝剑就走。
别忘了,京城夺储风波未消,现在谁能先保护皇帝,谁离储君的宝座就更近一步。
—
皇帝是从噩梦中被惊醒的。
他已过古稀之年,往日束起天子发冠,那威严无加的九琉玄冕遮住了镌刻在他脸上的皱纹,如今秃冠散发之后,那满头的银发,在幽黄烛光下宛若一团凌乱的雾。
殿外传来兵戈相接之声,皇帝翻身坐起,怒斥道:“怎么回事?何人在外喧闹?”
没人回答他。
在外殿守夜的云霄子正偷偷摸摸地摸着墙上的机关。
他的任务结束了。
以人血凝练丹药的主意是太虚宫所出,不过这群人标榜天下正道之首,怎能将这计划赤.裸裸地呈到皇帝御案前?
所以才降尊纡贵地找了个云游野道,让他来当口诛笔伐的挡箭牌。
说什么“刚正不阿为天子不喜”,说什么“不懂变通让小人趁虚而入”……
真脏。
但钱货两讫,接下来的事,与他毫无关系。
云霄子唾了一口,不顾殿外求他开门的鬼哭狼嚎声,矮身准备钻入密道中遁走。
一声巨响,黑色的刀光以千钧之势,将殿门一斩为二。他倏然回头,只见一道黑影遥遥飞来,砸在自己身上,此人穿一身绣太极双鱼纹的玄衣鹤氅,手中长剑碎为齑粉,是太虚宫的一名弟子,可不知为何半边身体不见,缺口处不见血痕。
云霄子大骇,手忙脚乱地想把他推下去。
“拦……不……住……”那弟子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抓住他衣襟:“宫……主……害……我……等……”
没说完,头颅一歪,断了气息。
云霄子既惊且怕,他一介蝼蚁浮萍,压根不想卷入两大门派的争斗,更加坚定了逃走的决心。他把身上的死人拨开,还没转身,忽觉脖颈一凉。
紧接着,头颅从身体脱落,他睁到极致的瞳孔内,映照出自己缓缓倒下的躯体、喷涌如注的鲜血。
以及一道黑色的刀光,宛若蜿蜒九天的闪电,从天而降,又拔地而起,回到少年的掌心。
他约莫在找什么人,目光在满地尸首上扫了一圈,闲庭信步一般往内殿走去,鹤氅已被血液浸湿,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内殿,就是天子的寝殿。
“站住!”一队禁卫拦在他面前,“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是不赦之罪!”
定王手中的宝剑有点握不稳,满头冷汗顾不得擦,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不能退,今晚是立功的好时机。
更何况,自己还撞上了江门宗的一位小仙姑,这说明老天是站在自己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