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本就寒冷,不过今日大街上全都是人,倒也不显得冷清。她只是单纯的逗一下谢琏,毕竟他看起来脸色不好看,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过。
看样子是还在生着气呢,可委屈了。
谢琏垂眸就见眼前伸过来一双白嫩的小手,比他的还小了不少,一只手就能握起来。他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只伸手将那双小手给圈起来,比他的手还要热一些。
“总叫我多穿些,自己怎么还穿的这么少,”他刚想松手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给她披上,却被明珠反握住,带这些愕然,垂眸盯她,却见她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便无端的紧张了起来:“你、你做什么……”
“帮你暖暖,手都冷成这样了,实在是想来坐在马车里就是了,何苦还要自己出来受这份罪。”明珠握着少年冰凉的手,垂在了身侧,两人穿的都是大袖,路上又是人挤人的,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动作。
谢琏的脸已经通红了,想要将手松开又舍不得,只能欲盖弥彰的将两人的手往他的大氅里缩,还结结巴巴的道:“这这里更暖和一些。”
谢琏为何不坐舒服的马车反而跑出来受冷受挤明珠还不知晓?不过是想看她一眼而已,没想到却能有这样大的惊喜。他后知后觉的想,这算是明珠在告诉他,有一点点喜欢他了是吗?
不过他不敢问,只能缩了缩脖子,道:“往常上元节都是在宫中与父皇母后一起过,平日里无论是谁的邀约都会推掉的。不过今年我倒是觉得宫外的有趣些,父皇知晓后,还骂了我一顿。”
明珠边听边嗯了声,再前走就是西街了,不过她停下了脚步。
“宋小将军跟元宝就在西街,你想尝尝酒酿团子吗?”她想了下,又道:“那边今夜也卖不少的糕点,光枣糕就有好多种类呢。”
花灯掩映,明珠仰头去看谢琏,手还被他握着,两人的掌心都汗湿了,却仍是不愿松开。她扬起的唇角带着些戏谑,就连眼角眉梢都流淌着他此前千般求万般愿而不得的亲昵,盯着她久了,不光眼眶子发起了热,就连心间也仿佛被这些花灯照亮了。
谢琏张张嘴,踌躇了下,试探道:“我今夜不想吃枣糕,也不想吃酒酿团子。”
好不容易就他们两个人,他不想要周围有什么哥哥姐姐的打扰他们两个,哪怕就像现在这般不说话,就只他们两个人待着就很好。
“好,那我们不去西街了。”
明珠说完,便牵着他的手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心里想着,谢琏真的是很好哄的一个人,除了在自己面前委屈几下,就是被她气恨了也不跟自己大声的说话,就知道一个人生闷气。也真是惹的她心疼。明明心里不喜欢她叫旁的人哥哥,也不跟她说,若不是她如今能听见他心里的话,那岂不是一辈子都不晓得他对自己的心意?。
她紧了紧攥着谢琏的手,想着往后还是对宋小将军远着些吧,只平日里多让人照顾着些,不然谢琏这样的小性子,不得把他给醋死呀。
“娘亲,你看那个小兔子花灯好可爱,我也想要一个。”小孩子拉着他母亲的手不肯走,眼巴巴的瞅着摊主挂在外面的花灯。
那摊主也道:“买个彩灯图个吉利吧,今夜兔子花灯买一个,还送一个哩。”
小兔子花灯做得惟妙惟肖的,红红的眼睛,白白的身子,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待听到那价格后,妇人小声的对孩子说:“太贵了咱家买不起啊,娘亲带你去买些好吃的行吗?”
那小孩听完之后,并不哭闹,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瞧了那花灯一眼,“好。”
明珠抬头瞧着谢琏,便见他的面容显得越发白皙,正如那发着光的小兔子般,便晃了晃他的手,问道:“你喜欢小兔子花灯吗?”
谢琏正巧也注意到了那对母子,本想着自己去将那花灯买下来的,明珠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上前,手里拿着一个,还将另一个送到了方才的小男孩手中。
谢琏便见那妇人让小男孩跟明珠道谢,最后将那小男孩抱起,看见他嘴角的笑容,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面容颇是慈爱。
他的心咯噔一下。
果然就见明珠提着那花灯走过来,面上的神情与刚才那妇人一般无二,都是慈爱的面容,还将那花灯递到了他的手中,笑着道:“方才在路上瞧见你一直盯着花灯瞧,想着你的生肖也是兔,喜欢吗?”
谢琏没应声,瞧着那面容古怪的很,他现在的心情也很是混乱,明珠有意要听一听,可也听不到什么,还以为他是感动的,就见那人眼眶红红,鼻子还耸动了下,便觉得心里欢喜,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脑袋。
笑着道:“还喜欢什么?今夜出来我便好好带你玩一玩,我银子多的很,你也不用给我省着。”
“……好。”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在这嘈杂的环境中倒是听不出有几分失落,明珠便当他是害羞了。
扯着他的袖子往前面走,正巧看见不远处孙凝雪正从马车上下来,穿一身嫣红的长裙,加之她本就生的好看些,自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上元夜这天对女子倒是没有先前那样约束,是以路上才会有这么多的人,都等着在上元节这三天里将过往的规矩约束给丢掉,痛痛快快的玩一场。
明珠刚瞧见孙凝雪的身影就将握着谢琏的手松开了,还往旁边移了移。
她这个表妹向来爱与她斗嘴,平日里见着她做了什么事情必定是嚷嚷的周围的人都知晓的。她与谢琏如今虽说是亲近了些,可是两个人始终是无名无分,明珠倒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她如今跟谢琏在一起心里欢喜自然也不会委屈了自己。可谢琏不一样,他是当朝太子,今夜出来赏花灯的也大都是平民百姓,世家小姐公子要出门也是坐在马车里,这路上拥挤的很,他们自是不愿意的。
“表姐?”孙凝雪已经看了过来,还走到了明珠的身边,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道:“可真是凑巧,刚跟母亲说了表姐今夜可能不会来了,没想到就在这里碰上了。只是不知表姐今夜还去不去那灯楼下跳舞,若是去,我便跟其他小姐们说一声,也好给姐姐捧个场子。”
知她这话是在嘲笑自己。当年她年纪小,只是觉得在灯楼下跳舞的女子都美极了,她自小又是爱美的性子,便也跟着上去跳了一番,怎会知道从此名声一落千丈,竟连她母亲是商户女,教养出来的孩子也全然不顾礼仪廉耻这种话也传到了她的耳边。
“你也不必在这里幸灾乐祸,如今咱们脸皮都撕破了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这一声表姐我可无福消受。”
“你……姐姐这是什么话,怎的就脸皮撕破了?莫不是霍将军如今战胜回朝,姐姐便瞧不上我们一家了?”
“那日在街上,你们假装不认识元宝,心里不就是想着我若是能出点事情最好吗?如今我好好的,姨母在家里该是不高兴了吧?”明珠轻踢了下脚下的石子,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便道:“姨母对我总是有教养之恩的,但有些事情发生了便恶心的厉害,可别说瞧不上你们一家,我现下是看一眼就难受。”
明珠想要走,孙凝雪却拦在了她的面前,覆在她的耳边轻声道:“那日眼见着王府一晚上没有消停,便是太子也不在,第二天便见人压着贾鸿安入了大牢,想必是那贾鸿安起了歹念将姐姐你抓去了吧?只是,这事竟会如此凑巧被太子撞见,莫不是姐姐听闻了皇上要给太子选妃的消息,特意下的计谋吧。”
明珠将孙凝雪往后推了推,两个人有了些距离,这才道:“你也真是抬举了我。”
她根本就无心与孙凝雪说话,心里也说不上讨厌她,她只是有些难过,难过于孙夫人对她的慈爱都是带着毒的,可这孙凝雪却是个小孩子心性,一直针对她也是因为孙夫人时常爱护着明珠,便起了嫉妒之心,就连方才她猜测的话也只是在明珠的耳边轻声说,并没有让人宣扬出去。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多在家里读书刺绣,赚个好名声,往后选夫婿才能有余地选些人品家世好些的,省的总在我身上打转。”
孙凝雪心里还存着疑问的,近日里总有些风言风语说太子殿下拒了圣仁帝赐婚的圣旨,只因为心在霍明珠的身上。孙凝雪觉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太子是何等人物,霍明珠又是什么人。这两个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那太子是什么样的地位,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霍明珠是漂亮了些,可性格却是差了一大截,太子也总不会为了一个霍明珠去违逆圣意,平白惹的皇上厌弃他。
定眼一瞧,便见霍明珠的身边站着一男子。手中提着兔形的花灯,两个人的姿势说不上有多亲密,但就是让人看了觉得这两人是一对。
她使劲瞪大眼睛,便见男子侧头去看霍明珠,那一眼,便是星辰流转花灯璀璨都不及他眼底的温柔耀目。
她想起了孙夫人时常在她耳边说的话,她说霍明珠心机是最深沉的,为了得到太子妃之位不惜一切,那外面的流言便是她让人传出去的。
可她现在却觉得,若是这流言非要找一个罪魁祸首,那极有可能是那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那人可不是好人,虽说是你的表妹,可是却一点好心思都没有,你往后还是远着些好。”谢琏捏紧了手中的灯杆,靠近明珠一侧的手垂在身侧,指肚还带着她的余温,此时正搜肠刮肚的想要找个机会让她再握上,便小声嘟囔道:“怎么现在如此冷。”
谢琏将手放在唇边哈了一口气。
明珠并没有理他,两个人慢慢的走到了明月楼的门口,谢琏本以为她又要与自己说累了要回去,就见她要了一间雅阁,去到屋里点了些小菜便坐下了。
“如今外面都在传……你是为了我才抗旨的?”
这屋里烧着炭火,暖和了不少,谢琏刚把大氅给解下来,还没有坐热乎便听到她的话,眉目一凛,便道:“都过去好久的事情了,父皇母后今日也不再阻拦我了,你也不必听这些闲言碎语。”
明珠本来还想问问这样的流言对他可有什么影响,没想到他便来了那么一句,话语话外倒是安抚她更多一些。这是借机告诉她,如今帝后二人并不阻拦他娶自己了,好让她早早的想清楚嫁给他?
明珠端起茶杯来,借机掩饰着她翘起的唇角。
她原以为自己会逃避的,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反应却是欢喜。
刚才在摊贩那里,他倒是舍得将那块她遗失的帕子给拿了出来,就是为了在宋原的面前显摆,可是宋原跟她也并不熟悉,怎的知道她的帕子上绣的是珍珠还是花草。想着少年做出那样幼稚的行为,明珠的心是一刻都停不下来,被暖融融的包裹着,连带着浑身都浸了蜜糖般。
现在是在雅阁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明珠倒是毫不避讳的去瞧谢琏,美眸含着连她都意识不到的炙热情丝。
谢琏倒是有些坐立难安。他直起身子,坐的端端正正的,一双眼睛不敢乱看,只盯着自己前方的桌面,饶是如此,他的耳尖还是烧红了。
明珠为何不跟自己说话了呢?
她为何一直盯着自己看?
想的越来越多,心反而更慌乱了起来,刚才可是他说错了什么话?
他仔细的回想了遍自己对明珠说过的话,他没有说谎,圣仁帝确实跟他谈了一晚上,只说往后但凡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再不阻拦了。说谢琏也是个大人了,往后的江山是要交到他的手中的,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仔细斟酌好,后果是好是坏也要他自己来承担。
垂在双腿之上的双手紧握,谢琏蹭了蹭衣领上的软毛,小心翼翼的道:“你、你放心,如今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了,父皇绝不插手,只要你开口,我必定将你风光的迎入太子府。”
明珠饶有兴致的托腮望着面前的少年,忽的笑道:“那要是时间长一些呢?一年或者两年我都没有开口怎么办?”
“我、我,”他咬住唇,终是抬头紧盯着明珠,哀求道:“不要那样久,行吗?”
说什么多久都愿意等,那怎么能当真?他如何说也是个男人,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却不能牵手不能拥抱,每天挠心挠肺的痒。但是说是假话也是不对的,他是愿意等明珠一辈子的,可若是能早早的在一起,为何要浪费那样长的时间?
更何况,圣仁帝答应了他婚事可以自主,并不说明可以任由他长久的不婚下去。长此以往,不仅仅是圣仁帝,就连朝中大臣也会上奏参他。繁衍后嗣本就是大事情,更何况他还是一国储君。
谢琏紧盯着明珠,双眸水润似含着水珠,那双长睫扇动了下,竟如同晨间草叶般沾染了几滴露珠。脖颈处一溜的白毛,衬的他是粉雕玉琢全然不似尘世凡人。更别提那般可怜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纵使明珠讨厌他也要软三分,更别提,这颗心早就不知不觉的被他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伸手扶住额头,无奈的笑了一下。
正巧此时明月楼的娘子端着食碟进来。因为他们方才都已经吃过了,此时便点了些糕点尝尝味道,满桌都是谢琏爱吃的甜枣做成的糕点。
果然就见那少年眼睛亮了些。
可他也只是咽了下口水,等娘子们出去后,还如先前那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明珠瞧,好似今晚必须要个答复般。
雅阁里弥漫着淡淡的枣香气,两人对桌而坐皆是静默不语,窗外是万灯齐燃人声鼎沸,明珠往外面看了一眼,便见到百姓脸上的笑容。
无论生活过的有多么苦多么难,在新的一年里,在上元夜这一天,总是带着美好的期盼的。
她想,为何就不能与谢琏试一试呢?她何尝被人如此真心的对待过,满眼满心皆是自己,让她每每揽镜自照时,也越发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可爱的紧,能够被某个人如此喜爱,定是差不到哪里去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在谢琏灼灼的目光中拿起一块枣泥酥,咬了口,满齿皆是软糯的枣香气。
“其实,这枣泥酥还是挺好吃的。”
抬眸,将那块自己咬了一口的糕点送到他的唇边,本想是逗一逗他,却见谢琏忽然涨红了一张脸,眼疾手快的一口吞了下去。
生怕她会反悔似的,边嚼着嘴里的糕点,边盯着要她说个明白。
“父亲正在往齐都赶,今春就该到了,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他回来也瞧着太子殿下是个能嫁的,我自然是听他的了。”
“此话……咳!”谢琏急着说话,竟是被呛着了,端起面前的茶杯一口而尽,头一次如此急促,他还咳着,却还是急着问了出来,“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