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这话有理。”林女使点点头。
到了第二日,长公主还是派了青雀随行,又有数名禁卫随驾,怎么看都还是一大批人跟着她。她想了想,一会儿还是要压着性子,莫同阮家那位老太太置气才是。
阮府在城西,一路上她都想要撩开车窗帘子瞧瞧外头景象,外头热热闹闹的,怎么听着都是一副繁华之象,她只略略从窗户缝看着外头,惹得林女使都多看了她一眼。
阮府匆忙开了门,见宫中车驾到了,忙上前迎。她跳下马车,便有一貌美妇人上前亲热地想要牵上她的手,手刚伸到一半,青雀便已经上前拦在了中间。
“三夫人,咱们还是快些进去探望老夫人才是。“青雀行过礼,不卑不亢道。
那三夫人正是阮梦芙的三婶娘,此刻脸色便有些不好,却不敢发作,强颜欢笑道:“是这个理,郡主快些随我进府才是。老太太如今缠绵病榻,这两日一直盼着你回来呢。”说罢,便引着人往府中去了。
阮梦芙心中哂笑,这三夫人可真是张口就是谎话,那位老太太怎么可能盼着她来呢。绕过影壁,走过抄手长廊,终于到了阮家老夫人如今住的福寿堂。
她走进屋中,便瞧见老太太靠坐在床上,周围坐着一圈女眷,她走到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祖母。”
这声祖母喊出了口,那圈女眷脸上犹如是被雷劈了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阮梦芙瞧,仿佛在瞧什么奇闻怪谈一样。
阮梦芙佯装不知,又上前一步,看着同样诧异的老太太,带着些忧心,“祖母这回是生了什么病?太医院的白大人此番随我一同前来,可得让他好好给您瞧瞧。”
说完这话,她召了召手,那白大人便进了屋,屋中一应未出嫁的小姑娘慌忙躲到外间去,不敢见外男。
“你,你!”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指着她,你了你半晌都说不出下面的话来。
“祖母这是怎么了?”阮梦芙带着些关切,又上前一步,眼瞧着就要挨着床沿了,老太太眼中闪过厌恶,正要开口,三夫人上前一步,堆笑道:“老夫人这是顽疾了,郡主可别挨得太近,免得过了病气。”
阮梦芙便止住了脚步,带着关切,“那还是让白大人好好给祖母瞧瞧才是,我就坐在外间,白大人,你好好给老夫人瞧瞧。”后半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太医说道。
老夫人不知是心中宽慰还是气的,脸色通红,胸膛起伏,看着却是像有病的样子。阮梦芙加了把火,“我就在外间守着祖母。”口中这样说着,走的却是极快。
看够了这老太太吃瘪的脸色,还是蛮畅快的。
她走到外间,却见那些个堂姐堂妹,还有两位婶娘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她略点过头,便坐在罗汉床上,只盯着桌上的花瓶瞧。
不过片刻,就有一貌美姑娘,温温柔柔的倒上一杯茶,正是阮家大姑娘,阮婧慈,“不知郡主今日会回来,家中来不及备上好茶,郡主别嫌弃。”
阮梦芙抬头看了她一眼,若是从前,她肯定也懒得听阮婧慈这绵里带针的话,可今日不一样,于是她故作天真道:“大姐姐这话是何意?昨日府上差人递了折子进宫,我母亲同我便牵挂着祖母病情,这不,一大早的,我就带上太医还有太后赐下的各样补品前来。为的是探望祖母病情,并不是来做客的。”
阮婧慈何曾见过她这样亲热地唤老夫人为祖母,还说什么牵挂着祖母病情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是家中嫡长女,偏偏姊妹中还有个身份比她高贵的郡主,压得她在京中贵女中,不得安生。方才那番话她说也只是为了出一口心中郁气,本以为阮梦芙不过八岁孩童,该是听不出来,谁能想到会惹得阮梦芙说出一长串的话来。
“郡主说的极是,有太后赐下的补药,还有你回来探病,老太太这病立马就能好上八分。”三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参佛似的二夫人,颇为自得的开口。
阮梦芙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场面一下便冷清了下来。过了片刻,白大人从房中走出来,躬身道:“郡主,老夫人这病乃经年积累的顽疾,这些日子天气一热,这病情就凶险了些,不过无需担心,多加调养些时日便是。”
屋中无人听不明白,这就是老夫人装病而已。
“那你可得替我祖母开些调养身子的药,白大人。”
“臣明白。”白大人点点头,写上一贴药方,放在桌上,“按照此方抓上四五帖,连着服上一月即可。”
这就是事了了,阮梦芙又走进内室,老夫人此刻闭眼躺着,也不知是不是不想见到她,她也不在乎,只遥遥说了句,“祖母好生休息,孙女儿便不扰您养病了,等下回再来探望您。孙女儿还要赶回宫向太后和我母亲回话,这就告辞了。”
说完这话,老夫人也没应,她便转身走到外间,“二婶,三婶,我这就告辞了。”
等上了马车,她才终于开怀大笑,这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郡主,您何必这样委屈自己。”青雀心疼她,那老太太竟然连个面子情都不愿意做,郡主还热脸贴冷屁股。
“我才不委屈呢,青雀姐姐,这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对我而言,回去多喝上两口水就是了。”阮梦芙不甚在意,反正她越是表现出关切,那老太太心里就越不舒服。她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就该早些时候恶心恶心那老太太才是。
从阮府出来,太阳就有些晒人了,车中烦闷,林女使将车窗帘子放下,开了车窗,这才透了些风。
那风吹着帘子有些晃动,阮梦芙不经意朝外头一瞥,却瞧见了一个小孩,正被几个大人团团围住,似乎在被教训。
“停一下。”
第15章
年易安看着面前那几个不怀好意,一看就是打手模样的男人,他慢慢往后面墙根退去,可惜后面是个封了口的巷弄,若退到里头去,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墙根有根木棒,倒是可以用一用。
今日是上书房一月一次的旬休,别人都出宫回了家,他也不例外,只是一大早回了靖安侯府后,小何氏便让家中管事带着他出门,说让他亲自挑选纸笔和书籍。
结果出了门,东绕西绕了半天,从城东走到城西来,那管家转身就不见了,留下他一个人出了书店,就被这几个大人缠上了。
这种时候谁会对他下手,想都不用想,也只有蠢到没有脑子的小何氏了。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嘲讽的笑。
“小子,你乖乖的跟我们几个走,我保证带你去个好地方。“为首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上前一步,笑的一脸阴险。
男人伸出手去就要扯住年易安的衣领,就在这一瞬间,年易安已经摸到了墙边的木棍,快狠准的朝男人腿上砸去。男人没有料到他会动手,来不及反应,腿上一痛,恼羞成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绑上带走。”
他皱着眉,用手中木棍挡住了七八回对方的动作,可到底这副身体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力气再大,功夫再好,也扛不住五个成年人的围攻,他便准备找到机会就从围攻中逃出去。
阮梦芙下了马车,瞧见的就是便是那少年郎被人捉住了手,已经是被打服了的模样。
“还不住手。”她不喜欢以大欺小,此刻就怒喊了一声。
比她声音还快的是身后禁卫,已经上前一步,护在马车前头。
那群男人迟疑着,抓着年易安的手却没有放下,还将人捂住了嘴往身后藏,不叫人看见他的脸。首领模样的男子上前一步,含笑对着被禁卫团团围住的阮梦芙说道:“不知您是哪位贵人,小的在此是为捉拿家中逃走的小子。若是扰了贵人清静,小的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那个声音极其稚嫩,又有这么多随行的护卫,只怕是哪家小姐。那首领模样的男子暗自揣测着。
“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在大街上打他?”便有禁卫上前问道。
“这是个逃奴,小的从他身上讨回主家被偷的一百两银子,这是处理自家事,又不犯法。”男人拿了一袋银钱出来,面不改色道。
这话说的让问话的禁卫哑了口,逃奴一事,主家如何处置,官府是管不着的,那他们就更加管不着了。
“郡主,这是旁人家事,咱们还是回宫吧,您出宫前,长公主叮嘱,不可惹事。”林女使低下头同身旁的小主子说道,这有林女使自己的思量,身负奴籍之人,主家如何处置,生死不论,官府都不能插手。他们今日又是便装出行,此刻也更不该多管闲事。
阮梦芙犹豫着,心中还是不忍,便又说了句,“他被你们打了一顿也算是受了教训,既然你们主家的银子也找到了,他赎身的银子我替他给了,你们把他放了回去交差就是。”
“青雀姐姐,拿银子吧。”
她就是觉着对方有些可怜,虽然这事儿,等回了家,她肯定会被母亲责怪,此刻便也顾不得了。青雀无奈,却还是拿出了银子交到禁卫手上,让他拿去给对方。
“我家主子给的,一百两,他的身契银子。”
男人就有些无奈,这人可是他们雇主叮嘱今日就要送出京城的人,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放了。他们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干的就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儿。钱已经收了,怎么样都得交了差。
他正要开口,后头安静了半晌的年易安终于有了动静,他用力咬了一口捂住他嘴的手,扭身朝前冲去。
“是我。”他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让快要上马车的阮梦芙惊得转过了身。
“是你!”怎么她同桌变成了小逃奴呢?
那群打手脸色一变,冲上前就想将人给捉回来,禁卫自不会让他们进前,只是此地虽属城西偏僻之地,到底有路人过路,一见此景,惊慌烦乱,一时竟然乱成了一团,眼瞅着就是要出闹出人命的地步。
那头打做一团,青雀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主子,却不想阮梦芙忧心的扶住了年易安,“你还好吧?”
“我没事。”
“郡主,快些上车。”青雀着急的很,虽对方只有五个人,身手却是不凡,同禁卫也打的有来有回,一时竟难分高下。刀剑无眼,这样的地方,主子是个姑娘家,如何待的。
青雀同林女使护着她便上了马车,自然引起这场祸事的少年郎也上了马车。
“派人去京兆府报案。”林女使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这位,年大公子,是随我们回宫还是将你送回靖安侯府。”林女使虽没见过他,此刻却也瞧见他脸上的
阮梦芙见他脸上的伤口又在渗血了,这肯定是刚刚又伤到了脸,便道:“还去什么靖安侯府,直接回宫。”
林女使点点头,马车一路向宫中去了。
年易安见她面上皆是关切,心中一暖,却也用着更虚弱的语气说道:“我没事。”
“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你明明是靖安侯之子,他们还编出什么逃奴来,若不是你跑上前来,我肯定就上马车走了。你也肯定被他们给捉走了。”阮梦芙庆幸道。
年易安看了她一眼,犹豫了半晌,却是摇摇头,咬着牙作茫然失措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罢了,你别说话了,你嗓子如今也没有好全。”阮梦芙听着他沙哑的声音,心下又软了几分。
林女使默不作声地看了受伤的年易安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青雀却有些急,附在林女使耳旁说道:“敢当街绑靖安侯之子,还同禁卫交手,这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回宫再说。”林女使低言道,又从暗匣中找出伤药来,递给年易安,见他右手似乎无力,却闷不做声,便又多看了一眼。
阮梦芙初时因为在阮府出了口恶气的好心情,这时全然没了。什么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此刻她又深深体会了这个道理。
先去太医院。”阮梦芙探出头去吩咐道。
“我自己去就行,郡主请回,别让长公主同太后娘娘为你担忧。”
阮梦芙看着他惨白着一张脸,犹豫了一刻,“女使,您先回长寿宫报信,我陪他去太医院。“
“郡主,不可。“林女使反对道。
“您就依我一次吧,反正一会儿回宫,我肯定要挨训,还不如晚些回去,求您了。”
林女使被她闹得无法,只好答应。到了宫门口,分作两拨人,一拨朝太医院去了,一拨回了长寿宫。
阮梦芙心不在焉的踢着裙摆走路。
“对不起。“她先是开口道歉,是为何道歉她却不提。
“你别问我为何道歉。”她摩挲着腰间德白玉佩,年易安轻轻应了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几个打手,是不是靖安侯府上的?”她吩咐青雀离远些,又开口问道。
“为何这样问?”年易安捂着手上伤口,刚刚那些人有顾忌,其实没伤到他几分,但手上却还是挨了一下,他还是面色如常,似乎一点儿疼都感受不到。
“因我之故,你做了太子伴读,而你那弟弟,病到现在都没好,也不能进宫来。”
“小何氏肯定恨极了你。”
“靖安侯真不是位好父亲。”
话说到此,阮梦芙便住了口。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轻轻开了口:“其实,我也同你一样。”说这话的时候,她心中有些惆怅和酸楚,更多的是憎恨。
同他一样,她也没有一个好父亲,那个所谓的‘父亲’,前世的她就算活了十六年,也不曾见过。她的母亲,也是因为那个‘父亲’,才会离世。这样的人,怎么能叫做‘父亲’呢?
所以,他们都一样,都没有一个好父亲。
或许,这样的男人都配不上一句‘父亲’。
此时已经到了太医院门口,两个人停下脚步,有小黄门上前一步请安,阮梦芙叮嘱过一回,方才极快速的同年易安道别:“你快些去看看伤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这话,她转过身一路小跑到青雀面前。
“青雀姐姐,一会儿见着母亲,你一定要替我说些好话,我今日可是救了二哥的伴读呢。”她拉住了青雀的手晃悠着。
“郡主,这回奴婢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同太后和公主解释吧。”青雀苦笑道,今日这事儿牵扯上了靖安侯府,哪儿是那样简单就能平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