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这是觉着二哥样样都好了?”
“他自然要样样都好,不然日后如何继承这万里河山?”
阮梦芙沉默了,她娘这话,难不成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不过,他有一样,我觉着不好。“
阮梦芙不解,“二哥还有不好的地方?”
长公主看着女儿清澈如水的眼眸,不由得心中感慨,她还小的时候,眼中也是这般,清澈的一眼就望得到底,可这宫墙实在太长,长到将人堵在了宫墙之内,再也走不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和阿珣从小在我跟前长大,他样样都好,只有一样,他是太子。”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方才收回了神思,缓缓说道。
阮梦芙一愣,忽然大喜,她母亲这样说,那就是不愿意她嫁给顾承礼了。
“我当他如亲子,但不能让他当女婿。”
“所以,你别费心再同我讲故事了。”
阮梦芙搂住长公主的腰,有些热泪盈眶,“娘,您真好。”
“寻常女儿家哪儿有自己来同母亲说婚事的,我这做娘的,只盼着你好,不会将你的终身草草托于他人。日后你莫再向今日这样莽撞来提,知不知道?”
只要不让她嫁给顾承礼,阮梦芙没有不依的,她撒着娇,“女儿不想嫁人呢,娘若是要替女儿相看,不如招婿,女儿要永远和娘在一起。”
“刚说了让你莫在随意提亲事,你倒好,还要招婿,世间有志向的儿郎,哪个愿意做上门女婿的?”长公主被她气笑了。
“娘,反正我不管,我要一直陪着娘。”
长公主见她连犹豫的时候都不曾有,心中那点儿担忧终于消失了。她原先还以为女儿是相中了阿律,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这孩子连男女之情都还不曾有。
她倒不是觉着阿律那孩子不好,她是带着感激的,毕竟当年阿芙受天花之苦时,也是这孩子陪伴左右,她感激他,让阿芙在那间小院子里头不孤单。
只是那孩子她时常瞧着,终究觉得过于心思深沉了些,那是不同于顾承礼的城府天成。她头一回见那孩子,是在将军府,他将那害女儿得了天花的帮凶活捉带到堂上时,眼神深沉的叫她惊心,那是一种受过了世间的苦之后,积年累月沉了底的深沉。这样的人,注定是不会被儿女情长束住了心。
她这一辈子,别无他求,只求女儿觅得如意郎君,从此平安快乐渡过一生。
长公主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口中呢喃低语,“你还小,不知这岁月长,难寻真心人。”
阮梦芙只听见了她母亲在说话,却没听清楚在说什么,她抬起头来,只瞧见她母亲睫毛轻颤,带着几分涩意。
翻年后,京城落了一场雪,整整三天,雪比鹅毛还要大,从窗中看去,世间皆是白茫茫一片,连宫墙都全然染成了白。
“郡主,今个儿这雪也太大了些。”白芷担忧道,她小心翼翼地走着路,没向前一步,来的脚印便被雪给掩了下去。甬道上头虽有宫人扫雪,可扫雪的速度还没有积雪的速度快。
“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阮梦芙伸出手去,接着落雪。
她今日冒着大雪出门,不为别的,是为了三公主的生辰。终于走到延华宫,守着宫门的小黄门见她到了,忙上前请安引路。
三公主处已经有不少京中闺秀前来,她到的不早不晚,免了旁人行礼,便将寿礼呈上,果不其然,三公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敷衍道:“多谢阿芙姐姐。不过我如今已不学琴了,姐姐这琴我怕是用不上了。”
这话带着几分挑剔,旁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瞧着她们二人。这些闺秀,有不少的是从小就奉承在三公主身旁的,自然也知道阮梦芙同三公主有多不对付了。
阮梦芙面色不改,依旧是笑意浅浅,抚着那张古琴,“这张琴是前朝名琴凤羽,你知我学琴不过尔尔,而三公主于古琴上颇有造诣,将它送于你,也算不埋没了它。”
这一番话竟奇妙的将三公主的挑剔给消除了,她盯着阮梦芙瞧,瞧着对方那一脸笑意十分温和。这些年她挑了不少刺,而对方全都不接茬了,甚至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着实让她费解。
不过一会儿,又有宫人抬着箱子进前来,将她的思绪拉到了箱子上头。
“回禀公主,这是何将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生辰礼,您瞧瞧喜欢不喜欢。”
“对了,何将军还另外传了口信儿,这一箱笼只是供公主赏玩的首饰玩具,另外还有一车礼物,会随着行军前来。”
三公主脸上颇为得意,她早早就知道,她的外祖父这次回京,阵仗不小,她父皇早早就在让礼部准备迎接之事,比之过年,可还要隆重。
再有就是,她外祖父这次来京,她母妃这后位怕是稳了,等她母妃成了皇后,她就是这宫中唯一的嫡公主。想到这儿,三公主瞥了一眼阮梦芙,心中得意更甚。
三公主当即命人将箱笼打开,那些进宫庆贺她生辰的闺秀们无不围上前去,称赞着箱中之物。
阮梦芙瞧了一眼,那一箱笼沉甸甸的,金银玉石晃人眼,价值怕是千金不止了。
好容易到了午膳时间,何贵妃终于出面,不过她面上带了些愁容,只略说了两句话起身便离去了,阮梦芙坐在那儿,只瞧见三公主脸色一变,带着几分怒气。
阮梦芙闲来无事,便挂着一张笑脸,心中却猜起了三公主是为了什么而生气。想了一会儿,又想起她同桌来,这些天她都不曾在上书房偶遇对方。现下又不是年节日了,她出长寿宫也不是那般轻松,好几日都不曾寻了借口去演武场,更是见不着人,也不能问一问对方,那日到底是生什么气,竟然不理她。
她心里就沉了下去,待吃了寿宴略坐了坐,方才出了延华宫,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白芷举着伞替她挡雪,见她们走的路越走越不对劲,在拐向长寿宫的地方直走了,她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郡主,咱们走错了,这不是回长寿宫的路呀,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阮梦芙惊的抬起了头,方才发现自个儿抬脚竟是往演武场的方向走的。
隔着那一堵堵红色宫墙,她只瞧得见演武场屋顶的皑皑白雪,她忍不住心中起了一个念想,就算这样的大雪,她同桌多半也还是在练武。
她顿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方才道:“今日雪大,我看不清路。”
白芷忍不住道:“郡主,咱们可是日日走这几条道,您从前不是还说,闭着眼睛,都能走对路。”
阮梦芙被她的话一堵,干脆转了身往回走,朝前走了两步,她将披风裹了裹,“我想起来了,我上回借了他东西还没还呢。”
“啊?”白芷没明白她的意思,只跟着她往前走。
第28章
今日大雪,地上面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就能将靴子陷入半截,年易安倚墙而立,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一地的雪。
屋中有人唤他,“阿律,进来。”
“师父。”
吴白看着自家徒弟,旁人或许瞧不出他这徒弟这会儿有什么不同,但这些年相处,他还是能瞧出来的,就算此刻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也能瞧出那一点儿心不在焉来,“我见你今日像有心事?”
“徒儿并无心事。”年易安低声答话。
“当真?”
“嗯。“
吴白知他是个闷嘴葫芦,便也放弃了追问,今日有正事,也不宜叙家常之事。
“再过几日,滇西军便要入京,圣上的意思,是想要禁军同滇西军办一场武试切磋,我想让你参加。”
年易安抬起头来,连眉头都不曾松动一分,语气平静,“是,师父。”
“你可有必胜何重的信心?”吴白面上浮起镇重,“此为军令,你若不愿,为师也不会逼你。”
何重,滇西军中郎将,以十八岁的年纪,在同南诏军大战中,生擒南诏军将领,一战成名,这回会随着滇西军一同入京,接受圣人的嘉奖。
年易安神情不曾变化,“属下领命。”
听他连自称都换了,吴白再不问他,“那这些日子,你就在营地训练,宫中那边我会向太子替你告假。”
“是。”
“下去吧。”
年易安依言退下,屋中又有一人走出来,乃禁卫军言书郎,崔诺,乃禁卫军副手,他眉头紧皱,“都统,阿律今年还不到十五,虽天资奇高,又得您多年教导,但他没有实战经验,您为何将武试夺冠这样的重担放在他身上?”
吴白神色莫名地看着他,此次武试由圣人提出,名为两军切磋武艺,可实际如何,圣人心思难揣测,他这做臣子的,不好暗自揣度。
“何将军这回入京,图谋不小,都统,咱们禁卫十三军这是被圣人放在火上烤,进不得退不得。”催诺看的透彻,中宫无主多年,何贵妃代管六宫又有一子,何将军手握兵权,又大败南诏,此行为何,不言而喻。
“禁卫十三军,多年安于京城,各地驻军早已心存不满,此次武试,我们只能进,不能退。”
“禁卫军中武艺高强者不少,不一定赢不了滇西军。但要找出一个出其不意可能将何重赢下,以振禁卫军威之人,我思来想去,阿律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年纪小,输赢不论,都会叫人对滇西军有所议论。”
“而且,这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他缺少实战经验,正好让点戏剧给他练练手,输赢倒不是最要紧的。”
“那您还下军令,让阿律必须赢下任重?”崔诺忍不住问道。
吴白会心一笑,“你没瞧见那小子的眼神,他明知道对方是任重,眼神都不曾动摇,我也想知道他会不会输。”
“他啊,从小就心思深,性子有些偏激,从前我总怕他走入歧途,但现下我都快要觉着他沉稳的很,这回我想瞧瞧他是否真沉稳了。”
“行了,其他武试人选你尽快挑选好,离滇西军入京没几日了。”
“是,都统。”
崔诺一言难尽,亏都统还能笑得出来,禁卫军被放在火上烤,他却趁此机会将徒弟推出来,也不知阿律是幸还是不幸。
年易安走向营地校场,耳边风动轻响,他微微侧过头,一息之间,一支箭从他耳侧划空而过,扎进身前方的树身中。
他并未回头,只朝前方走去。身后之人竟还不满,疾步上前将他拦住,来人年纪和他差不多大,面容俊秀,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气,是吴策,他手上拿着一张弓,伸开双臂将面前的人拦住,“年易安,都统找你干嘛?”
年易安低头看他,只一眼就将他看了个毛骨悚然,连忙将长弓往身后藏去,“我那支箭你不是躲过去了吗?”
“你告诉我,都统找你是不是为了武试一事?”
“是又如何?”
“你是个傻子吗?你以为那何重像我一样,只会被你压着打?他破了南诏军三百近卫,生擒南诏军将领,他不是个好对付的。”吴策说着说着就有些急了。
“你刚刚在门外偷听?”年易安微微皱起了眉。无令偷听,军中大忌,吴策这是犯了个彻底。
“谁偷听了?我只是路过给你送东西,顺便听了一耳朵。”吴策连忙反驳。
“你不许告诉都统,我可是有正经差事的。”
“你今早离了宫后,殿下寻我,让我将这包东西给你,拿去。”
吴策将背上背着的包裹取下,扔在他怀中,便准备走,离去之前却还是犹豫道:“这些年我虽不服你,但我要劝你一句,任重是刀上见过血的人,咱们和他不能比。你若和他比武,肯定赢不了,现在你去找都统反悔,他从小就疼你,你不愿意的话,他肯定会答应你的。“
说完这话,吴策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打马向京城方向去了。
见吴策骑马跑远,年易安低下头看着手中包裹,这包裹有些分量,他早前出宫时和顾承礼有过谈话,那时顾承礼并没有说有东西要给他,怎么会让吴策带东西来给他?
他皱着眉头将包裹打开,看见包裹中的东西时,眉眼猝然就柔和了下来,里头放着的是一个手炉,手炉朴实无华,上头连一丝花纹都不曾有。是上回大年初一那日,他给阮梦芙暖手的那个。
包裹中还有一张纸条,“同桌,这几日大雪,我想起你的手炉借给了我,身旁定没有暖手之物,我今日去演武场寻你,方知你不在宫中,便托二哥将它还你。天凉,你莫在雪地中习武了。”
他盯着纸条瞧了好一会儿,将它仔细折好放入怀中,方才走向校场。他从不畏惧风雪,时常在身旁备下手炉,不过是为了一个人随时能用上罢了。
长寿宫中
阮梦芙娴熟的给太后喂药,这已经是她做惯了的事,从前都是长公主做此事,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差事她就自动接了下来,太后也愿意同外孙女多待,渐渐的就离不得她服侍用药了。
太后今日却不大想喝药,任凭她怎么哄,也不愿。
“外祖母,太医说了,您这病再喝上月余的药,入了春,您这病就能好全了,到时候阿芙陪着您逛园子赏景多好呀。”
太后却难的有些严肃,握住了她的手,“你告诉哀家,这几日茶饭不思是为了何事?”
阮梦芙一愣,见太后难得带气,心下便思索了一番,认真回道:“大概是天气不好,没胃口罢了。外祖母,您不用担心。”
“你莫糊弄我,我虽不管后宫事了,也不是对后宫一无所知,阿玥生辰那日,是不是在众人面前给了你难堪?”
阮梦芙松了一口气,原来外祖母以为是这事,她倒是已经忘了三公主生辰那日之事,便回道:“是我选的寿礼不合三公主的心意,她不喜欢说两句也没什么。”
“从你小时,我就告诉你,在这后宫,旁人若欺负你,你欺负回去便是,万事都有外祖母替你撑腰。”
“外祖母,阿芙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好同三公主拌嘴?”
“您放心,她说的那些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总归比她年纪大,让着她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