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将我那套大衣裳找出来。”
她即打定了主意,林女使这才吩咐人进来将她明日要穿的衣裳和头面都给找出来。
“郡主,明日奴婢会保护你的。”白芷站在她跟前,信誓旦旦道。
阮梦芙笑了两声,心情很好。
忽然又想起年易安来,也不知他还在不在这里,陪在她身边。今夜,她的心情一会儿是跌入谷底,一会儿却又重回云端,倒叫她有些睡不着觉。
她便拉着白芷讨论着明日妆容。
白芷轻轻给她梳着头发,有些欲言又止,“郡主,奴婢方才守在屋外的时候,听见屋子里头你在和旁人说话。”
阮梦芙身子一僵,粉色慢慢从她的耳根处蔓延开来,一直到脖颈处。
“郡主,这里是不是有鬼啊。”白芷咽了一口口水,有些害怕。
阮梦芙转过头捏着她的脸,“当然有,就是你这个胆小鬼。”
她惦记的人,此刻见她心情终于好了起来,趁着夜色从房顶之上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往将军府。
柳姨娘看着十指蔻丹,心情尚好,今日前线军报送回来的时候,阮三思还给她写了一封信,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可是她心中却觉着十分欢喜,毕竟战场之上,她的男人还惦记着她,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姨娘,这下好了,那些个百姓都将怒火发在了郡主身上,她的名声可全坏了。”吴婆给她捏着肩膀,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柳姨娘笑意更深,这便是叫她高兴的第二件事情,“那丫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她活该,她以为这儿是京城,谁都会畏惧皇权吗?”有的时候,离京城这样的政治中心越远,越发贫瘠的地方,老百姓便不会那般畏惧皇权,天高皇帝远,还远没有一方县令或是驻军将首叫他们来的畏惧。
那丫头生在皇家,哪儿能知晓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柳姨娘轻蔑一笑,“等着瞧吧,过两日她就会哭着想要离开边城。”
“不过这儿可不是她想来便能来,想走便能走的地方。”她摸着头发,轻哼起了不知哪儿的小调。
本该给她捏肩的吴婆徒然手中没了力气,柳姨娘有些不满,“继续捏哑,我今儿个抱芊芊,抱的我肩膀疼。”
她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会儿,身后的吴婆还是没有动静,她有了些怒气,转过头呵斥,“该死的奴才,你是如何当差的?”
吴婆就那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双手抬在柳姨娘肩膀上方三寸处,显然是在准备给柳姨娘捏肩,可是诡异的是,她的手指也僵在那儿,她的眼神空洞,除了胸前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她甚至就像是死了一般。
“啊!吴婆你怎么了?”柳姨娘声音一颤儿,破了音。
她猛然站起,拿着发钗,“是谁在装神弄鬼,还不出来?”屋中除了她和吴婆二人,再无第三个的身影,甚至连空气都不曾流动。
世上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不叫她发觉的,城中只有一人,便是她的师父。
想到这儿,她反而有些安心,“师父,可是您老人家有何吩咐?”
屋中还是没有其他的声音响起。
烛光摇曳,下一刻,却是灭了,满屋黑寂。
“到底是谁,还不滚出来?”柳姨娘面色一冷,悄悄朝后靠去。
忽然间,一阵湿冷冰凉又带着黏糊的触感贴近她脖子处的肌肤。
她极快的将发钗刺向触感传来的方向,却刺了个空。她狠狠咬了咬牙,右手扔出一颗迷香丸,屋中升起一阵青烟。
“阁下是谁?”
是什么,忽然间缠住了她的脚。
有声音在她耳旁响起,沙哑而又苍老,“离开圣教,你连用毒都不会了?”
寒意从她的脚底升起,“阁下是教中何人,奴是白凤道长座下弟子。”
那道声音又像是在远方,“你不用管我是谁。”
青烟之中,幻化出一只手,轻点她的眉间,她的神智便在那一刻归于深眠。
天色蒙蒙亮,房中却点了灯,阮梦芙挺直着背坐在梳妆台前,任凭宫人给她装扮,她已经许久不曾盛装打扮,今个儿却是拿出了所有的气势来,做了全套打扮。
头上珠钗虽然瞧着好看,但实在太重,压得她都觉着自个儿矮了半头。
“郡主,奴婢就说你要是平日里也这般打扮,京中第一美人儿的称号定是你的。”白芷轻轻给她抚平袖子的褶皱,不由得夸赞道。
“我自然是好看的。”阮梦芙轻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睫毛轻颤,片刻后睁开眼睛,“走吧。”
她坐在马车上,马车前方身着玄黑制服的禁卫军开道,最前方还有锣鼓队,青戈穿着深蓝色中侍服走在最前方,高喝道:“婧宁郡主车驾,众人退散。”
队伍中间是阮梦芙的马车,马车两旁各有六名宫人随行,宫人身旁也是禁卫军骑行护送。马车身后还有数名禁卫骑马随行。
这辆马车四处不过用透明轻纱装饰,外面的人能看见里头坐着的人。见到里头的人穿着华服,满头珠翠,贵气逼人。马车两旁百姓竟一时有些畏惧,不敢上前,规规矩矩的自发朝街道两旁夺去。
阮梦芙挺直着背,就坐在那儿,今日的眉微微向上挑起,口脂用了大红色,显得她整个人不怒自威。
白芷坐在车前,也是宫装打扮,她的规矩说来学的是极好的,只是因为在她家郡主跟前自在惯了,实在说话行事便多了活泼劲儿,少了几分稳重,但是今日,她不能丢了她家郡主的颜面。
终于是到了那‘白云观’门前,门前有许多人围着,青戈走上前一步,朗声道:“郡主到!”声音洪亮,半条街的人都听见了。
白芷下了马车,躬身掀开马车帘子,轻声道:“郡主,到了。”
阮梦芙坐在里头没动,只是语气平淡的传令,“叩门。”
“是。”
便有宫人上前,轻叩观门。
门开了,出来一位小童,不过七八岁光景,阮梦芙轻轻瞥了一眼,她记得这是那日站在院中敲钟的那个小童。
那位白道长的声音从院中传了出来,“郡主驾临,有失远迎。”声音飘渺,带着几分空灵。
阮梦芙这才伸出手,搭在白芷手背,躬身出了马车,踩在矮凳上,缓缓下了马车,她头上鬓着的珠翠没有发出半丝声响,她的衣裙不见半点凌乱。
十二名宫人或举着华盖,或是端着香炉先行。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朝着院中走去。
那位白道长此刻站在院中高台处,见她身着大妆,气势十足,脸上更是不悲不喜,不见半点儿这几日边城百姓对她恶言相向的震怒。
他的脸上有过一丝诧异,先前他不过以为这只是个十四五岁,被皇家娇养的小姑娘罢了。
阮梦芙走在离他两丈远的地方,此刻那些个香客,皆是围着白道长站着,带着戒备之色。
白道长捏了诀,颇有仙人的慈悲,他缓缓道:“郡主今日归顺上神,虔诚祈求上神,边城战事方能平定。”
“上神已经设下祭坛,请郡主上前,叩拜上神,洗刷罪孽,还边城和平。”
白道长说着话间,衣袖一挥,他的身旁青烟起,凭空出现祭台。
“上神显灵了!”香客之中有人惊呼。
便是白芷都有些看呆,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阮梦芙依旧不见半点儿神情慌乱。
“青戈。”她开了口,却是唤了一声青戈。
“白道长,敢问你,今日可曾祈求上神,降下雨水?”青戈开了口,声音足够大到外头的人都能听见。
白道长眉头轻蹙,“你这是何意?”为何会提到这上面来?
青戈挥了挥手,院门外有人抬着几位嘴唇干裂,已经昏迷不醒的人进来。
“他们几人皆是上神虔诚的信徒,日日在观中朝拜,为何你不曾祈求上神降下雨露,救他们活命?”青戈又问。
“白道长应该知道,边城地处沙漠,雨露稀少,上神若是慈悲,为何不将此处化出绿林,化出叫老百姓们享用不尽的河流湖泊?上神若是慈悲,他便会知道边城前两年曾遇天火,烧伤百姓。”
“难道这也是因为我家郡主?”青戈不等他回答,又一问。
“自然是因为她!”白道长用拂尘一指,刮起一阵风尘极朝阮梦芙而去,香客们皆是惊呼,眼神狂热,这便是上神对她的惩罚吗?
阮梦芙站着没有动,那股风到了她跟前一丈远却停了,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曾吹乱。
“白道长,我家郡主希望您今日可祈求上神降下救他们活命的雨露,若是上神有灵,她会归顺上神,从此虔诚供奉!”青戈又说。
“就是,就是!白道长,您快请上神为边城降下雨露,救活老百姓,让郡主心服口服!”香客之中,不知是谁高声说道!
白道长定睛看去,却没寻到说话之人。
但那人的一嗓子,却引得台下香客纷纷看向他。
这倒是有趣!白道长嘴角勾起一个笑来,他当然还有后招。他闭上眼睛,突然腾空盘腿浮在空中,双手放在膝上掐诀,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浑身气势一变,他伸出右手手指,指向阮梦芙,声音苍老而又带着威仪,“罪人阮梦芙,还不上前来。”
阮梦芙有些迷惑,她朝前走了一步,白道长心中大喜。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开了口,似乎是不解。说完这话,她再不看白道长,她慢慢走向如今还躺在担架上,因为失水而快要死去的一位妇人,似乎是心中悲戚,她落下泪来,“你瞧,你拿出家中所有银两供奉的上神连一场雨露都不舍得赐下。”
说话间,那妇人张开嘴,用尽她最后的力气大吼,“上神,请赐下雨露吧,我不想死!”说完这话,她再没了响动。
“可见不是你心不灵,而是神不真。”
她站起身,轻轻擦干眼角泪珠,看向朝那位装神弄鬼的白道长跪下的香客们,“她死了,你们的上神并没有救活她!这就是你们信的神,它连一位临死前都还在祈求上神让她活下去的忠诚信徒都救不活。”
白道长一愣,忽而飞身向前,想要捉住她。
变化就在这一瞬间,有人从她身旁闪过,抓住了白道长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将他拽倒在地。白道长极快向后退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此刻院中空无一人,只剩下他一人,还有面前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
黑衣人伸出手,丢出一人抛在地上,正是柳姨娘,她看见白道长,便不住的挣扎求救,“师父,师父救救我。”
“你是谁?为何会我圣教秘术?”白道长没有闲心管地上的柳姨娘,他轻抚手中拂尘,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却没有开口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见他身形晃动,一瞬间已到白道长面前,白道长用拂尘一扫,人已退出数丈外。他掐了诀,四面八方千万只雄鹰朝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拔出腰刀,不过一挥,雄鹰忿忿被他斩成碎片,转眼就消失不见。
白道长飞快地寻着迷阵生门,可是无论他看向何处,皆没找到生门所在,他此刻实在想不到,圣教之中还有谁会有此等功力,能布下这样的迷阵,连他都看不出。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一声,缓缓将拂尘化刀,跃身上前,“雕虫小技。”二人交手,过完十招,还不曾分出高下。
看着黑衣人同那位仙人同时消失在他们跟前,香客们自是惶恐不安,阮梦芙心中却是安稳的很。
“这就是你们的上神,连个凡人都打不过。”阮梦芙垂着眼眸,看向那些惶恐不安的香客,“你们相信神仙打不过凡人吗?”
不远处的厢房中,有人披头散发从中跑了出来,只见她边跑边惊恐大喊。等到了众人跟前的时候,只见她扑倒在地,不住的捶打着她的头,哭的眼泪鼻涕绞在一起。
“不,救救我,师父救救我。”
“我错了!我不该背叛将军,我不该将军中布防图送给匈奴。”
师父,救救我,是您叫徒儿通敌卖国的,您救救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禁卫军早已经护在阮梦芙跟前,她只好略略踮起脚尖,看向那痴颠的妇人。
“郡主,是柳姨娘!”白芷惊呼。
可不正是,地上那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妇人,不就是那位阮将军万般宠爱的柳姨娘吗?只是她口中说的什么布防图,和通敌卖国又是何意?
众人皆有傻眼,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明白她话中之意。
“是她!是她害的边城军节节败退,是她通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站起身指着她的鼻子骂道!
片刻间,院中之人都反应过来,不仅如此,方才阮梦芙便瞧瞧让禁卫军让出一条路,好叫外头正探头探脑看着里头的老百姓们都能进来。
此时这方特意被白道长收拾出来,供香客上香供奉而略显空大的院落,被人挤得满满当当,皆是看着地上不停翻滚的柳姨娘。
“她该不会是疯了吧。”白芷附在她家郡主耳旁说。
“噤声,让她说。”阮梦芙轻轻开了口,眼神一直盯着地上的柳姨娘看,她为何会在白道长这处,还会疯癫的将她自个儿犯下的错都抖落出来?
她还想听柳姨娘会说出什么来,便让众人都别上前。
果不其然,柳姨娘还在说。
“当年是师父你叫我勾引将军,叫我潜入将军府,为你偷取布防图。”
“不,不要杀将军,师父,我为你办事便是。”
“师父,救救我,救救我。”
这话还有谁听不懂的,边城百姓们无不是眼中冒出怒火,想要上前将柳姨娘撕碎,怪不得,这一二年间,军中如何变动布防,匈奴军总会朝防御最弱的地方偷袭,若不是将军领兵得力,他们这边城怕是早就守不住了!
“师父,我已经听您的话散播流言,将郡主骗进观中,您救救我。”
阮梦芙听到这儿,方才吩咐,“将她活捉!”
她是发自心中的愤怒,“我要为边城二十万将士向她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