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这繁杂的世上站稳脚步,真正的给阿芙一个无风无雨的庇护,如何与她一起走完这一生,都值得他细细思索。所以他开始醉心于笼络势力,强大自己。
只是在这条路上,他走得太急,在大哥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所以一番算计,将华氏送到了他的身边,也将他与万芙之间劈开了一道永远合不拢的鸿沟。
万氏慢慢的站起来,走到凉亭一角背对着丁永隽:“虽然有了姐姐,但我依然不想离开三哥,年轻的时候总是冲动又干劲十足,其实,我是想过要与姐姐争一争的,将你藏起来也好,打晕了带走也好,三哥只能是属于阿芙一个人的。”
丁永隽嚯的一下站起来,竟有些激动:“可是你没有!阿芙,难道你觉得当年的我会因为华氏是侯府出身,所以一定答应吗!?你没有留下来,你走了,走的痛痛快快,干干净净,连一丝余地都没有给我留!”
“不然还能怎样呢?”万氏淡淡的笑了一下,微微歪头看着眼前的景色:“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见了天大的便宜,被丁府收养,做了一个金贵的表姑娘,可原来不是这样……”
身上系着血仇,身份是一个秘密。
“凭着年少气盛,或许是可以争一争。可是姐姐出身侯府,对京城的事情十分熟悉,若是我真的与她争个你死我活,又激的三哥你执意不娶侯府的姑娘,事情或许就会闹大。那时姐姐已经委身于你,你若不娶,就是毁她一生。即便姐姐会放手,侯府也不会任由自己的颜面被折辱,二女争一夫,娘多年来将我藏着的辛苦便会毁于一旦,所有人的努力都会变成一个笑话,一旦我的身份曝光,还极有可能连累丁家一并入罪。姐姐在侯府过得不容易,又与你有夫妻之实,侯府夫人想要对付她,定一个罪名让她和丁家人一起死简直易如反掌。”
万氏转过身,意外的并没有泪流满面:“三哥,你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明白止损的道理。你觉得在那个时候,明明有一条生路可走,为什么偏要选一条死路?”
丁永隽竟然被万芙说的哑口无言。
有些事情,事后来想或许能理出个一二三的门道,但是在发生的那一刻,总是最容易往糟糕的方向发展,无论事后拍多少脑袋,都无可避免。
“那你一定要走吗?”
万芙像是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难不成要我留下来,贺你大婚之喜?”
丁永隽的心仿佛被钝器狠狠地凿了一下似的。万芙第一次发病,就是在那个时候,千钧一发之时,是那个叫酉生的婴孩救了她一命。
忽的,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捉住她的手腕:“和离之后……你想干什么?”
万芙的眼神动了一下。好像是看到了从前那个熟悉的,疼人的三哥,她的笑容甜甜的:“三哥,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将前尘往事全都理清楚。在对你的这份情谊你,阿芙从来都是捧着一颗真心,不曾有半分虚假的。可是天不从愿,往这份情谊里扎了太多太多的针刺。纵然阿芙知晓各人皆有各人的无可奈何,却也终究不愿意在这份情谊中委曲求全。更何况,即便我不和离,三哥又真的能将姐姐赶下妻室的位置吗?”
不等丁永隽回答,万芙已经帮他做决定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十多年来,华氏辛辛苦苦打理后宅,不用那些出身不好的主母惯用的手段对付非亲生子女,已经足见人品。或许丁永隽当初愿意娶她,也是因为看到了两人的出身上的相似之处。因为明白理解,所以从不逼上绝路。
当年那样做了,如今……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年我走了,却走得不彻底,被三哥你找到了,心智不坚与你回去,却让姐姐和孩子们多年来过得辛苦。而今我不再是那个随随便便就远走他乡的万芙,更不再是揪着从前那些情调放不宽心的表姑娘。”
万芙对着丁永隽正正经经的行了一个妻礼:“请三哥……成全。”
第142章 小宴
万氏和丁永隽和离了。
按照身份来说,万氏是个妾,不存在和离一说,但身份和地位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如今万氏贵为郡主,连出府都是以夫妻的礼制来处理的,没人敢说她是妾侍,更没人敢说她是被休的。
这件事情仿佛被人有意压着不去议论谈起似的,换做平常,必然会在京城名媛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暴,可是这一次,安安静静,无一人提及。
不多时,当今圣上十分器重的秦侍郎即将要与丁家姑娘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丁家成为了京城权贵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走了一个郡主和小县主,却招来一个宠臣女婿,这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吧!
明显的门不当户不对,却因为圣上赞了一个“好”,而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这丁小三到底是什么人物?
作为舆论的衷心,丁荃更是被京城的名媛们提出来前前后后无一遗漏的评头论足,酸涩有之,羡慕有之,愤愤不平有之,冷言以对亦有之。
不过,这些流言蜚语都没挨到丁荃的衣角,就全被关在了郡主府的门外。
“听说成亲是个很麻烦的事情,累人不说,一整日都跟个摆件似的供人观看,这几日,光是从秦家夫人那里就来了八个嬷嬷!八个!”丁荃神色凝重的比了一个八:“说是要教我大婚的礼仪!”
丁荃越说越沮丧:“离大婚还有半个月尚且这么要命,大婚当日我岂不是要交代在那里!?”
“噗嗤。”丁凝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一下。
丁婕将丁素调好的花露一分为四,“秦侍郎是官家人,又是如今被器重的青年才俊,官场上多少人想要巴结讨好笑里藏刀,你这婚事就有多繁冗复杂万众瞩目。”
丁素看着直勾勾盯着花露的丁凝,疑惑道:“你现在能吃这些了。”
丁凝立刻道:“自然是能吃的!”
话没说完,要分给她的那碗已经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拿了过去。
酉生带着清隽的笑容站在几位姑娘面前,温声道:“她这几日借着药苦口,四处找甜食吃,郡主已经吩咐,不许她吃太多的甜食。”
丁凝如临大敌般盯着酉生,脸上写满了:你们合起火来欺负我!
丁荃趁机把她那一碗拿走,分给了其他三碗,得意的盯着丁凝挑眉毛。酉生看着气呼呼的丁凝,笑着离开了——他原本也就只是路过罢了。
丁婕看着酉生离去,忽然道了句:“原来清尘大师还俗,也是一枚清俊佳公子。”
丁荃探头去瞅,中肯点头:“嗯嗯!这个长相放在京城里面都有的一拼!”
丁素对这种皮相向来没什么兴趣,“话说回来,酉生现在住在郡主府,可是要继续与你的婚事?”
仔细算一算,他已经在外面历练过几个月,当时万氏出事之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他。酉生飞速从外面赶回来之后,就一直陪在丁凝的身边,如今的酉生不再是和尚似的光头,头发长长了不少,因不便扎髻,多数时候都带着书生的巾帽,看起来文质彬彬,清俊隽秀。
丁凝的注意力从花露上拉了回来,双手一摊:她也不知道。
丁婕看着她小癞皮狗似的渴望眼神,把自己碗里的分了她一些:“少吃一点,香香嘴巴就好。”
丁凝感激的看着丁婕,抓着大姐的手蹭蹭:“还是大姐宠我!”
不料,一边的丁素酸溜溜的说:“是啊,大姐疼你,为了做这个花露用了整整五个时辰蒸馏提炼的二姐便无所谓了。”
丁凝立马朝着丁素拱拱鼻子:“二姐也疼我!”
丁荃看看大姐,又看看二姐,茫然无措的端着一大碗花露,羞愧的低下了小脑袋。
丁凝将她的模样收在眼中,与两位姐姐对视一眼,纷纷轻笑出来。
丁荃猛地抬起头,脸有点红,红到最后,还是跟着笑了起来。
世上的事情总是很奇妙,好像随着万氏的出府,留存在这个府里的一切矛盾都无声的化去了,虽然万氏和丁凝离开了丁家,却有了更好的身份和地位,像是一事抵一事似的,从前的恩怨隔阂都变得不重要,几姐妹相处起来反而更加融洽自然。
刚聊了没多久,丁婕就催促两位妹妹回府了,丁凝一脸的意犹未尽:“这么早回做什么!郡主府有宫里来的御厨,做饭十分美味,我还想留你们呢!”
丁荃顷刻动心。
天晓得这段日子,处在筹备婚事中的她过的有多么的心酸艰苦!
今日出来小聚已经是人间天堂,若是能吃到御厨做的美味,简直可以立地成佛啊!
但丁婕还是婉拒了:“明日一早要去芙蓉园参加一个小宴,今日出府本就不容易了,娘让我们早些回去,还有许多规矩要耳提面命。”
丁凝一人瞅一眼:“什么小宴?”
丁荃对着丁凝挤眉弄眼,丁素看在眼里,懒得阻止。
丁婕笑笑:“只是普通的小宴罢了,你大病初愈,郡主连风都舍不得你吹,那小宴人多嘈杂,你想都别想。”
丁凝的小脸瞬间垮下来,的确,她自从进了郡主府之后,连门都没出过,而她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母亲,如今宛若一个康健之人般,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人,府内不乏有皇后送来的奴人,丁凝原本还担心这些人仗着皇后是娘家,不服管教,没想一个个的被母亲管的服服帖帖,反倒是她这个小县主,无权无势,在这些高冷的嬷嬷们面前浪花都翻不出一朵。
实在是很可怜。
在丁婕的催促下,三姐妹匆匆离开。
丁凝看着姐妹们离去的背影,难免孤寂。
其实从母亲和离之后,几位姐姐就时长来看她。她们来去都低调,并不大张旗鼓的,每一次来逗留的时间也不多,可是丁凝已经十分满足。
明明是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到了如今才觉得这份陪伴是如此的难能可贵。所以,她虽然不敢断言母亲和离一定是一件令她开心的事情,但也知道,这是一件令所有人都释然的事情。
“我的小县主在这里发什么愁呢。”明明走了的酉生去而复返,坐在丁凝的身边。丁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都是初来京城,大姐都已经有应酬了,我却连郡主府的大门都没出过。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是生京城里面最没见过世面的县主!”
酉生被她逗笑了,“就这么想出去?”
丁凝诚恳的点点头。
酉生耐心的解释:“等到御医三诊,确定你已无大碍,郡主自然不会像现在这样拘着你。更何况——”酉生意味深长道:“那可不是什么家人欢聚的小宴,你去了,怕是一口东西都吃不下。”
咦!?
丁凝的兴趣立马被勾起来。
酉生笑意加深,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碗药来,“喝完了我就告诉你。”
丁凝:“……”
……
马车哒哒的往府里走。
马车里十分的沉默,丁荃缩在角落暗中观察,并不主动打破这份沉默。
丁素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大姐。”
“不行。”丁婕直接拒绝。
丁素:“我想……”
“想都别想。”
丁荃看的莫名其妙且津津有味。
丁素:“这样的小宴,无非是侯府的人想趁着这个风口浪尖将丁家狠狠地踩一脚,何必要送上门去给人家踩呢?”
丁婕:“你以为不送上去,对方就不踩了吗。去了,人家尚且踩得客气含蓄些,悟性稍微差一些的都未必听得明白。”
丁素:“总之我不想去。”
丁婕倏地抬起头来:“那你想去哪里?承英书院还是卫队署?”
丁素一愣,哑口无言。
丁荃看着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咽咽口水:“明日……真的有这么凶险啊?”
之前她就隐约的听过侯府的人和大娘有过节,本能的觉得这个小宴没那么简单。不过她怕大姐和二姐有什么芥蒂,没敢问的太直白。
没想丁婕神色严肃,淡淡道:“侯府的人是非多,阿荃,明日你万不可跟着乱走,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丁素点头:“还喜欢无事生非,如今你是大红人的未婚妻,朝堂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秦泽,就有多少双眼睛会一并盯着你,你若是有半点差错,秦泽难辞其咎。”
丁婕:“主要是眼光会被质疑。”
丁素:“其次你们的婚事也会被质疑。”
丁婕:“紧接着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质疑。”
丁素:“所以你们夫妻二人会活在这些口舌质疑之中,好一段时间走不出来。”
丁荃的神态从“茫然无措”变成“目瞪口呆”,目光在两个姐姐的脸上左右交换,就差缩到角落瑟瑟发抖了。
这个小宴好可怕!她不去可不可以!?
两位姐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略略对视一眼,又各自望向别的方向,仿佛是在告诉她——想都别想。
……
该来的总会来,芙蓉园是圣上赏赐给永宁公主的园子,永宁公主年轻活泼,时常喜欢组织京城名媛们一起赏花饮茶,如今正是花期最好的时候,第一批新茶也已经上供,不聚一次实在是说不过去。
华氏为了不让三个女儿丢人,一早就请了京城的嬷嬷给她们上课。丁婕对这些已经是十分麻木,丁素也应付的来,丁荃就惨了,宛若处在人间地狱。
因为只请了同龄人,所以华氏不好跟着过去,派了苏嬷嬷在一边伺候着。苏嬷嬷耳提面命的告诉三人,永宁公主是先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圣上十分疼爱的一个女儿,所以千万不能失礼,更不能失言。
三人都没有和这个永宁公主接触过,只能附和着点头。
等到马车抵达芙蓉园的时候,有小奴小跑着过来,一脸歉意的让车夫往另一条车道走。
芙蓉园很大,四通八达不少的门,可是若是有客人前来,理应走正门才显得尊贵,小奴把人引导了邻正门的东南门,且做了一番解释——原来,太子瞧上了永宁公主的芙蓉园,也想摆一个切磋文采的小宴,不料与永宁公主订的日子撞上了,换在平常,永宁公主必然要哭哭啼啼的闹到皇上那里去了,不过这一次,她竟然十分大方的答应了,分了半个园子给太子招待贵宾。未免两方的宾客冲撞在一起,这才将永宁公主的客人从距离办小宴较近的那个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