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白师傅,就连吴准也在这个小屋子里昏睡着。
两人脸上的伤已经结痂,看起来是昏迷了好一阵子,丁凝在心里不断缕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师傅和吴将军不是从山崖上掉下去了吗?”她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若是真的掉下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丁荃的心情看起来非常的不错,也很认真的解释:“原本我也以为师父和吴将军掉下山崖了,可是没想到那天阿泽和周世昭早就做了准备,随行上山的人并不多,是因为一部分人都埋伏在了周围,而那天师父请来了各地的援军,所以吴将军的人注意力全都在怎么应对援军的上面,并没有注意到秦泽一早布置,埋伏在周围的人。”
原来如此。
丁凝好奇的望向一直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的容烁,奈何容烁表情淡淡的,一丝情绪都看不出来。
丁荃深怕丁凝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似的,继续解释:“一开始我特别伤心,可是阿泽说,师父并不适合回到盛京城来,如今大难不死,最好还是静养,吴将军的情况也是一样,他们又不放心将两人放在别的地方静养,所以一路护送回来,安置在这里。”
她跑到容烁身边,一脸谄媚:“多亏了少国公给了这么个地方,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哪里适合师父和吴将军养伤呢!”
容烁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只是这一番动容不是冲着丁凝去的,他对丁荃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这般客气。”
丁荃当然不会因为这番话就真的觉得没什么,信国公府的立场,饶是丁荃这样不闻政事之人,也在秦泽那里有所耳闻,容烁肯出手相助,还是收留这样的两个人,这样的冒险,有谁的缘故在里面,一目了然。
丁凝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走到床前查看了两人的情况,丁荃连忙跟她说了一下两人的伤势,虽然是假死,但是伤是真的,两人内伤很重,再加上当时两人是真的带着赴死之心,所以跳下山崖之后处于昏迷状态,一直到现在。
“大夫说,或许等待内伤痊愈之后,会有转醒的机会。”
丁凝认真的听着,问道:“苏醒之后要如何?”
丁荃怔了一下,望向容烁。
容烁这才走了过来,淡淡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语气冷冰冰的,一旁的丁荃小小的吃了一惊。
来见了这样两个人,丁凝的心情果然不一样了,就像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颗大石头被人给搬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等等!这件事情我娘知道吗?”
丁荃望向容烁,像是在等容烁给答案。
容烁垂眸:“此事不宜声张,郡主那边也不知道。”
丁凝若有所思,半晌才点点头。
探望完了两位伤者,容烁十分妥帖的把她们带到旁边的小竹屋里面小坐说话,自己则是一个人出去了。
丁荃一直等到容烁都出去了,才拉着丁凝小声说话。
“阿凝,我听说你因为吴将军的事情和难过,现在可千万别再难过了,皇上已经许了你和少国公的婚事,你也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当初你为我和二姐准备婚事的时候多来劲儿啊,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反倒精神恹恹的。”
丁凝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呢,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白将军和吴将军还在世的?还有,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丁荃果然就被带偏了:“其实我一开始和你一样难过,无心做任何事情,连成亲都不想成了,秦泽听了之后十分生气,提出要与我一同守孝这个说法,也要将没成完的亲事继续下去,我觉得这样太有违礼数,秦泽这才带我来这里看师父的,他跟我说怕我的演技不够好,所以一直瞒着。”
丁凝露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笑容:“难怪秦大人这样的君子,竟然不惜违背礼数,也要在这个时候坚持与你成婚,他本就想你想的着急,明知道师父尚在人间,却要等你守一个三年的孝,换做是我我也受不了,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你先掳回家再说!”
饶是已经在一起多时,提到秦泽的强势,丁荃还是忍不住脸红,也不甘示弱的回怼:“你、你为何只说我,少国公对你的心思,可不比阿泽差多少,他这次可是冒了很大的危险将人藏在这里的,他说这里是他自己的地方,十分的安全,等到你和他成了亲,咱们是姐妹,阿泽与他也是连襟,往这里走动就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丁荃难得的语重心长了一次:“阿凝,我并不是因为师父的缘故所以说这些话,但是少国公真的是一个有心人,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误会,但我知道一个男人肯为你冒险,肯护你周全,那就值得你好好地去瞧一瞧他。”
“当日我在男女情爱上糊涂想不明白,是你帮我想明白的,如今我未必能帮你想明白,却希望你能明白,你……明不明白?”
丁凝的目光看着外面的方向,刚才容烁出去之后一直都没有再进来,丁凝沉默了好久,忽然道:“我就是有点生气。”
丁荃觉得这句话有故事。懒人听书 www.lanren9.com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你生什么气啊?”
丁凝原本戒备而冷漠的表情渐渐有了几分松动,丁荃趁热打铁:“我都将心里话跟你说过了,无论如何你也要告诉我原因。”
丁凝垂眸,手指有些不自然的搅着衣带。
这事情,或许要从容烁从蜀州离开时说起。
丁凝从小就知道,母亲会为她安排好一切,她什么都不用担心,唯一要担心的是母亲的病要如何痊愈,母亲要如何才不用操心,不会难过。
所以,她自懂事起就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生,酉生被强行送到了裕福寺,是因为母亲想要给她养一个千依百顺的夫婿,母亲自己一生情路坎坷,所以不希望她也如此。只有自己亲自养大的孩子,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照顾自己的女儿。
丁凝从不觉得自己对容烁有什么不一样的情谊,若说他真的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他那双眼睛实在是可怕,回回都能毫不客气的拆穿她,叫她为难尴尬,好像什么谎话都骗不过他似的。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日在马车之外将他禁锢与臂膀之中,一句低声的喟叹,才让丁凝努力心如止水的心猛地一颤,仿佛在顷刻间洞悉了对他存有的,那一丝不易察觉,也极力隐忍的情愫。
他说:若你不是生在丁家该多好。
高高在上的信国公府少国公,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即便是一个通房丫头也需要家世清白品行端庄,可是她呢?出身在商贾之家,母亲不过是一个商贾的小妾,夫君为她冷落正室,还做出了平妻的可笑之举,放在盛京城中,是最让人瞧不起的事情了。
她就生在这样的家宅之中,没有身份和地位,没有一个体面的母亲。
她连给他做通房丫头的资格都没有。
丁凝可以发誓,她从未想过要和容烁有什么,可她到底因为荣硕德哪一句话,生出了一种近乎于愤怒,震惊,失望,落寞混杂在一起的情感。
她出身低微又如何?
她不稀罕他!
他离开才好,一辈子都不要见面才好!
可是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么顺利。
太后的一番算计,进京路上的一场刺杀,让她和母亲顺着一条铺好的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不再是出身不体面的庶女,母亲也不再是遭人嘲笑的小妾平妻。
皇上和太后的宠爱甚至让她收到了许多人的记恨。
她的身份,忽然就和容烁匹配了。
一切好像都按照他的期许走来了。
可是她不服,怎么都不服。
不服这一条注定了方向的路,更不服这个不能反抗的结果。
丁荃听完丁凝小声的倾诉,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安慰。
原来容烁曾经说过那样的话。
“可是……如果她真的嫌弃你的出身,当日在蜀州就不会几次相救了,我不知道少国公到底有几分真心,但若是说他对你毫无真心,这也太武断了。阿凝,你……有没有和少国公说过这件事情?”
丁凝苦笑了一下。
心知肚明的事情,何必要说?
或许容烁自己都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际遇,所以当这一切来临的时候,他兴奋不已,频频越界,举止出格,屡屡试探。
忽的,丁凝站了起来,丁荃不知所措,跟着她一起站起来:“你、你干什么啊?”
“我还没和他说过这些,今日是个好机会,我这就出去和他好好说一说。”
话毕,丁凝直冲冲的出了门……
第177章 婆媳
容烁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之前丁凝住过的树屋下发呆。丁凝开门出去的时候,泄出去的烛光惹得容烁往这边看了一眼,丁凝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朝着容烁走过去,全然没有了刚才冲出房门时候的英勇。
容烁像是料定了她会来一样,依然坐在那里没有动弹。
丁凝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容烁忽然拉着她的手狠狠往下一拽,丁凝重心不稳,跌坐在厚厚的草堆上,像是早就有人在这里认真的堆了一层给她坐似的。
“我自小生的高贵,不喜欢这样仰着头跟人说话。”容烁松开她,语气平静的调侃。
丁凝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屈膝抱住,缩成小小的一团坐在他身边。
“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容烁道。
丁凝:“你问。”
“当日我从蜀州离开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丁凝几乎想都不想脱口而出:“走得好,走的妙,走的呱呱叫!这种生来高贵的少国公,以后还是少遇到为妙!”
容烁轻笑一声,叹了一口气:“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丁凝无话可说,无声的瞪了她一眼。
容烁:“走得好,走的妙,走的呱呱叫,这样叫人喜欢,却又不能去喜欢的女人,以后还是少遇到为妙。”
丁凝扭过脸去。
“虽然昔日郡主只是丁府的一个妾侍,但对你的用心与呵护并不难见。即便我是信国公府的少国公,跟我离开要做一个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妾侍,郡主也绝对不会允许。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丁凝扭过去的头又转回来一些。
“我娘在我小的时候,便别具一格的拘着我去瞧女子,什么样的女子,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意思,做事的时候又是什么意思,她都事无巨细的告诉我,教我如何去看,因为她不希望信国公府的少国公,因为不识女子真面貌,而给家族,乃至于身在皇宫中的姑姑惹什么麻烦,更不希望我像我父亲年轻时候一样,险些犯糊涂。只是没想一发不可收拾,看的越多,我便越是觉得那些笑靥如花的女子叫人心生寒意,避而远之。自小到大,我祖母没少往我这一处塞通房暖床的丫头,我也瞧见这些丫头是如何明争暗斗,又是如何在信国公府里以一个毫无地位的身份活着,后来,还是父亲将我提出去历练,我才得以从信国公府走出来,稍作喘息。”
叮咛仿佛听了一个笑话似的:“容烁,你也太不要脸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把燕瘦环肥相伴,醉卧温柔乡的成长故事说的这般清新脱俗。”
容烁被她逗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问你,你做出对我的鄙夷,作出对圣上乃至于整个皇室的鄙夷,莫不是在做戏?”
丁凝盯了他一眼:“我可是会打男人的!”
容烁笑意不减:“看,你对权贵厌恶鄙夷,源自于己身经历就是真的,我被女子环绕不觉艳福只觉折磨亦是源于己身经历,怎么就像是惺惺作态了?”
“男子本就爱慕女色!”
“女子就不爱攀附权贵了?”
“总有例外!”
“说的对,你我都是例外。”
“你……”
容烁毫不示弱,下巴微抬对着她的视线。
丁凝说不过,气呼呼的就要扭脸,不料下巴一紧,竟然硬生生的被容烁又给掰了回来。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一字一顿说的十分认真:“从前若是我娶妻,必定要门当户对,因为这是为了信国公府,如今,我会因为未过门的妻子身份尊贵庆幸又窃喜,只因为那个人是你。”
“若你实在觉得我说的那句话混账,是瞧不起出身低的姑娘,那就使劲浑身的解数来打我骂我,找我的麻烦,叫我睡地板,学小狗叫,让我记住自己曾经有多么混账的想法,唯独不要……”他的眼神动容,捏着她下巴的手因为此刻的情绪,不觉的带上了小心翼翼的温柔:“不要在我觉得上天终于听到了我心中的苛求和期盼,实现了我的愿望的时候,又狠狠地砸碎。”
丁凝刚想开口说什么,容烁的手已经顺势滑到了她的脑后,按着她吻了下来。
丁凝双目圆睁开,伸手去推,容烁另一只手熟练地把她圈住,按在后背上令她不得动弹,冷清的夜色,无端端的生出了几分带着春香暖意的喘息。懒人听书 www.lanren9.com
丁荃的眼睛被一只大手给蒙住,带着墨香味的手一使力,就将她的脑袋给转过来了。
秦泽清俊的脸庞出现在丁荃的视线中,他笑看着她:“现在都会偷看这些了,你羞不羞?”
丁荃才不羞呢,她心里满是好奇:“阿泽,你说阿凝这次和少国公,有戏吗?”
秦泽拎着她就走,丁荃频频回望,可是已经没机会了。两人从林子的另一端出去,丁荃感觉到这里有守着,应该是秦泽和容烁派到这里来的人。
坐上马车,秦泽把人拉到身边,终于露出了一天下来的疲色,毫不客气的往丁荃的身上一倒,丁荃挺直了小腰板撑着秦泽的脑袋,看着他的疲态,一时之间竟然不确定该不该说话打扰他。
马车开始行驶,一番沉默之后,秦泽忽然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尽量少到这个地方来。”
丁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泽,师父和吴将军的伤势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啊?接下来,真的就要让他们隐姓埋名了吗?”
秦泽缓缓道:“人已经死了,恩恩怨怨都该到头,因为他们的死,很多事情已经按照预先的期许走上了轨道,于情于理,她们也不该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