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婕这一次没有退缩,正色道:“正如苏嬷嬷所说,娘是因为受了刺激才会口不择言,爹您今日料理事情一定累了,就算有什么事情要和娘说,也该是休息之后心平气和的说,这里女儿会照顾,请爹您先回去歇息。女儿可以保证,一定会好好安抚娘,至少在宝华东苑里面不要生出事端,否则就像是你们说的,光禄寺别说保我们,他们自己都保不住。”
这一点说的中肯,丁永隽心里似乎也在逃避着和华氏的这段夫妻关系,沉默片刻后,默然的转身离开,只是在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一下,回过身来对华氏道:“既然身子不舒服,那就好好养着,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管了,从今日起,阿婕的婚事交由我来操心,苏嬷嬷,好好照顾夫人,若是再生出什么事端,我拿你是问!”
苏嬷嬷身子一抖,默默地应下。等到丁永隽离开之后,丁婕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华氏,沉声道:“苏嬷嬷,今晚就带着我娘回府,她如今精神不好,你务必好好地看着她,让她好好养病,请最好的大夫开药。”
华氏猛地抬起头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嬷嬷也被丁婕的态度吓到了。
大姑娘怎么能这么跟夫人说话呢。
丁婕神色不变,还是那样的凌厉且坚定:“没有听到吗!”
苏嬷嬷犹豫起来:“大姑娘……您……您怎么能跟老爷一样呢……”
“丁婕……你没有良心!”华氏沉声控诉。
丁婕迎着华氏的目光,无声的苦笑:“娘,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不错,一个人的身份可能根本没有办法选择,也很可能用一辈子的力量都没有办法打破这一层身份,去得到什么新的更好的身份。可正因为这样,你从来没有想过要仔仔细细的看一看自己所生的环境如何,面对的又是什么。你只活在那些给你带来悲伤地记忆里,忘记了所有的美好和珍贵。”
“我不想和你一样。”
“不错,我只是一个商贾之女,但是我并不想去逾越这个宿命,我对别人的世界并不好奇,对你追逐了一辈子的身份全无想法。哪怕我只是个商女,我也想将这一条路走的明明白白,欣然接受所有的得失,无愧于心。”‘
“你简直是疯了!”华氏摇着头,不可置信的大吼:“你真是疯了。到底是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是不是丁凝?是不是万芙?你被骗了,阿婕你被骗了!”
华氏冲上来抓住她的手臂:“你知不知道,丁凝她一直在报复我!她手段高明,不漏痕迹,可是她的目的时要让我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她要为她娘出一口气,她要让我求而不得,让我这个做娘的痛苦!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不能和她站在一起,你不能被她说服!你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来培养你吗?我……”
“如果我也觉得,是娘你错了呢?”
苏嬷嬷有些怔愣:“大姑娘……”
华氏也呆滞起来:“你、你说什么?”
那一瞬间,丁婕好像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平和,像是独木桥的最后一步,踏上岸的那一瞬间涌生而来的感觉。
“你错了,从你算计爹,成为丁府的夫人开始,你就错了。你以为自己另辟蹊径,其实在你下嫁给爹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不再被侯府的人当做一个对手,一个劲敌。就像是娘您说的那样,人的出生是很难选择,更难得是改变,所以你用了一大半生的时间,却依然只剩下这一刻的不甘和咆哮。”
华氏扬起的手狠狠地扇了过去,可是并没有扇到丁婕的脸上。
丁婕的力量在顷刻间爆发,轻而易举的抓住了华氏瘦弱的手腕:“放弃吧,娘。”
“不孝女……”华氏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这句话来,“不孝女……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丁婕的眼神满是心疼,可是话语依然尖锐:“从今日起,您好好地在府里休养,我是您的女儿,也感恩您多年的培养与爱护,所以同样的,我不会让你出一点点的事情,但是女儿也希望,从今日起,娘能好好地,安安心心的做丁夫人。那些与你无关的事情,请不要再纠缠。”
“你想软禁我?你做梦……你……”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华氏眼睛一番,晕了过去。
“夫人!”苏嬷嬷颤巍巍的去搀扶,“大姑娘,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丁婕微微蹙眉:“苏嬷嬷多年来在府中劳苦功高,如今也是时候好好享福,您这一头,我会好好的安排,马上会有新的下人来接替你伺候娘。”
“大姑娘……您是要赶我走?”
丁婕:“执念深的人,一个就够了。还请苏嬷嬷能明白事理一些。”
多年来,若没有没有这个老奴煽风点火,华氏或许还不会这样。
“缘竹,将我娘和苏嬷嬷送回去,再将之前找好的人安置在我娘的院子,不要让我娘随意走动,更不许她出事,要……要照看好。”
缘竹从丁婕身后走出来,低声领命。
华氏当天晚上就被带走了,一起走的还有苏嬷嬷。正如华氏所说,这个地方很偏僻,下人们幽会才会来这里,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骚动。
丁婕处理完这些事情,收拾了房中的混乱,依然无心睡眠。从他们下榻的小院子出来,沿着石板小路漫无目的的走着。
半晌,她站定,淡淡道了句:“出来吧。”
不多时,丁素从一旁走了出来。
“大姐……”丁素显然已经知道房里发生过什么,可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出现过。
其实丁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从来没有想过,最后最果断的那个人会是大姐。
放在从前,明明她才是那个娇纵跋扈,与母亲对着干的人,可是面对母亲的咄咄逼人,她的娇纵跋扈悉数消失,选择了妥协,而一向温顺孝顺的姐姐,竟然会成为奋起反抗的那个人。
“娘……不会有事吧。”
丁婕低头一笑,“不会。”
“真、真的吗……”
丁婕呼出一口气:“我们的娘啊……比谁都爱惜自己,比谁都害怕失去一切。她不敢放弃,不敢疯癫,更不敢死,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素素,你知道吗,直到将那些话全都说出来,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事情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
她望向丁素,微微一笑。
趁黑的夜色背景下,这个黑宛若莹莹白雪,揉着一道直射心房的柔光。
“有姐姐在,什么时候需要你来委曲求全的牺牲自己?”
“姐姐……”丁素心中一酸,上前抱住丁婕,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现在一切都很好……都很好……”
丁婕摸着她的头:“当然好了,妹夫疼爱你得紧,叫人看了都羡慕。”
丁素挣开她:“可是我不会放任你一直这样,经过这一次,爹绝对不会再让娘随意的安排你,你和宁先生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什么……”
为什么迟迟不愿意再往前踏出一步?
丁婕知道丁素是什么意思,她没有明确表态,只是笑着,一直笑着。
“素素,正如我对娘说的那样,生为此身,不妨就好好地用这个身份,认认真真痛快的活一遭,况且,我现在还不能成亲,我有我的打算。”
这个“打算”,丁素一点都不懂,丁婕也没准备解释。
“今日的事情,你记得抽空告诉阿凝一声。也告诉她,大姐希望上一代所有的恩恩怨怨,能真正的有一个结果。我并不怕偿还,而是不想在看到身边的人还要为了一个走不出的执念,将自己越绕越深。”
……
宝华东苑之行,在一个艳阳之日收尾,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回宫。
谁料就在这时候,同行的六皇子忽然昏迷不醒,唇色发乌,俨然是中了毒的迹象!
太医被召集会诊,得出了一个令人心颤的答案——皇子这是中毒了!
齐北斋大怒,传令让人好好地彻查皇子中毒的缘由,完没有想到,这缘由竟然牵引到了六皇子随身玩具。
六皇子这个年纪,正是喜欢骑马打仗的年纪,跟在身边的小太监兜里揣着的全是小木剑小弹弓,还有心思巧妙的暗器机括,这些东西并不是第一次玩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竟然会因为这些东西中了毒。
太医的调查结果是——毒素是来自于皇子随身的玩具,问题就出在那些制作成玩具的木材上!
齐北斋当即找人来查这批木材的来源,结果令人意想不到。
这批木材,竟然是丁永隽负责采买送入宫中的那一批木材。
丁永隽被大理寺的人收押,整个丁府陷入一片混乱,下人们唯恐皇子有事自己要跟着陪葬,当天就卷财产逃走了不少,华氏被软禁,秦氏无动于衷,到了这个时候,只有丁婕一个人能撑着。
丁荃和丁素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要去打听,可是这件事情事关皇嗣安危,谁的面子都没用,连太后这边都明里暗里的暗示丁凝不要乱来。
消息很快传到了郡主府,与这则消息一起传过去的,还有一个来自于俞王府的邀请函,派人来的是……
胡安文。
第196章 主持大局
皇子中毒的事情固然是非同小可,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也是牵连甚广。
丁永隽只是一介平民商贾,可是府中的姑娘皆嫁给了朝中刚刚崭露头角深得重用的臣子,要在朝堂上一展拳脚本就不容易,现在因为这一处,直接导致了秦泽和周世昭的被动。就在几个与他们不对付的朝臣兴致勃勃的等着上朝之时就这件事情让两人狠狠吃一憋,没想到两人直接递了奏折,表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两人会暂时放下手中的事物,等候事情有一个结果。
齐北斋当着朝臣的面把奏折丢在地上,“混账!朕还没说什么,他们两个倒是跑得快!赶紧将这两人提上来!”
看着满朝屏息的朝臣,齐北斋沉声道:“国事尚且繁重,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也不能轻易地卸下自己身上的担子,西南灾害至今的安抚事宜尚且还要解决,南方洪涝死伤无数,要你们拿法子,一个个闷声不吭是要做什么?正经的国家大事毫无办法,朕的家事你们倒是兴致勃勃,怎么,都想入朕的家门,做朕的亲戚吗?”
朝堂上一片死寂。
不多时,秦泽和周世昭被叫过来,齐北斋当面是一通训斥,可是也因为这通训斥,窜好词儿要编排两人的大臣们都没了机会。
齐北斋心无旁骛的开始处理国事,好像当真将六皇子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了似的。
下朝之后,秦泽昂首挺胸大大方方的离开,周世昭尾随而上,忍不住跟他分析。
“老秦,你怎么把皇上的心思摸得这么明白?好在皇上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不然咱们这边还真说不清楚了。我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杜绍那边现在开始去查一路上的路线,经过的驿站还有经手的所有人,一旦发现异常会立刻逮捕,事情是在宝华东苑发生的,是不是也要去那一头查看查看?还有那些小太监,皇子的东西有毒都不知道,这也是失职大罪。”
秦泽沉着脸,低声道:“这件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要送进宫的东西,无论前面经过多少的人多少的地方,一定会被严密的检查,这一点毋庸置疑,设置在这些关卡的内侍们通常不会被收买,因为只要送进去的东西时经了他们的手,一旦被查出来有问题,他们就是第一个遭殃的,连多余辩解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进宫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周世昭:“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还抓老岳丈?是送进宫之后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秦泽摇摇头:“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情况有几种,事情是发生在宝华东苑,偏偏那时候岳丈一家因为跟光禄寺一起供货的缘故,得到了进入的准许,那这件事情岳丈就脱不了干系,如果确定下毒是在进入宝华东苑以前,那事情可能会更复杂,深宫之中,毒杀皇嗣,牵扯出来的关系就多了。这些人既然这么做了,那就代表他们早有防备,我们要证明这些有问题的木材出现在进宫之后,进宝华东苑以前,会非常困难。”
周世昭周瑾眉头,低骂了一句。
……
“县主,丁府那边正乱,两位出嫁的夫人也都赶回去了,郡主和离出府,就不宜再主动牵扯丁家的事情,您现在回去会不会不太好啊。”桃竹一边帮丁凝换衣服,一边忧心忡忡。
丁凝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先别管那么多了,不管怎么样我要先回去看看,确定一下才放心。”
“确定什么。”容烁从外面走进来,神情淡然。
丁凝小跑过去:“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容烁按住她的双肩:“不要胡思乱想,圣上只是将涉案之人都收押,为的只是方便调查。岳丈现在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自然就会没事。”
这话多半是安慰,可是从容烁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就是格外的让人安心。丁凝瞅了他两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我现在可以回府看看吗?”
容烁点头:“当然可以了,为什么这么问?”
丁凝瞥了一眼心虚的桃竹:“大家不是说这样不好嘛……”
容烁笑着握住她的手:“胡说八道,即便和离出府,你也是岳丈的女儿,是丁家的姑娘,不管身份怎么改变,别人怎么来看,你做这些都是有道理的。如果你是担心爹娘那里不好交代,那就完全没必要了,爹娘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己家人出了事情,担心是人之常情。”
丁凝心里有些感动,乖巧的点头:“那……你陪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