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今日好美啊。”丁凝毫不吝啬的夸赞。
丁荃很少穿的这样正式,礼服是曲裾,一圈一圈贴着身子,活生生将曲线都勾勒出来,瞧着是端庄大方又优雅,可是广袖麻烦,曲裾下摆口窄,活生生将走路的姿势都憋住了。
太难受了!
其实丁婕和丁素也换了礼服,但是随意的搭配看起来就没有丁荃这样抢眼了,而丁凝连礼服都没穿,还是穿着平日里的常服袄裙,丁婕皱起眉头:“你也太随意了。”
丁凝顺势看了丁婕一眼,心中觉得奇怪。
按照大娘的风格,这样的日子怎么会放过让大姐出风头的好机会!?
莫非是大娘真的气傻了?
丁凝摊手:“我本不想去的,前头来传话说不得不去,我也来不及换了,就这样走把。”
华氏刚好出来了,也听到了丁凝这番话,丁凝知道华氏最讲规矩,赶紧道:“大娘,我……”
华氏破天荒的没有一视同仁,淡淡道:“宸王妃性子豁达,想来不也会在意这些,让你穿礼服,笨手笨脚失礼于人前反倒弄巧成拙,你喜欢这样便这样,去了那里守规矩便可。”
丁凝愣了一下。
大娘……还真是不一样了。
丁婕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华氏则是盯着丁荃,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这样打扮就对了,你娘不懂得怎么教你,你自己也该学着把自己打扮的像样子些,成家之后,才不会让婆家笑话。”
丁荃浑身难受,对着华氏行了一个别扭的礼:“阿、阿荃明白。”
第62章 求而不得
“姑娘,您今日真是美,不是奴婢夸张,您从前啊就是太低调了,其实好好打扮打扮,丝毫不比其他几位姑娘差!您往后就这样打扮,一准能让新姑爷移不开眼!回头您再多做几件新衣裳,别总是捉紧着那几件骑马装……”
马车还没过来,林竹笑着对丁荃说了不少话,意外的发现丁荃正在发呆,不晓得在想什么。
“姑娘!?三姑娘!?”
丁荃如梦初醒:“啊!?什么骑马装!?”
林竹也觉得自家姑娘从前几日起就十分的奇怪,好像总是神不守舍,在想什么似的。转念一想,三姑娘是待嫁之人,女子成亲之前患得患失乃是常情,她一个做丫头的未免说多错多,索性不去打扰。
林竹笑笑:“奴婢在说姑娘您的衣裳呢,姑娘今日的衣裳着实好看,大方又端庄。”
丁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的确是盛装打扮,还是少有的打扮。
可是她的心情总是沉甸甸的,并没有什么兴致,不自觉地抓着宽袖嘀咕道:“穿什么有什么区别,在别人面前,还不是跟没穿衣服一样。”
“什么没穿衣服!三姐,你在男子面前宽衣解带了!?是贺景源!?”丁凝突然出现,没吓到丁荃,反倒把正在往外搬礼盒的莲珠吓了一跳,丁凝认得她,是刚刚到丁荃这里来做事的小丫头。论起来,大娘这次可是非常的厚道了,三姐的婚事办的及有效率不说,今日还特地请了贺家人一同赴宴,更是破天荒的将三姐打扮的格外亮眼,连大姐都要压一头。这小丫头也是,三姐说要,人就直接给了。
难不成大娘对要出嫁的姑娘都这么宽厚!?
丁荃没被丁凝的神出鬼没吓到,但是她那番话却令她又羞又臊:“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宽衣解带的!”
丁凝双手环胸,煞有介事的对身边的桃竹道:“桃竹,我胡说了吗!?你瞧瞧三姑娘,是不是怪怪的!”
桃竹自然不会在丁荃面前瞎说八道,只是尴尬的笑了笑,细声问道:“三姑娘可是有什么不适!?”
丁凝似笑非笑的打趣:“啊,方才听她说什么穿衣服不穿的,兴许是衣裳穿少了,林竹,快些给你们姑娘再加一件披风。”
刚好马车过来了,丁荃一咬牙,直接拉着丁荃上马车,比着拳头威胁道:“你再打趣我试试!”
丁凝敬畏的看着这个砂锅大的拳头,吞吞口水:“三姐,你不开心吗。”
丁凝这句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丁荃慢慢的松开她,不说话了。
丁凝对林竹和桃竹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赶紧爬到外面,往副驾驶座挤着坐了。
丁凝褪去了嬉笑,认真道:“这里只有你我,若是你真的有心事,可以向我说一说,若是有心事却也不想对我说,那静一静也好。我是听说过女子很多时候都是会不对劲的,好比成亲之前啊,分娩之前啊,又或者是相公要纳第一个小妾之前啊,都会怪怪的……”
“阿凝。”
丁荃淡淡的喊了她一声,语气有些奇怪。
丁凝刹住话,不解的盯着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从前,我十分的讨厌你。”
丁凝的眼神里划过一丝讶然,但是很快又恢复平静,她眼观鼻鼻观心:“我知道啊。”
这回轮到丁荃意外了:“我、我说过!?”
丁凝指了指丁荃的手:“它说的。”
丁荃的脸红了一下,竟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了。
的确,丁荃曾经对秦泽说,她尚武,是因为不想在遇到霸凌事件之时只能软弱的讲道理,有时候一双拳头更管用。但是那是后来的说法,最开始萌生学武的念头,是她刚刚懂事,瞧见父亲怎么对待三娘和阿凝的时候。
母亲从她小得时候,性子就很寡淡。带她的奶娘与丫头说闲话的时候,常常说到秦氏从前。
其实秦氏刚进门的时候,是与大夫人争过宠的,两人还斗过一阵子。
但是在三夫人进门之后,两人莫名其妙的就不斗了。秦氏对待丁永隽也渐渐地冷淡了,一直到丁荃长大,秦氏好像更像这个家的御用大夫,与丁永隽之间很少有夫妻相处的样子。
紧接着,丁荃知道了母亲当年是在父亲意识不清的时候与父亲在一起的,然后就有了她。
因为亲人都被杀光了,母亲无法一个人带着她,这才来到了丁府,成为了二姨娘。
没有小姑娘生来就是傻乎乎的。
从前的丁荃,也很清楚庶女这个身份的意义。
一个庶女,还是不受宠的夫人生的庶女,根本比不得别的姑娘。她天真的以为全天下的庶女都是和自己一样,所以没什么好抱怨的。
直到三娘的出现,阿凝的出生。
三娘只是丁家一个名义上的表姑娘,其实也是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女子。可是她却得到了父亲全部的宠爱,连带着阿凝的降生,也将父亲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丁荃从未见过严肃的父亲抱着耍脾气的阿凝耐心哄逗的样子。
那时候,她常常会偷偷的跑到三娘的院子,偷看父亲与阿凝相处的场景。
原来,庶女并非都是可怜的,比起大姐这个嫡出的姑娘,阿凝更像是嫡出。从小到大,她要什么就有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没有人会责怪她,三娘和父亲全都宠着她,全府上下,包括人人敬畏的大娘在内,没有一个人能逼她做任何事!
她活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父亲为母亲做的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帮她开设了一个医馆,丁荃也被母亲揪着去学医术,在认识了师父白氏之后,丁荃第一次接触到了武术。
也是在这时候,她开始做一件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好坏好坏的事情。
白氏一开始希望她专攻轻功,事实上丁荃也很有天赋,小有所成。
自那日开始,丁荃总是会偷偷的溜到阿凝的房间,用小石头打她,倒掉她的吃的,又或者是故意将她的衣裳弄坏,往床上泼凉水!之后大家都长大了,她时常以教阿凝学功夫为由,偷偷用拳头打她,阿凝那时候才那么一点点,什么也不懂,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玩,被打了,在地上滚一圈,又好好地站起来,哭都不哭。
丁凝听丁荃说到这里的时候,纵然那些事情早已经不记得,还是背脊一凉。
丁荃偷偷看了她一眼,愧疚的说:“你是不是生气了。”
丁凝想了一下,握住她的手:“三姐哪里的话,阿凝心中满是感激,幸好你往我床上泼的是凉水,不是什么蛇虫鼠蚁!多谢三姐不杀之恩!”
丁荃被说得更愧疚了,丁凝瞧了她一眼,赶紧转开话题:“你说这些,难不成你最近的不开心都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那些陈年往事!?若是如此,你索性说开,往后各自婚嫁也要离家,说开了心里也舒坦。”
丁荃闻言,赶紧摇头:“并非是因为你。”
丁凝索性不多话,等着丁荃的下文。
丁荃的确讨厌过丁凝,但那是从前的事情。
其实丁凝和三娘一样,都是心肠好的人。阿凝和她一样,母亲那边一个娘家人都没有了。
而让丁荃改变的人,就是贺景源。
那时候,她已经打从心底里认定了要与师父学好武功,这样才能不被自己讨厌的人欺负,甚至偶尔还能欺负回去!然而,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在小有所成之后便停滞不前了。
师傅说她的杂念太多,心思太多,抱着歪心的人,学出来的功夫也是旁门左道,不配做她的弟子!
丁荃不想被师父瞧见自己困苦的样子,便一个人去河边偷偷练功。
然后她遇见了同样去偷偷练功的贺景源。
严格来说,是贺景源先发现她的。
那时候的贺景源,不管是打扮还是气质,都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文弱小公子,却敢笑话她练功的时候像癞□□一样绷着,一张脸股着气,更像。
她恼羞成怒,直接就要动手,谁料那样文弱的贺景源,动起手来竟然丝毫不可小觑,三两招下来,丁荃直接就是被按在地上打的趋势。
可是丁荃也不哭,倔着一股劲儿要继续。贺景源直言道:“你打不过我的,多少次你都打不过我。就算我是个女子,你也一样打不过我。”
她不信,结果是又吃了苦头。
最后,贺景源大方的和她分享了自己刚抓回来烹制的烤鱼,两个人肩并着肩坐在河边,边吃边说话。
“看你的穿着打扮,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姑娘练武功的。”
丁荃闷声吃烤鱼。
贺景源很是爽朗,笑起来的时候宛若小太阳,他笑道:“虽然我晓得你到底为什么学武,不过小姑娘,若你学武是抱着什么目的,这个目的最好纯粹一些。”
丁荃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呀!?”
贺景源吐了一口刺,道:“我师父告诉我,学武的目的可有很多,有人为了强身健体,有人为了打抱不平,有人为了报仇雪恨,不管为什么,这样的念头只要有一个就够了。一旦多了,你往往会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人心的念头会让你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有一个支力,然而这种念头太多太杂,便成为了往不同方向拉扯你的阻力。”
贺景源像个小老头似的看了丁荃一眼,道:“我方才偷偷看你练功,你的神情有些复杂,招式力道有形无力,有些地方仓促匆忙,所以我猜测,与我从前挺相似的。你心里的事情太多,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练功,好在你今日是遇见了我,若是下一次走火入魔了,会受内伤的!”
丁荃心念一动,问起他学武的那个念头是为什么。
贺景源大抵是第一次和小姑娘这么谈得来,毫无隐瞒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前,他的念头很多。
身为贺家支脉,却不被重视,他想要光宗耀祖,要扬眉吐气,想让那些贺家看不起他的亲戚们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他也想功成名就,想成为一个武将,护大靖百年安稳,想名垂千古。
这些闪光的硕果让他的心情不断地浮躁起来,也让他止步不前。
后来,师父二话不说,带着他往战争频繁之地走了一圈,以最残酷的画面,最血腥的气味,将他心中那些不实的念头一一摧毁。
他尚且还没走出一步,就已经想了太多。这些都会成为他的牵绊,而非推力。
贺景源说到兴头上,还说了不少自己外出游历时候见到的景象,他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去加入大靖的四方驻扎军,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能尽快的成长起来。
而他目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将领,能上阵杀敌,护卫亲人。至于其他的,该来的自然全都会来。但唯有这一条,是最该好好去做,也最有意义去做的事。
丁荃也是这时候才晓得,有亲人,未必亲近。好比贺家这样。
那一日,丁荃莫名的像是涅槃重生一般,忽然觉得从前的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
贺景源竭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情的劲头令她十分震撼,也由衷的羡慕他的心无杂念。她更明白了师父话中的意思。
其实处在丁家,从未有人真正欺负过她和母亲,那些心中的委屈与怨念,不过是求而不得的后果。
可如果……她一开始就求错东西了呢!?
若是那些曾以为想要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又哪里来的委屈和怨念!?得不到就得不到,又不是得不到就会死。
比着贺景源想做一个了不起的将领的愿望,丁荃心中默默地给自己立了一个目标——要做一个了不起的女侠!
自那以后,丁荃的心态慢慢的就变了。
不再想那么多,不再烦恼那么多。明明羡慕阿凝无忧无虑,她还总是庸人自扰,到头来困苦不已,便将罪过落在阿凝身上,实在是不该。
收了对丁凝那些小手段之后,丁荃专心练功,专心默默地喜欢贺景源。而后与阿凝相谈甚欢,反而走得越发近,都是后话。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遇到贺景源,与他有那样的一个相识,有了那样一个转变,她未必会有今日的洒脱。
她心里那个难以启齿的小念头,其实只是嫁的一个能懂她敬她,能将她看做她自己,而非框上了正室妻子身份的男子,三娘尚且能为阿凝找一个纵她宠她之人,她虽不至于希望自己的夫君纵容自己,但最起码他该明白她喜欢的每一件事,想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与道理。
好比学武。
可是这个念头她无法说给任何人听,越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日子,越是看着家中人为了这场婚事奔波,她就越是明白,尚且没有为夫家操持家务,就想着自己如何逍遥自在,想着夫家该怎么宠着自己,怕是有些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