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吃了两块糕点,问道:“葛兄,那个鲸鱼骨宝藏到底是怎么样?为什么你说不能去碰那些珠宝?鲸骨吞了又是何意?”
“你们跟我来,”葛梅溪起身,领着几人出了门。
月光甚是皎洁,阑珊抬头看了眼,见那月亮竟似是满圆的样子,可是今日应该是出十日的晚上,按理说月亮不至于如此之圆亮。
但是整个岛屿都沐浴在这种异样的明亮之中,树木沙滩皆都朦朦胧胧,显得异常温柔,竟是美不胜收。
葛梅溪领着大家往外走了一段,慢慢地上了个高坡。
且走且放眼看去,能瞧见波光粼粼的海上隐约闪烁的灯光,自然是停泊的兵船上的灯笼光。
葛梅溪却转头向着另一侧,指着说:“你们看。”
此刻江为功跟红线已经看见了,原来从这个方向能够看到那鲸鱼骨的地方,可比起白天所见,晚上看这鲸鱼骨,却更有一番震撼人心之态。
原本雪白而巨大的鲸鱼骨,在夜色中散发出幽幽暗蓝的光芒,不知是月光照射的缘故,还是鲸骨自身散发出的光,诡异而绝美。
鲸骨底下那大片灿然的宝藏在月光下,晶莹生辉,熠熠闪烁,就仿佛是天上的星星给摘了下来放在彼处,散发出五彩辉煌,鼓惑人心的光芒,引得人简直挪不开双眼。
江为功再次忍不住脱口叹道:“哇……”
连红线跟鸣瑟都为之动容。
“是不是很好看?”葛梅溪轻声问道。
“何止好看而已。”江为功回答。
“越是好看,越是危险。”葛梅溪淡淡道。
江为功才要问,却见那边的沙滩上出现了数道身影,看打扮,应该是先前上岸的士兵。
四五个人鬼鬼祟祟地向着鲸鱼骨的方向而行,起初还胆怯地左顾右盼,渐渐地便加快了步子,冲到了鲸鱼骨下。
他们连滚带爬的,有人连站都没有站稳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捡拾珠宝,有的人甚至因为过于兴奋,发出了无法掩藏的尖叫。
江为功皱眉:“这些人太没规矩了!不过郑大人也是,怎么不安排人守着了?就叫他们随意去偷取宝物?”
葛梅溪道:“恐怕不是没安排,是已经给吞了。”
“吞了?”
像是为了解释这句话,那边兴奋的士兵们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惊呼。
因为隔得远,这边的众人并没有看的很清楚,只依稀瞧见那星光闪烁的珠宝之中,有一道身影正急速地向下滑去,就仿佛那宝藏松动了困住了他似的。
旁边一名士兵伸手要去拉一把,谁知自己也开始无力地挣扎起来,原来他的双腿也不知不觉深陷。
其他两人察觉不妙忙要逃离,可是才跑两三步,就觉有无形的手在宝藏底下拉住了他们的脚,两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地张手去抓向前方想找到什么救命稻草稳住身形,但是抓在手中的却都是金银元宝,珍珠,宝石等物,又有什么用?
很快地,金银珠宝们将四个活生生的身影吞噬的一丝不见,鲸鱼骨下又恢复了死寂。
江为功这边已经看的惊呆了。
阑珊本想叫去救人的,可这里虽然能看清那边的情形,但隔着足有一刻钟的路,要绕过去,那些人早没了。
她掩着口,心中骇然。
只听葛梅溪恍若平常般道:“你们都看到了么?我就曾经亲眼见过很多次,有的人因为想去取鲸鱼骨里的宝藏,反而给宝藏吞没的情形,生贪婪之心的人,便不容于岛屿。”
江为功听着这句话,想到自己白天也差一点犯了这样的大忌,若真如此,这条命可真是送的太不值得,他竟不由打了个哆嗦。
阑珊回过神来,便跟鸣瑟道:“你去吩咐郑统领,严禁士兵靠近鲸鱼骨,告诉他们鲸鱼骨是会吞人的。别叫他们再重蹈覆辙。”
可话虽如此,那么多琳琅满目的珠宝近在咫尺,又怎么能叫凡人不生贪婪之心?
葛梅溪却若无其事地笑道:“看也看过了,咱们回去吧?”
阑珊拉住他:“葛兄,这个虽然弄明白了,那你为何说不能离岛?”
葛梅溪的脸上却透出一丝恍惚,他伸手抓了抓头,道:“我、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不能的。”
大家快回到屋子的时候,郑统领来到,皱眉禀告说道:“先前派出去报信的船只回来了。”
阑珊见他神情异样,便问道:“如何?可是有事?”
郑统领看了一眼葛梅溪,道:“他们并没有抵达兵船。”
原来那一队人划船原路返回,明明距离第一艘军船并不远,大概只有一刻钟的距离,可是不知为何,虽能看见军船上的灯光,却无论如何划不到船边,徒劳地在海上转了半个时辰,却如水中捞月般,只能看见,无法碰触。
还好领队的是个有些经验的老兵,当即命人原路返回。
阑珊听了郑统领的话,想到葛梅溪刚才所说……心中隐隐猜测:多半是葛梅溪等人来到岛上后,也曾经想过离开此处,可大概也遇到了这样的困境。
却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竟会让众人一起把这些事情以及自己是谁都淡忘了。
这一夜,众人各自择地安歇。
阑珊跟江为功,红线鸣瑟,以及葛梅溪就在他的房子里安寝。
许是葛梅溪建造这房子很是用心,有那么一刹那,竟让阑珊错以为是在西坊、或者是太平镇的院子里,这般熟悉的感觉。
可是耳畔隐隐地能听见海风吹动海浪发出的阵阵声音,才提醒了她自己身在何处。
又想起那神秘的鲸骨宝藏不知藏着什么玄机,还有那出岛的路,也不知道白天的话会不会容易些。
这般胡思乱想着,过了许久阑珊终于入睡。
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海船之上,俯身所见的是那暗蓝色的深海,海中有许多影子游来游去,像是之前袭击兵船的怪鱼。
正看的惊心动魄,耳畔却传来一阵怪异的吟唱,若有若无地萦绕,像是从最深的海底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阑珊一觉醒来,天已经大明了。
只有红线跟鸣瑟还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口,红线忙伺候起身。
阑珊道:“我怎么睡得这样沉?什么时辰了?也不来叫我。”
红线笑道:“主子多歇会儿对身子好。”
阑珊又问:“外头怎么这么安静?”
红线才说道:“一大早儿江大人就醒了,催着让葛公子带他去摘朱果呢。”
阑珊诧异,想了想忙问红线:“你昨日吃了那果子,觉着如何?”
红线笑道:“我当时见葛公子的举止有异,怕那果子也有什么不妥,所以才抢着要过来,不料吃着倒是极为美味的。昨儿晚上到现在都也没觉着有什么异样,大概是我多心了。”
“你也是谨慎行事。”阑珊稍微有些安心。
原本她在猜葛梅溪忘了自己是谁,会不会跟这稀奇的果子有关,但是红线跟江为公既然都吃了也没什么反常,那应该跟这个无关。
于是匆匆收拾起身,来到外间,却见郑统领正在外头调兵遣将,见了阑珊出现便上前行礼。
郑统领道:“娘娘,今日要收拾出岛了,不过那鲸鱼骨的宝藏该怎么料理?”
阑珊想到昨夜所见,道:“我们才上岛,对这岛所知很少,不如且别去碰这些东西了。”
郑统领道:“是。既然如此我便吩咐下去。”
正说着,就听见岸边有人叫嚷,大家忙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海上又有一艘小船划了过来!
原来是之前留守原处的那艘大船上的人,因为一夜没有得到消息,便派了人来查看情形如何。
那些士兵远远地也看到了郑统领跟阑珊众人,当即纷纷跳下船跑到岸上,跪地说道:“司礼监马大人见一夜无声,很不放心,便叫属下等来探一探,大人们无碍就好了。”
不多会儿,见葛梅溪江为功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回来了,江为功满面红光,看阑珊站在沙滩上,便疾步往这边跑了过来。
“小舒,你昨儿没吃着,今儿可赶紧快尝尝,”江为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系起的帕子,里头却是十几颗新鲜采摘的朱果,他捡了一颗递给阑珊:“好吃的很!”
阑珊见他的唇有些红红的,便笑问道:“江大哥这次怕是大快朵颐了?”
江为功笑道:“我倒是想,只是葛公子不许我多吃。”他放眼看又有新船到了,便问:“是要启程了吗?”
郑统领道:“江大人回来就好了,正准备要出岛。”
江为功捧着那一包果子,想了想,递了两颗给郑统领:“请你吃的,赶紧尝尝,出了这里怕是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果子了。”
郑统领笑道:“这如何敢当?”
江为功道:“还好我摘的多,够吃的了。”
阑珊正打量那果子,闻言看了过来,郑统领对上她的眼神,就也慢慢地吃了一颗朱果,笑道:“果然味道不错。”
江为功本来想给他一颗的,只是怕显得太吝啬,才多给了一颗。见郑统领吃,自己竟也想多吃一个,只是还记得葛梅溪叮嘱过的话,故而犹豫。
偏偏此时葛梅溪打量着岸边的海船,转身要回房子里去,阑珊忙追过去:“葛兄!”
江为功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忙又塞了一颗进嘴里。
那边葛梅溪且走且说道:“你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嗯……不是我们,”阑珊忙道:“葛兄也要跟我们一起走。”
葛梅溪已经走到院门口,闻言止步道:“不,小舒,我并不想离开这里,我也不想你离开。”
阑珊一怔。葛梅溪凝视着她:“小舒,你留下来跟我一起,你觉着不好吗?”
“我不能留下,葛兄你也不能。”阑珊苦笑道:“虽然你不记得你是谁了,但我还记得你是葛梅溪,是原豫州知府葛大人的公子。”
葛梅溪眉头深锁,像是不太愿意听这些。
阑珊继续说道:“后来你去了工部,又领了外差,你是随船出使南洋的时候遇到了海贼,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岛上。我这次出海,一是为了朝廷的宝船,另外也是为了你。”
葛梅溪听到最后,眼神才又变得柔和的些:“是吗?怪不得我一看到你就心生欢喜,我们果然是旧时相识,你……我们相识的时候我也喜欢你的吗?”
阑珊语塞,葛梅溪当然是喜欢她的,可叫她怎么出口?
葛梅溪虽然“失忆”,却并不是傻了,此刻打量着她的脸色,却已经明白了。
他笑了笑道:“我觉着应该是的,但是你未必喜欢我。对吗?”
阑珊低头。
葛梅溪拂袖走开两步,昂首望着眼前的蓝天碧水,轻声道:“小舒啊小舒,我很喜欢这里,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的忧烦,你不觉着吗?可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葛梅溪’就不一定了吧,离开了这里,他必然不会像是现在般无忧无虑、没有任何的痛苦跟为难之事,所以我不想离开,你若是为了我好,也不要让我离开,好吗?”
阑珊有些艰于言语:“葛兄……”
葛梅溪却又笑看着她道:“不过,我们倒也不必为了这些而争执,因为你也未必能够离开呀。”
阑珊愣住:“为什么?”
葛梅溪看着那些船,轻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
葛梅溪一语成谶,阑珊的确很快知道了。
第一艘小船栽了四名士兵,护送着六个工部的官员先行,阑珊因为不放心葛梅溪,并没有在头一批先行,郑统领也留了下来。
江为功在最后一艘船上,四艘船相继载满了人,往外划去。
因为有昨晚上的前车之鉴,阑珊跟郑统领等便站在沙滩上往海上张望,其实从他们这里能够轻易地看到等候的军船还停泊在不远处,明明那些小船直走就能够很快到达,可不知为何,四艘船行到一半,就开始原地打转,再也无法往前一步了。
葛梅溪在旁边也看见了这幕场景,他紧锁眉头,心中仿佛也涌出若干熟悉的场景。
此刻郑统领道:“娘娘觉着这是怎么回事?”
阑珊看着那四艘船仿佛无头苍蝇般的,喃喃道:“这倒有点像是传说中的‘鬼打墙’,只是出现在海上。”
正说着,就见其中一艘船上有个人站了起来,纵身一跃,竟是跳到了海里!
阑珊大惊,原来她瞧出那人身形微胖,居然正是第四艘船上的江为功!
“江大哥!”阑珊忍不住脱口而出。
那边江为功跳进海里,便奋力挥动手臂往前游了过去。
此刻葛梅溪却拧眉道:“危险!”
阑珊愣住:“怎么了?”
葛梅溪脸色泛白:“快叫他回来,危险了!”
但是四艘船都已经派了出去,这里再无别的船只了。阑珊的心猛跳起来:“江大哥!”
眼睁睁地看着江为功像是一只肥鸭子般在海上扑腾了会儿,突然间又转过身,往回极快地游了回来。
但才游了一会儿,原本浮在海面的江为功整个人就消失在海平面上,就如同底下有什么拉扯着他,猛然将他拽落了似的。
阑珊惊心动魄,奋不顾身地往前奔去,一直跑到海水里:“江大哥!”
身后鸣瑟红线紧随其后,红线伸手将阑珊拉住!
葛梅溪也跟着跑了过来:“江、江大人!”他满面焦急,声嘶力竭地叫道:“不要、别伤害他!”
那边江为功消失之后,船上的剩下众人仿佛有些惊慌,有人调转船头,飞速地往回划了过来。
阑珊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边的水上:“江大哥……”
仿佛过了有一刻钟那么长,却就在最后一艘船的后面,江为功重又浮了出来。
直到此刻,葛梅溪的脸色才平静了许多。
阑珊也稍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