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二年的秋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让小满高兴的是栀娘回来了。南宫救治了太子以后,求着官家释放栀娘,官家思忖良久,到底还是释放了栀娘。
容娇娘也自请下堂,她怀了一个孩儿,却未三月就流产,待到医生诊断,说是中了毒,今后也无法再生产了。陈方晟却不再彻查,容娇娘心灰意冷。
挑了个日子,陈恳对陈方晟和宋宝宁说:“一则我已是伤了根本,无法再生儿育女;二则,我多年在乡下生活,到底是个粗鄙乡下婆子,和列位官夫人出面应酬,样样不懂,改日闹出什么笑话,耽误了老爷的前途,便是满屋的丫鬟婆子给我使,我也浑身不自在。”
宋宝宁得意洋洋:“算你识相。”
陈大婶冷冷瞟了她一眼:“我虽是乡下婆娘,却也有几份见识,既然老爷和夫人和和美美,我便不做那第三个人了。”
到底是官家御赐的平妻,陈方晟再怎么不喜,也得给她几份面子:“既然如此,那就去小满的庄子上去一起生活吧。我陈家,到底要养你到老的。临了了,总要供你一碗饭的。”
如此,平生居倒也变得热闹起来,容娇娘、栀娘、小满都齐齐住着。
南宫牧却来得少了,常常形色匆匆,他总归是想着将赵昇的病彻底治好,只是希望渺茫,京中的诸人都不抱希望了,唯有南宫牧还在祁非凡的帮助下努力寻找各种办法。
如今进入初秋,汴河边有小贩提着鸡头米叫卖的。小满买了些鸡头米,想做做些桂花鸡头米糖水吃。再想到栀娘爱吃咸口,便又买了些新鲜的河虾,预备着另外做一道虾仁鸡头米给栀娘吃。
小满自认为最好吃的鸡头米,当属苏州南塘产的鸡头米了,有时师傅会带着她过去。师傅吃美食讲究时令节气,常跟她讲:“做美食啊,选对了料,那就成功了一大半了。”,跟候鸟一样乐此不疲在全国逐季而食。
冬日里去北地的查干湖去等着冰鱼捕获,看喇嘛绕着供桌和冰洞转圈,师傅必然得吃上湖头鱼,片成鱼片开水中一涮,蘸上醋橙调就的蘸料,窗外冬雪纷飞。
初秋的九月九,必然要去苏州的南塘吃鸡头米。桨声悠悠里,船首白鹭翻飞,船娘在岸边停泊,和她们的儿女一起上岸提篮叫卖,篮中便是大名鼎鼎的鸡头米,南塘的鸡头米是江南最佳,结籽能达六七十粒,硕大清甜。
不过小满读大学以后,师傅却一次没出去过了。欧阳师伯有次就这件事问过师傅:“你这个老头子,这些年倒怎么突然改了脾性?”
师傅叹息:“现今小满读书,我总要攒一份家业给她。”
小满听到,就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赚了钱,一定要带师傅吃遍天下美食。
如今在汴京,没有法子吃到上好的鸡头米,只好暂时吃这一口劣等的鸡头米,聊以慰藉思乡之情。
小满取一个陶罐,倒入井水,在火上炖煮,鸡头米吃得便是那一点鲜甜,最忌讳的是放在铁锅里烧,讲究的厨师管这个叫“沾了铁味”,甚不可取,陶罐里煮的才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鲜味。
等到水开,放入冰糖,慢慢炖煮,小心拿筷子在手里搅拌,直到冰糖完全融化在水里,再倒入洗好的鸡头米,煮一小会儿,等煮好后再盛入碗里,撒一点桂花。
虾仁鸡头米取用的是最新鲜的河虾,剥去外壳,去掉虾线,然后拿花雕酒和五香粉、紫苏叶腌制片刻,再单取出虾仁,锅中热油,爆香葱姜丝,然后捞出,再倒入虾仁翻炒,看着虾仁变色后,加入鸡头米,一起搅拌均匀,迅速出锅。
栀娘尝一口桂花鸡头米,芡实香嫩软糯,糖水喝起来也甜甜的,忍不住就喝掉半碗。
再尝一下虾仁爆炒鸡头米,虾仁脆弹,鸡头米软糯,两种食材的口感不同,却因着都来自秋水而独有一番清甜,处理得当,方能除去鸡头米的土腥味和虾仁的水腥味,吃起来只觉得满口生津,余香不止。
栀娘边吃边赞叹:“都说御膳房天下第一,我去过一趟倒也没觉得比小满手艺强嘛。”
就在这时,听得赵昀的声音:“立冬,开开门。”,立冬爬去开门,赵昀裹挟着外边的落叶,走了进来,栀娘打趣:“你这个人,却往别人家跑。”,赵昀进了门,却对着容娇娘挨个行了行礼:“因着路过,叨扰则个”,容娇娘慌忙起身去扶他,这般粉雕玉砌金玉打造的小王爷,以前只是在画上见过,在戏文里听过,哪里想得到如今出入自己家,想到以后还会成为自己的女婿,越发的乐滋滋起来。
栀娘看见了赵昀,破天荒起身去给赵昀盛一碗汤,小满惊讶的咬住调羹。栀娘不好意思:“先前在宫里他没少照顾我,如今我权当报答他了。”
赵昀摇扇笑:“可见的还算是有几份良心。”
待到端上来,赵昀先赞一遍这道甜点精致,尝一口,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眼睛,复又吃上一口,悠悠然说:“小满这道点心,让我想起烟波渺渺,春晓堤坝,吴越人家,船歌唱和,仿佛看到江南山水迤逦入怀而来。”
容娇娘在一旁啧啧称奇:“这贵人就是夸个菜都跟我们粗人不同,这般文绉绉。”
第110章 这个表妹有点毒
祁府,这座传承百年的府邸也随着近日来朝堂上的风雨阴晴不定,前些日子太子遇刺,整座府邸的仆妇们也敏锐的感觉到了主子们的心思,也极其谨慎,到如今太子活下来了,祁府也稍微有些喜色。
西边的侧院里,丫鬟们一早就开始洒扫清洁,忙忙碌碌。院中一个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边扫院子边嘀咕:“哼,我就看不上这样的,轻狂个什么劲儿啊,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家小姐呢。”
她旁边一个穿青色比甲的婆子赶紧制止她:“禾绿,赶紧住口,那屋里的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主子的亲戚,不得放肆!”
禾绿被警告后声音虽然降低了,却犹自嘟嘟囔囔:“不过是夫人娘家旁支远房的落魄户,装什么贵人?!送去的早饭这个不合意那个太油腻,笑死了!也不看看自己刚来时抓着半个鸡腿啃的丑样子,如今在富贵窝里开了眼界便要东施效颦学人家吃的清淡。”
那婆子低声说:“也是心中有火,她巴巴的进府是为了给少爷做偏房奶奶,结果少爷偏偏被官家赐婚了,少爷又明确跟夫人说不要任何偏房,如今夫人犯了愁,又怕难以跟她家交待,又怕做主抬了她做偏房少爷怪罪,因而左右为难见都不见她。”
禾绿“呸”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自己自甘下贱要做姨娘做不成,便把气撒到咱们做下人的头上,整日里挑三拣四,打骂奴仆,恁得龌龊!”
婆子点点头:“也是,咱府里的主子们都非常和气,甚少有打骂奴仆的,那也是主子的教养。想必这位王家娘子是小家子出来的,想象簪缨世家都拿打骂奴仆当做体面,实则错了,越是有地位的主子越是不会直接发作仆役,不听话的自然有管事呢,跟个仆从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禾绿赞同的点点头:“就是就是,便是那位未来的陈家娘子,人都说出身低微,上次进府来做饭还给我拜把子妹妹一把赏钱呢。”
婆子赶紧捂住她的嘴:“那位陈家娘子,可不是什么出身低微,她娘家爹爹是侍郎呢。”
禾绿高声大嗓说:“就是!陈娘子出身官宦人家,还是官家亲自赐下来的姻缘呢,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边说边看院子中的正房。婆子看见,叹息摇摇头。
正房里坐着刚发完脾气的王明蔚,她本名叫做王大妞,家里早就没落了,也根本不是王临川的后人,偏偏他爹王二牛是个会钻营的,不知道哪里巴上了临川王家的一位宗子,非要认亲,说自己的“王”也是临川王家的“王”,那宗子却不是个糊涂的,照旧用着他,却从未将他家写进族谱。这并不妨碍他爹在外面大摇大摆称自己是临川王家。
祁夫人先前中意娘家的嫡出大小姐王语嫣,后来被小姑子打出门去。犹不死心,放出话去,要寻个王家旁支的姑娘。
祁家身名显赫,门风端正,嫁过去的婆婆又是王家出嫁的姑奶奶,有不少王家旁支动了心,可是等仔细一考察,知道了祁小将军心有所属才推了王语嫣的婚事。这样那些人家都打了退堂鼓,毕竟还要脸面不是。
她爹不知道哪里得知,动了心。回家就关着门就和她继母嘀嘀咕咕商量半天,最终决定让她去。
她自然是愿意的。她娘亲死后,爹就时常在家喝酒,喝酒多了就打骂她,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个继母,她心里原是高兴的,想着家中有个女人会重回原来的轨迹,没想到继母来了以后便将她视作眼中钉,动辄打骂,她受过各种非人的虐待,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爹根本就不管她死活,任由她继母欺侮于她。
若是如此她还能忍受,更可怕的是,她继母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了个继子,人高马大,一双眼睛阴森森的,以欺负她为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打骂一番。等到她慢慢长大时,那个继子又时常像狼一样,躲在角落里时常的盯着她,出于本能她总是躲着他走,唯恐遇到他。
接到这个消息她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对于新生活的期待。
待到她被带进祁府,看府中便是最卑微的丫鬟穿的都比她簇新,领着她走的几位丫鬟虽然垂首不语,但她自己心中升起了浓浓的自卑。
见着祁夫人,祁夫人看着她那副畏畏缩缩小家子气的样子,摇了摇头,失望毫不遮掩的写在脸上,淡淡的说声:“起来吧。”就再无二话。
王二牛生怕祁夫人反悔,这可是他们家翻身的机会,连忙向前一步:“姑太太,我这丫头虽然现今面黄肌瘦,却是个听话温顺的,到时候再调养一二,保证讨少爷欢心。”
祁夫人见他说的越发不成个样子,皱着眉头说:“我原本是想在娘家诸位小娘子里挑选个合心可意的说亲的,你家这小娘子做正妻却是不成的,做妾又怕你们不愿意。”
王二牛忙不迭的表态:“愿意,愿意,我们家这丫头,正是做姨娘的好料子,保准呀,跟夫人一条心,将三少爷的心拢得死死的。”
他话说的粗俗,却戳中了祁夫人的心思,祁夫人没有思索就留下了大妞,吩咐手下丫鬟取了五十两银子给他爹做回家的盘缠。
五十两银子啊!那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年的嚼用,若是庄户人家,足够过两年了。而这位祁夫人只是给他爹一次的盘缠,就是五十两银子!王二牛父女相互对视,从对方的眼里都看出了贪婪和激动。
就这样王大妞在祁府住下了,祁夫人让人给她做衣服,使唤嬷嬷教她学习礼仪规矩,还嫌弃她原来的名字太土了,给她起了个明蔚的名字。
王大妞,不,此刻该叫做她为王明蔚了,顿觉踌躇满志,一门心思,就盼着那位在北疆的三少爷了。
府中还是能打探到三少爷的消息的,一时说他在北疆建功立业的,一时有人说他得了官家赏赐,王明蔚心中憧憬,想着那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从战场上归来之时,便是两人成亲之时,说不定他看自己风姿绰约,就动了心,请求迎娶自己为正妻呢。
没想到到等到的却是三少爷请求官家赐婚的消息,王明蔚心中失望、慌乱、彷徨,府中众人也都听见了三少爷对夫人说的那一句“侧院的那个,你自行处置了去罢。”
王明蔚惴惴不安,没想到夫人不知是有愧,还是还有盘算,竟然一直没有处置了她。她就又多了一丝幻想,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祁三少就算有了正妻,府上还能少了偏房侍妾不成?自己到时候又主动勾引,还愁成就不了好事?
可是转眼太子被刺杀了,祁家要倒了?!!王明蔚慌乱不已,连夜收拾了房中的金银摆设、祁夫人赐她的首饰、新作的绫罗绸缎衣裳,就想趁乱混出府去。她可不想白白送了性命,等出去以后躲着爹爹变卖这些首饰,也可以生活一辈子了。
还没等她寻着机会逃出去,祁家就起复了,贵妃被抓,太子名号照常,祁非池又加官进爵,王明蔚才觉得心中安慰。
可是如今祁非池去了北疆,她何去何从?心中烦闷,便整日里在自己的侧院打骂丫鬟,那些丫鬟倒不势利,从她进府里来就尽心尽力伺候,只是自从发现她偷藏了府中首饰,就皆变成了鄙夷的嘴脸,对着她也没用那么恭敬了。
王明蔚思忖再三,对着院外喊:“禾绿,伺候我梳妆,我去趟夫人那里。”
她离开家的时候,就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回去了,那个家是继母和爹的家,根本就不欢迎她。可是若是不回家再嫁给低贱的平民她难以接受,她想要每天里都敞开了吃白米鸡腿,想穿着那滑溜溜的丝绸,想不用担心被人打骂,想要一个祁三少一样年少有为翩翩有礼的夫君,想有丫鬟每日给她梳妆,想有奴仆可以使唤。
王明蔚看着镜中穿红着绿的自己,握紧了拳头:能不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脱离泥潭,全看自己的努力了。
禾绿心中忐忑,以为王明蔚要去祁夫人那里告状,虽然是个不着调的穷亲戚,却是王家的人,伤了她的面子就是伤了祁家当家主母的颜面,这个罪责,可大可小。
还好王明蔚去了祁夫人那里,并未提及禾绿讥笑嘲讽她的事情,只是恭恭敬敬给她请安。
祁夫人抬眼看她,一阵头疼,如今正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位表小姐,看她如今寻过来,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来探口风,想了许久,说:“之前耽误了你,倒是我这做长辈的不是了。我打算备个五百两银子,并各色嫁妆,给你寻个殷实的小户人家,将你嫁出去,也算是给你寻个归宿了,你可满意?”
王明蔚毫无丝毫羞涩,她心中迅速盘算一下,若是从前未见过市面的她,有人给她这等条件,便是个糟老头子她也会感恩戴德迫不及待,可是自打见了祁府破天的富贵,她的心里再也无法保持原来的平静了。她跪下来,摇了摇头:“谢夫人厚爱,可我想留在府上伺候夫人,为夫人分忧。”
第111章 麻油腰花
禾绿悄悄摇头,这也是个糊涂的。当是姨娘那么好做?祁府虽然没有姨娘,但她见过别人府上的姨娘,被打骂,被变卖,还不如小门小户的正头夫妻呢。虽然穷些,但自己的门户一关,凡事自己做主,岂不是比在富贵人家受尽磋磨来得痛快?
祁夫人眉头微微松开,既然这位还愿意做妾,总算是还有些想头。便笑:“你这孩子,有什么住得不舒坦的东西只管告诉我,便是缺什么东西,下人有什么不尽心的地方,你也只管跟我说。”
那王明蔚看自己待遇果然不错,心中暗喜,只要婆婆站在自己这一边,便成功了一大半,因而柔声说到:“夫人,我想去府外走走,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