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腕脚腕全是青紫绳印,他顾不上自己,直声问陈楚南:“大人,雨兰真的不在了吗?是真的吗?”
陈楚南蹙眉点了点头。
男子眼中最后一点希冀登时散去,他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询问后才得知男子名叫孙昌哲,家住金陵城郊,读过几年书,没考上秀才,便接手了家里老父亲的活计,每日往城里运送蔬菜。因他家里菜品上等,除却送去酒楼茶馆,也会送往各个府邸,他同蔡家大姑娘蔡雨兰便是这样认识的。
他日日往蔡府送菜,一来二去便相熟了,得知蔡雨兰喜欢吃的菜,他便精心挑出最好的送来,若城中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他也会悄悄给蔡雨兰捎来。
深闺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难以接触外男,碰上个对人这么上心又会关心人的,会沦陷也很正常。
孙昌哲又说了一大堆他与蔡雨兰相处日常,仿佛渐渐忘了眼下境遇,满是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而蔡家父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陈楚南轻微咳了两下,打断了孙昌哲的话,道:“你最后一次见大姑娘是什么时候?”
孙昌哲愣了下,细细想了想,又小心看了眼蔡国良,才道:“蔡大人发现我同雨兰之事后便不许我再往蔡府送菜,自那之后,得有月余了。不过我同她一直有书信联系的,大多是她裹了石子从蔡府后院西边围墙丢出来,我便在外候着。大约半月前,雨兰同我说蔡大人要将她许配人,她抵死不从,我怕她真做傻事,便想带她远走高飞!她答应了,我们约好了时间,算算应该是八日前,她说那日她会随夫人一起去城隍庙进香,她会趁机逃出来,我便在城门口接她。可是那日我等到城门落锁也没等到她。”
陈楚南正色道:“你就不觉得奇怪?”
“自然觉得奇怪!我一晚上没睡,隔日大早便来了蔡府!”孙昌哲红着眼睛道,“我怕蔡大人知道我又打听雨兰的消息会动怒,便花钱给了顶替我给蔡府送菜的人打探消息,那人说雨兰好端端在府上。我便想,大约是雨兰出逃的消息走漏,没能出逃成功。之后我又数次往我们以前通信的围墙角落丢过书信,却都没有回信,我以为雨兰大约是被禁足,便只好等消息,但我依旧隔日便来,想看看雨兰是否有给我传来书信,可是……始终没有!”
蔡国良铁青着脸朝蔡宇轩看了眼,蔡宇轩会意出去。
不多时便见他回来,怀里果真抱了一堆裹着石子的书信,新旧不一,看来孙昌哲没说谎。
孙昌哲以为蔡雨兰在蔡府,蔡国良以为蔡雨兰和孙昌哲私奔了,阴差阳错才至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蔡雨兰早就出事了!
陈楚南看向蔡国良,蔡国良万分不情愿,最后终是道:“夫人上完香回头发现大丫头不见了,蒲团上放了一封信,内容便是……她要同这姓孙的私奔,恳求我们勿寻她!”
孙昌哲悲痛欲绝道:“早知如此,我该早早同她断了,不给她希望的!”
“你现下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蔡宇轩暴怒,冲上去便是一顿打,“我妹妹一条命就是被你糟蹋的!你若不来招惹她,她何须如此!”
杨捕头忙上前阻拦,抱住他道:“大公子息怒,息怒!”
蔡国良死死盯着孙昌哲,不劝阻也不说话,若不是碍于身份,他大约也是想上前打人的。
陈楚南起身道:“此案我会好好查,定会叫杀害雨兰的凶手绳之于法。”他抬手轻拍蔡国良的肩膀,道,“你且放心,私奔之事绝不会传出蔡府半字。”
蔡国良眼底悲愤交加,闻言才张了口道:“多谢。”
陈楚南又道:“但雨兰尸身恐怕还不能送还,若有必要,还需再验尸以确定死因。”
蔡国良的眉宇紧蹙,半晌才终是点了点头,沉下声道:“无论用什么办法,给我抓住他!”
陈楚南应声。
孙昌哲自愿留在蔡府,坦言若是抓不到凶手他也愿为蔡雨兰抵命,也是个痴情人了。
……
从蔡府出来已逾亥时。
圆月高挂,风里透着暖意。
陈楚南侧脸看着身后二人,道:“如何?”
宋知昀见陈楚南来这一趟后明显轻松不少,至少证明了人不是蔡国良逼死的。她也跟着松了口气,道:“蔡大姑娘既然从蔡夫人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按理说应该直奔城门口找孙昌哲才是,但她却没有……若说是路上被人拦截,光天白日她难道不叫喊吗?”
杨捕头纠结道:“大人就别看属下了,属下更想不通了。”
宋知昀和陈楚南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后面突然有马蹄声传来,接着听杨捕头道:“大人,是蔡大公子。”
陈楚南忙叫停了马车,他掀起车帘便见蔡宇轩沐着夜露策马奔来,见了他,忙唤道:“陈叔叔!”
看他的样子很是着急,陈楚南正了色问他:“贤侄何事?”
蔡宇轩微微喘着气,道:“父亲让我来同您说一声,我大妹妹告诉孙昌哲是和母亲去城隍庙进香,可当日正好皇后娘娘在城隍庙祈福,整座寺庙戒严,不对外开放,是以母亲临时决定同大妹妹去了城外凉山的观音寺,说是正好为……为我夫人求子。”
陈楚南听完就变了脸色,他沉吟片刻,朝蔡宇轩道:“知道了,你且先回去,管好家中下人的嘴。”
“是。”蔡宇轩却还不走,哑声道,“此事还请陈叔叔多多上心,小侄在此替我全家谢过了。”
陈楚南点头落了车帘,马车继续前行,外头马蹄声没再跟上来。
别说陈楚南,这下连宋知昀也有点懵了,她脱口道:“城隍庙在金陵城中,而观音寺却在城外,也就是说当日大姑娘逃出来后,并非穿过金陵城前往城门口,而是从城外沿途往回走?”
陈楚南点头:“应是如此。”
“那……那若是路上遭遇歹人,直接在城外把她就地……嗯……又何必把她带回城再杀人抛尸那么麻烦?”
陈楚南直视看向宋知昀,道:“若真是在外面遇害被抛尸呢?小五你就这么确定人一定是在城中被杀?尸体上的花瓣也有可能是她出城时带在身上的。”
“不会。”宋知昀果断道,“首先,女眷出城都是坐的马车,这花瓣要从车帘下钻进车内再黏到大姑娘身上的概率几乎为零。再者,大人是没去过发现尸体的现场,那条河距离官道十分远,凶手在官道遇到大姑娘后,不管怎么样,去那条河抛尸都极其不方便。并且也不符合抛尸定律。若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就地埋尸。”
外头杨捕头竖着耳朵听得仔细,此刻忍不住问:“何为抛尸定律?”
“很简单啊,凶手抛尸无非是不希望暴露案发第一现场,因为那里有可能暴露凶手身份。若是城外偶遇,那就不存在因案发现场暴露身份,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这便是为什么我认定大姑娘是死在金陵城中的理由。”
陈楚南缄默。
杨捕头又道:“可如果是回城的话,当日孙昌哲守在城外,大姑娘怎会不呼救?”
宋知昀道:“她若是被人打昏丢在马车内呢?”
杨捕头立马否定道:“就算她被人迷晕打晕丢在马车内,可那日正好皇后娘娘出宫,别说城隍庙,整个金陵城都是戒严的,城门口进出所有马车都不可能逃过搜查!除非……”
“守城士兵不敢查。”陈楚南无缝接过杨捕头的话。
宋知昀下意识与陈楚南对视一眼,她不知为何就想到了萧月白,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七八日前,萧月白和他们一起被王英一案绊住困在驿站。
陈楚南的脸色沉了下来。
宋知昀也说不出话来了,谢必霖这锅甩得妙,若真是个守卫士兵不敢查的人……他们再继续追查下去,那这篓子只怕要捅出天际……
她与陈楚南一个小小仵作,一个区区五品官员,只怕都不够被人拿去填命的。
一路无言回去府衙。
直到步入东院,宋知昀才忍不住问:“大人,还查吗?”
若不查了,直接定案为失足溺亡,虽然有诸多疑点,却都可以掩饰住。
陈楚南在台阶前站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查。”他往前一步,又道,“杨捕头,明日人去查看下城中种植合欢的地方周围看看。”
“是。”杨捕头应了。
宋知昀见陈楚南要走,又问:“大人不怕吗?”
陈楚南终于回过头来望着她,问:“你怕吗,小五?”
宋知昀轻笑了下,老实道:“还是怕的,不过,更想知道案子真相如何。”
……
秦·王府。
萧倦自戌时开始便闭眼躺在床上了,直到此刻仍未睡着,他只好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绡帐看得出神。
脑子里全是白日花音对答如流的话,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别说宋知昀同传闻中的宋家五姑娘出入太大,放眼整个大周,她这样的女子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突然,窗外一道人影闪过。
萧倦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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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我是闲得慌
萧倦匆忙拉过外衣披上便冲了出去,抬眸便见那人影立于前头廊下。与此同时,前头的人听到房门响动的声音,忙回过头来。
萧倦正打算叫人,便听那人道:“殿下是我。”
萧倦蹙眉:“长青?”
段长青快步过来,压低声音道:“您轻点,属下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自廊下而过,朝那边去了,正要去看看,未想把您吵醒了。”
萧倦倒不是被他吵醒的,见段长青要走,他出手拉住了他,道:“不必看了。”
段长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听萧倦又问:“看清是谁了吗?”
段长青犹豫了下,道:“没有交手,属下……不敢确定。”
萧倦道:“所以你觉得像谁?”
段长青脸色略沉,道:“轻功极佳,方向感极差的人,放眼整个金陵也就沈勋了。”
萧倦轻嗤道:“知道了。”
他说着转身要回房。
段长青忙道:“殿下真不查了?可那个方向是南宫姑娘住的院子,万一进了南宫姑娘的院子怎么办?”
这一问却没听到萧倦回答,房门径直关上了,夜幕中,只剩段长青一脸茫然站在廊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
宋知昀因为案子的事翌日大早就醒了,她刚梳洗完毕就见花音匆匆而来,神色紧张道:“公子,殿下来了。”
宋知昀几乎条件反射问:“哪个?”
花音愣了下,忙道:“秦王殿下啊。”
宋知昀立马松了口气,道:“那你为何是这副样子?”她还以为是萧月白来了,不过又一想,那人大约还在王府养病,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里。
宋知昀出去时,见萧倦正好从陈楚南的书房出来,见了她便笑了笑。
宋知昀奇怪道:“这么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段长青抢先不悦道:“给陈大人送了金陵地图来,还特意把种有合·欢花的地方标注了出来,好方便杨捕头他们去现场查看,为此我一大早就去外面转了一圈,可跑死我了!”他说着,似乎嗅到了什么,又凑近宋知昀闻了闻,撑大眼睛道,“小五你身上是用了女子香料吗?你穿成这样,还用女子熏香吗?”
宋知昀:“……”那杀千刀的小厮……
“这不重要。”宋知昀不打算解释,看着萧倦道,“这种事你差人来就好,何必亲自来一趟,你那么闲的吗?”
“嗯。”他倒是没有追问,迈步下了台阶,朝她直走来,道,“是闲的。”
宋知昀一愣。
他又道:“我在金陵身份尴尬,皇上也没什么差事派给我,我便只能闲着了。”
他含笑说着,段长青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宋知昀听着有点心酸,这些年可想而知他在金陵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了,难怪他要说他什么都没有,太子都不屑跟他计较。
宋知昀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便道:“我得去仓库验尸。”花音背着工具箱出来了,她低垂了目光有点不敢去看萧倦的眼睛。
宋知昀知道她是为了昨日之事,不过萧倦今日来,也不提昨日的问话,像是根本没有那件事一般。
“你可别这样看我。”萧倦缓步跟上她。
宋知昀回眸道:“怎样?”
他睨着她笑:“用这种同情的目光。”
宋知昀一噎。
他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越闲,他们就越放心。”
宋知昀很想问问他,那么你呢?你心情愉悦吗?
不过看着他坦然的眼睛,她什么都没有问,只道:“此案恐怕牵扯东宫,你就是闲得慌,也别闲来这里。”
她昨晚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城门守卫不敢查,又和蔡家有过节的人,很有可能是太子。毕竟蔡国良在东宫当差,哪里惹太子不快很正常,依上次在湛王府见到太子时他那连周后都拦不住的脾气……
对他来说杀个小女子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案子落到广陵府衙,首座谢必霖是太子的人,真相不可能再往上递。
现在对宋知昀和陈楚南来说有利的是,谢必霖还不知道这些。不过,听闻他今日一早入宫了,怕是等他回来便会下令结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