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楚南的手指转动着杯盏片刻,才道:“不瞒大人说,今日下官是为公事而来。”
蔡国良蹙眉道:“公事?可东宫与广陵府衙向来没什么公务交接……究竟所谓何事?”
陈楚南朝杨捕头看了一眼,杨捕头摊开掌心,那枚耳环静静躺在掌心里。明显看到蔡宇轩的神色微变,却听蔡国良道:“这是何意?”
陈楚南径直道:“今日城外河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这枚耳环便是女尸身上取下的,下官查过,这是周记金铺打造的,根据他们的记录,当时是尊夫人买走,说要送给府上大姑娘做及笄礼的。”
蔡国良用杯盖扣了扣茶叶,开口道:“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前阵子府上进过贼,说是少了些首饰,具体少了什么因是夫人在管,我便没有过问,兴许是那时被偷走的,因为丢失财物数目不大,便没有报官。”他朝蔡宇轩道,“宇轩,你拿了这耳环去问问你母亲,看看是不是她送给你大妹妹的及笄礼。”
蔡宇轩道了声“是”,便小心翼翼接了杨捕头手里的耳环出去了。
蔡国良看着陈楚南凝重的神色,笑道:“多谢贤弟亲自来告知,不过你放心,我家闺女此刻正在府上呢。”
“是吗?”陈楚南松了口气,他起了身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先走了,还需回去处理此案。下官告退。”陈楚南朝蔡国良施礼。
蔡国良本想拦着,但陈楚南的动作极快,他便叹了口气道:“你还和从前一样,私下不必如此多礼,既是有公务在身,我也不便留你,待你得空,咱们再好好叙旧。”
陈楚南笑道:“好。”
宋知昀见陈楚南要走,忙上前道:“大人,那耳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陈楚南重重咳嗽一声,宋知昀微愣,但也识趣地没有继续往下说。
刚跨出蔡府大门,宋知昀便压低声音道:“大人,蔡大人撒谎了。他看到那耳环时最先反应是让蔡公子拿去给蔡夫人看,既然东西是蔡大姑娘的,何不直接给大姑娘看?”
陈楚南的步子略缓。
宋知昀毫不客气直言道:“除非,蔡大人早就知道大姑娘不在府上了。”很多时候人的本能会很容易暴露原本想刻意隐瞒的东西。
“本官知道。”
宋知昀更不解了,又道:“还有那耳环是证物,大人就这样留在蔡府真的好吗?”
陈楚南没有回答,只朝杨捕头道,“你带人在外小心监视蔡府,有任何异常速来禀报。”
杨捕头应了。
宋知昀跟着陈楚南下了台阶,见他没有要上马车的意思,便只能跟上他的步子往前走去。因着没有着官袍,走在路上也不必怕麻烦。
走了一段,陈楚南忽而道:“因入学晚,资质平平,故而在同期考生里,他算是年长的了,可他是个比常人都要努力更多的人,本官时常见他房内的灯通宵亮着,他说笨鸟先飞嘛。”陈楚南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老实人,不会官场上那套圆滑的东西,否则何以在金陵为官八年至今都还只是个正四品的左谕德?”
宋知昀一针见血道:“努力的人并不代表他不会犯法。”
陈楚南缄默片刻,终是道:“你说的对,本官不该感情用事。”
宋知昀想了想,又道:“蔡大姑娘失踪,整个蔡府的人必定都知晓,恐怕不单单是蔡大人一人知情。”
陈楚南不语。
宋知昀跟随在侧又走了几步,隐隐闻到空气里漂浮的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儿闻到过。
她细细想了想,对了,那日街上遇到迎亲队伍和送葬队伍吵架时她闻到过!
作者有话要说:本案比较大,牵扯比较多,容我慢慢道来……能跟到这里的宝宝们都是真爱了,本章下面留言正分过五字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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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你到底是谁
宋知昀站住了步子环顾四周,前头不远处有家店铺,牌匾古典大气,上面印着烫金大字——脂华斋。
她本能往前走了几步,空气里的香气越来越浓,她想起刚来金陵那日,国公夫人带着她逛了一大圈,曾跟她提过金陵有家特别有名的脂粉铺,还说要带她去买,不过碍于她如今女扮男装也用不上这些,宋知昀便委婉拒绝了。
当时国公夫人还觉得特别可惜,只因她说哪家脂粉铺就在前头不远处。
宋知昀细细想了想,她第一次闻到这香气应该就是那一次,是以才有了后来觉得大街上的味道熟悉。
陈楚南见她怔怔看着前头的脂粉铺,难得笑了笑,道:“无妨,去吧。”
宋知昀知道他是误会了,忙道:“我不是想要买,我是……”
“哪有姑娘不爱美的。”陈楚南信步往前而去,一面道,“本官来了金陵还未出过府衙,今日就当陪小五你闲逛了。”
宋知昀知他哪是有闲情逸致陪她逛街,不过是因为蔡国良的事心中烦闷罢了,再加上谢必霖也没好为难他,散散心也是好的。
宋知昀迟疑了下,便迈步跟了上去。
脂华斋门口,客人络绎不绝。
和平城不同的是,金陵闺秀们并非打发丫鬟来买胭脂水粉,她们都喜欢亲自出来选购,有戴了面纱的,也有用团扇遮面的。不过一到店铺内,大家就没那么多拘谨了,面纱也会取下,团扇随意握在了手里,姑娘们相互讨教推荐。
宋知昀在门口便感受到了热闹的气氛,令她不自觉想起以前,警局里女生少,但闲下来她也会和户籍处的女同事坐下来聊各种护肤品和彩妆……女人的话题真是亘古不变啊。
这般想着,宋知昀也不再犹豫了,跟着陈楚南大步进了店铺内。
女眷堆里骤然来了两个异性,刹那间,店铺内尖叫起伏。
姑娘们惊慌失措躲去了一侧的屏风后,丫鬟们怒视着无端闯入的二人,七嘴八舌质问着到底怎么回事。
宋知昀还没回过神来,便见一名小厮匆匆过来,大约是见着陈楚南的打扮,心知也是贵人,不好随意得罪,只好躬身道:“贵人见谅,小店里多为女眷,男子实在不方便入内。您若是想送夫人礼物,请把您想买的东西告知小人,小人替您入店去寻。”他赔笑道,“烦请二位移步吧。”
宋知昀另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呢,就直接给轰出来了,心中实在有些不爽。不过瞥见那群挤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姑娘们,又觉得实在可怜,便只好将踏进去的脚收了回来。
小厮见他们二人识趣,也松了口气,道:“客人若是说不出款式,小人这就去取店内的图册来,请二位在廊下稍坐。”
宋知昀这才见铺子外的廊下摆放着桌椅,还有一壶凉茶,正适合如今时节降暑,看来这脂华斋的老板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
原本宋知昀也不是真的要买胭脂,与陈楚南对视一眼,二人正打算走,没想到那小厮手脚极快,一溜烟的功夫便将图册拿出来了。
“客人留步!”小厮卖力开始介绍道,“您先看看再说,您若不懂,小人定好好给您介绍。”
他说着,将厚厚一本画册放在桌上开始翻页,眉飞色舞道:“您看,这几款都是咱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花颜粉,雪肌膏,远山黛……还有这个最厉害,天香露,只要滴在衣服上几滴便能留香整日,遇水不散,尊夫人走到哪儿都是暗香浮动。女人闻了都羡慕,您闻了定爱不释手。您看,咱们还有各种不同味道的天香露,紫述、荼芜、月支、馝齐、百蕴、九真、沉水、千和……”
小厮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陈楚南明显听懵了,估摸着连小厮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宋知昀不得不说,这小厮推销手段,满分。
“哦,小人这里还有试用的。”小厮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他用蘸棒蘸了些,手在伸向陈楚南时顿了顿,道,“若被尊夫人疑心您在外有人就不好了。”话说着,他朝宋知昀身上甩了甩。
宋知昀:“……”
小厮骄傲道:“这是百濯香,顾名思义,便是用水洗百次,香气都不会散去。”
宋知昀:“……”敢情她得一直香喷喷着是吧?
陈楚南大约觉得听对方讲半天一毛不拔有些说不过去,便无奈道:“那就买一瓶吧。”
小厮两眼发光,道:“好嘞,那么客人,紫述、荼芜、月支、馝齐、百蕴、九真、沉水、千和……振灵、兜末、蘅芜、千步、金蝉,您看要哪种?”
“……”
陈楚南一副“饶了我”的表情求救看向宋知昀。
说实话宋知昀也挺震惊的,没想到古代香水种类就已经这般令人咋舌了,并且她也不知道小厮噼里啪啦说出的一连串文雅无比的香味名称到底是什么。在现代她对香水也没什么研究,只肤浅地知道EDP、EDT……并且真要她简单介绍她还什么都说不上来。
宋知昀只好耸耸肩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陈楚南没空去计较为何宋知昀一个姑娘家对这些一窍不通,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忘了小厮口中一连串不同香味的名称,就依稀记得最后一种,无奈之下只好道:“那就金蝉吧。”
小厮的脸色略微有些奇怪,但他很快礼貌笑了笑,忙道:“好的客人,二两银子。”
二两?!
陈楚南摸向荷包的手抖了抖,这可是他半个月的俸禄啊!
宋知昀有些咋舌,果然香水这种奢侈品搁哪儿都贵啊。
不过宋知昀想起来,之前看到的那送葬队伍,听死者母亲的话家里应该不富裕,竟舍得买这样贵的东西吗?她又想到杨捕头的话,觉得姑娘家偶尔忍着肉痛买点不那么实用的奢侈品其实也能理解。
这边,小厮的手都快伸到陈楚南荷包那了,陈楚南握着荷包的手紧了紧,毕竟他每月俸禄还需寄回家上交的,若下个月上交一瓶天香露的话……次月家书上的言语他已经能猜到了。
于是顿了顿,他问:“敢问金蝉香有何功效?”
小厮往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可祛除狐臭。”
怪不得之前小厮听说他选金蝉香时愣了下,陈楚南忙如释重负道:“哦,我家夫人大约不需要,时间不早了,走吧小五。”
他言罢,将荷包往怀里一塞大步就走。
宋知昀忙转身跟上。
“哎……”小厮欲再喊住他们时,门口有马车过来,他犹豫了下,忙转身迎上去,恭敬道,“少东家您回来了?”
宋知昀还未走远,听他叫老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小厮上前帮忙掀起车帘,里头伸出的手指葱白修长。很快,一人弯腰出来,玉肤柔肌,长眉红唇,竟是个男人!
宋知昀看到的第一眼便想起了曾经的网红一哥,也不知他唇上是否涂了唇膏,异常诱人,弄得她差点想回去问问色号几何。
陈楚南心疼兜里的二两银子,在前头走得飞快,宋知昀无奈只好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
回到府衙,萧倦已经不在了,顾玄礼听说回去读书了,还特意留了话说明日再来看宋知昀。
这一天宋知昀感觉过得跟打仗似的,匆匆吃了东西就摊到在床上,原本想好好理一理这个案子,却不想身上香气浮动,以至于她被香气弄得都无法集中精神。明明已经换过衣服,想来小厮甩手时有几滴落在了她皮肤上,这持久度果然名不虚传!
“姑娘。”床头突然传来花音的声音。
宋知昀这才发现花音还站着没走,她侧脸看她道:“怎么了?”自从她穿了男装后,花音很久没叫她姑娘了。
花音犹豫了下,道:“今日秦王殿下问了很多姑娘在平城宋府时的事。”
宋知昀内心莫名一惊,她本能翻身起来,端正坐着道:“他问了什么?”
花音没细说,只道:“奴婢有分寸,什么也没告诉他。”
宋知昀松了口气,抬眸便见花音直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问:“可是姑娘您到底是谁呢?”
“花音……”
花音的声音有些微颤,道:“姑娘从前哪里会什么仵作的工作?您以前可胆小了,连杀鸡都不敢看,可如今面对死人都能这般泰然处之……您从前也不会做什么雕像,更不会捣腾烂泥,您总说女子的手最重要了,定要好好保养,希望日后小公爷会喜欢……诸多事,旁人不知道,可奴婢是伺候姑娘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呢?奴婢一直告诉自己,是姑娘大病全愈后变得坚强了,所以性情和以前不同可以理解。姑娘从前在闺中的绣品可是人人称赞的,如今却连简单的缝补都做不好,您还同秦王殿下说从前您的绣品是假手于奴婢的,为什么呢姑娘?而且,您的字迹也变了……虽然奴婢也知道很荒唐,可是奴婢知道您不是奴婢从小跟着的五姑娘了,您是谁?五姑娘去哪里了?”
宋知昀呆坐在床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花音这丫头傻傻的,没想到她一点都不傻呢。
她坐着看了半晌,开口问:“那你怕我吗?”
花音的双肩微微一抽,随即摇头道:“奴婢知道您对奴婢好,可是奴婢就是想知道我家姑娘去哪里了。宋府十多年,姑娘虽然自顾不暇,可却一直庇佑着奴婢,我家姑娘去哪里了呢?”
花音问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
宋知昀的鼻子一酸,她朝她伸出手。
花音犹豫良久,终于上前握住了宋知昀的手。
宋知昀拉住她,望着她笑,道:“你看看我,好好地看看,我哪里不是你的姑娘呢?”
花音仔仔细细看了许久,胡乱抹了把眼泪道:“可是,您和以前不一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