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河边的女尸
两匹马一前一后很快出了城门,路两旁幽幽绿色迅速往后退去,风里卷着一股燥热。
宋知昀坐在萧倦身后毫不客气环着他的腰,心里却想,按理说这种案子是不需要谢必霖亲自出马的,毕竟他手下能使唤的人那么多,还有陈楚南这个二把手可用,可他还是亲自去了。
宋知昀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虽然谢必霖以为宋知昀背后有萧月白撑腰,但所有在规矩内的为难,即便最后传去萧月白耳朵里,恐怕也不好为宋知昀来出头,看来为他那大外甥报仇他也算是绞尽脑汁了。
想必她若是做错点什么就会被他揪住不放,最后小事变大,大事变成重罪……不得不说,谢必霖为了整她还是挺狠的。
尸体是在城外一条小河里发现的,现场已让官兵们封锁起来。
宋知昀远远就见河边一片空地上简单打了个遮阳的地方,谢必霖端坐在遮阳布下,一手握着折扇,一手端着茶盏,悠哉得倒像是来郊游的。
萧倦勒停马驹,率先跳了下去。宋知昀将手里的衣服紧紧塞在马鞍上,这才打算跳下去时,却见萧倦依旧站在下面,朝她伸手,道:“下来。”
宋知昀就着他的手臂总算顺利下了马,却见萧倦又背过身蹲了下去。宋知昀吃了一惊,正想着这么多人不太好时,只觉手臂一紧,她整个人被拉过去跌到了他背上。
“喂,现在这……”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倦再次背了起来。
谢必霖自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他徐徐撇过头闻声看去,见前头的马背上之人果真是杨捕头,他再看宋知昀,发现她还让人给背了过来。
案发重地,来办公事还这样……简直找死!他还以为能同湛王相交,此人胸中必有点墨水,眼下看来……
谢必霖的目光沉了沉,口气不善道:“来人。”
“大人。”身侧捕快忙走了过来。
谢必霖冷冷道:“把宋五给本官叫过来,问问他是不是还得让本官差人给他布置了轿撵他才能来做事?区区一个仵作竟还需雇个挑夫来背他!”
捕快得令过去了。
谢必霖斜眼看着那边,只见捕快过去说了两句,宋五非但没从那人背上下来,反而是被背着径直朝尸体方向去了,而那捕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再跟上去训人。
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
就算宋五背后有湛王撑腰,藐视上级的罪名就算是告去御前宋五也是没理的。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了身侧的矮桌上,谢必霖气势汹汹朝那边走去,几个捕快见此忙跟了上去。
“宋五!”
一声怒吼自宋知昀身后传来,她揉了揉耳朵。
身后脚步近了,谢必霖的声音高了几分,道:“身为仵作你竟然这般藐视本官?还把闲杂人等带来重案现场!来人,把他给本官拿下,把这不相干的挑夫丢出去!”
杨捕头吃了一惊,忙道:“谢大人,这位可是秦……”
他一句“秦小公子”还没说出口,便见萧倦背着宋知昀转过身去,直视着谢必霖,微凉道:“谢大人好大的官威。”
谢必霖终于看清面前的人,他瞬间脸色大变,眼看着捕快们要上前拿人,忙伸手阻止道:“住手!快住手!”众人不明所以,谢必霖已几步上前,跪下行礼道,“下官见过秦王殿下!”
一众官兵一听是秦王忙跟着下跪。
只剩杨捕头呆呆站在一侧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不是秦小公子吗?何时变成太孙秦王了?看小五的模样她知道??
萧倦也没叫起,只问:“本王听闻出了命案,不能来看上一看?”
谢必霖不敢抬头,只好道:“自然能。”
萧倦点点头,又道:“宋先生是为本王受的伤,本王自愿当这挑夫不行?”
谢必霖脸色灰白,连连点头道:“自然……行。”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啊,看着谢必霖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宋知昀很是解气。虽然之前对着沈勋他也不敢太放肆,但到底不比直面着重量级的人物来的忌惮。
不过,这挑夫……怎么听着那么别扭。若萧倦是挑夫,那她是什么?
被挑着的……东西吗?
宋知昀拍了拍萧倦的后背,低声道:“差不多可以了,放我下来吧。”
他不放,盯着谢必霖道:“尸体呢?谢大人带路吧。”
谢必霖如释重负从地上爬起来,随即反应过来叫他带路后,他的神色微变,小心翼翼朝萧倦道:“天气炎热,尸体在水里浸泡多日……殿下玉体金贵,还是别过去了。”他顿了下,忙道,“哦,宋先生若是腿脚不便,下官找人背他过去!”
他朝身侧的捕快使了个眼色,捕快忙上前要从萧倦背上接人。
萧倦侧身避开,神情极为不悦。
谢必霖见此,咬咬牙,豁出去道:“要不,下官亲自来?”
谢必霖内心强压着“区区一个仵作也配叫他背”这样的想法,内心万分不愿可面上还得微笑讨好上前去背人。
殊不知萧倦往后退了退,冷睨着他道:“谢大人恐怕不配碰她。”
不,不配碰她?
这话什么意思?
谢必霖两眼发直,脑子“嗡嗡”叫着,这位看着毫不起眼的小小仵作,一个从乡野县城来的小子,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的掌心有汗渗出,他那个荒唐外甥到底惹上了什么人??
“谢大人。”萧倦提醒他,道,“大人是不愿为本王带路吗?”
他哪敢啊!
谢必霖躬身道:“殿下这边请。”
他疾步走在前面,暗暗一抹,满额的汗,也不知究竟是热还是给吓的。
宋知昀趴在萧倦身上,小声道:“这样好吗?”
他应了,又道:“他日后便不敢为难你。”
她知道,可她更清楚这些年他在金陵应该处处低调,尽量不得罪人的,今天全是为她撑腰。她心里有些担心:“刚还夸你老实点好,你这样……”
“胳膊的确拧不过大腿。”他轻易打断她的话,笑道,“现在我是大腿他谢必霖才是胳膊,你怕什么?”
“我怕太子为难你。”
萧倦稍愣,随即又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他不屑为难我。”
空气里已有阵阵恶臭传来,之前是不顺风,眼下靠近尸体便是再也掩饰不住腐烂味了。
谢必霖捏着鼻子都打了好几个恶心了,之前打捞尸体的捕快全都吐过一轮了,他远远站着都未曾靠近十丈以内,连椅子都摆在上风处很远的地方。
宋知昀明显感觉到萧倦的呼吸一窒,她干脆在他腰间用力掐了一把,他吃痛弯了腰,宋知昀顺势从他背上下来,不待他开口,便推他一把,道:“在这等着吧。”
这种腐臭味寻常人没人能忍受得了的,别说萧倦这样的公子哥。
杨捕头也快吐了。
她从杨捕头手里接过箱子,打开戴上口罩和手套后,快步走上前去。
一众官兵见她过去,忙退远了。
谢必霖几乎是想要逃了,可见萧倦还站着,他又不敢退得比太孙更远,只好捂住口鼻生无可恋地站着,直到憋气憋得面红耳赤,才稍稍呼吸一点点空气。
其实之前打捞尸体的人早就禀报过,尸体身上并未发现伤痕,如今又是夏季,基本可以断定是不慎溺亡的。这种案子根本不需要查,是谢必霖故意叫宋知昀来恶心她的,可现在他自然不好当着太孙的面突然说这案子不必查了,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面前的尸体被一张草席胡乱裹着。
宋知昀半蹲下,毫不犹豫将草席掀开,没了遮挡,又一阵恶臭散开。
呕呕呕——
离得近的两个官兵立马吐了。
哈欠效应,大家开始跟着吐。
宋知昀本能朝萧倦看了眼,他的脸色略白,却在见她抬眸时,勉强冲她一笑。她也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死者身上。
死者女性,看这腐烂程度,至少在水里泡了七八日了,依穿着来看,年纪不大,目测应该在十五至十八之间。
谢必霖见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查看了半天竟然也没有吐,起初以为她是屏着呼吸,知道自己试了试后终于断定不是。
可宋知昀能忍,他快忍不了了,于是终于捏着鼻子问:“可看出怎么死的了吗?”
“目测没有致命外伤。”宋知昀认真检查着,死者发髻已全散,不见珠翠,耳环虽掉了一只,另一只倒是还在,推测发髻上的首饰应该是掉在了河里。宋知昀接着道,“首饰在,便不是抢劫杀人,估计是溺水而亡。”
谢必霖松了口气,道:“那边不必查了。”他朝萧倦道,“请殿下移步,剩下的事下官会处理的。”
宋知昀未起身,突然问:“近日城中可有人报失踪案?”
谢必霖一愣,随即摇头道:“不曾。”
她摸着下巴道:“奇怪。”
萧倦略往前一步问:“哪里奇怪?”
“你看这衣服……”宋知昀身后捏了捏,宋知卿对衣服料子很有研究,她在宋府时时常听她炫耀。宋知昀收回思绪,道,“这是云雾绡,轻薄如纱,一般农家姑娘不会买这种料子做衣服,毕竟干活时不太方便。能穿得起这种衣服的姑娘最差也得是小户千金,该是住在金陵城中,有人伺候,不必自个儿动手洗衣,按理说不可能会淹死,更不可能淹死失踪多日也无人报案。”
杨捕头开口道:“这倒是未必,姑娘爱美,难得花钱买上一两身平日不常穿的衣裳并不稀奇,所以死者也可能家住城外村野。至于为何穿上这身衣服……也许她是走亲戚途中发生意外,家里人以为她在亲戚家中,亲戚以为她未去,便无人报案。”
宋知昀想了想,摇头道:“不,这位姑娘住在金陵城,你们看。”
萧倦和杨捕头闻言都往前走了两步。
谢必霖强忍住恶心,瓮声瓮气道:“你只管说便是,殿下……殿下莫污了您的眼。”
女子纤长手指挑开死者对襟衣衫,指着贴在肌肤上的一物道:“这是合·欢花,我刚才四下看过了,这里附近没有合·欢树,可我记得金陵城中有。”
谢必霖咬牙道:“此河同城中河流相通,你所说的什么花必是从城中漂出来的,这又能说明什么?”
萧倦幽幽道:“城中合·欢应不在河边。”
宋知昀点头道:“不错,所以死者应该是在城中被杀,然后抛尸河中,尸体顺着水流漂到了这里。”她抬眸看向谢必霖,道,“是谋杀。”
第54章 他的狗儿子
谢必霖一听是谋杀心中便很是不悦,毕竟一个从小地方来的念轻仵作的话算得了什么?又碍于萧倦在此,不好当场反驳,打算随口应承下,等回府衙就随便结案算了。
却不想宋知昀徐徐站了起来,却仍是没走,依旧盯着尸体看了半天,道:“一个住在金陵城中,出身不差的小姐,为何会失踪多日无人报案呢?”
杨捕头道:“可惜尸身腐烂,也瞧不出她曾经容貌如何,无法找画师画了画像去寻人。”
说着,他想到了之前在平城时宋知昀将“牡丹”的头骨容貌回复的事,不过这里毕竟是金陵城,现场的人也不是陈楚南,杨捕头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些话说出来时,听萧倦的声音传来:“把尸体身上的耳环取来。”
他身侧的捕快愣了下,万分不愿却见谢必霖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年轻捕快一手捏着鼻子,双腿有些打颤正要蹲下去,却见宋知昀小心取下了耳环,又从箱子里取了一块麻布包着才递给了他。
年轻捕快简直感激涕零,说了句“多谢”,这才折身走到萧倦面前。
萧倦伸手正要接,谢必霖几乎是扑过去将耳环连同麻布一并拿在了手里,忍着恶心道:“殿下无须亲自动手,还是下官代劳。”
此刻,谢必霖内心哀嚎不止,他究竟为什么要特意把宋五叫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跟来了这尊大佛,最后也不知究竟是来整宋五还是整了他自个儿。
萧倦并未理会谢必霖变化万千的脸色,细细看了眼,浅声道:“金陵城中所有金店打造的首饰都会刻有标记,这只耳环坠子的碧玉通透无比,价格不菲,这种高端首饰出售基本都会有记录,谢大人只要着人去问问就能知晓死者身份。”
“殿下英明!”谢必霖的话一出,脸色又变了变。
萧倦温和笑道:“谢大人别忙着奉承本王,本王知晓大人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定论,不过是碍于本王在场,不好抢本王风头罢了。”
根本不想细查的谢必霖被说得骑虎难下,最后只能吩咐人赶紧回城去查,又命人把尸体抬回府衙去。
都安排完,谢必霖才又恭顺劝道:“此地污秽,请殿下回城。”
顺便还贡献了自己的马车,宋知昀见他邀请萧倦上马车时的表情,估计都快气得哭出来了。
萧倦点了头,招呼宋知昀一起走。
杨捕头跟了上来,道:“那些兄弟们没一个愿上手的,谢大人便要我回城去把陈大人从平城带来的弟兄们带来抬尸体,我得先走,你们……”他顿了顿,大约才反应过来萧倦的身份,忙道,“小五就拜托给殿下了。”
萧倦斜睨不远处的谢必霖一眼,点头道:“放心。”
杨捕头翻身上马便疾驰离去。
谢必霖手下的人都来了却还要杨捕头回城去叫人来,宋知昀本来心里有些不爽,可见萧倦也没说别的,又想起在现代,新人也得看老员工脸色慢慢熬着,毕竟谢必霖官比陈楚南大,萧倦也不能为了帮他们处处为难谢必霖,于是也只得作罢。
“走吧。”萧倦按住了马车示意宋知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