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一看形势不对,拼命地往后退。
宋知昀见她身上原本雪白飘逸的衣裙终于湿了,沾着泥浆脏兮兮裹在她的腿上,她身下,半截绳索露了出来,切口整齐,分明就是刚才萧倦用段长青的佩剑斩断的!
萧倦径直朝惊慌的女鬼走去,宋知昀拼命将油纸伞移至萧倦头顶,奈何他走得太快,宋知昀顾及他的身体,干脆自己不撑了,将伞面全往萧倦那边靠。
头顶雨点落下的声音密匝匝传来,却都没落在宋知昀身上,她吃了一惊,本能抬头,只见头顶铺了好大一块黑色的东西,很高,具体什么材料她不知道,但也知晓是用来遮雨的。
宋知昀猛地看向面前的女鬼,原来如此!
之前那个小女孩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被雨淋到吧?
萧倦快步过去,利落出手便将锋利剑尖送至女鬼喉间,他的音色冰冷:“什么人?”
女鬼终于演不下去了,可她也不敢动,哭着道:“大……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她正说着,宋知昀只见黑夜中突然几团人影摔了过来,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全都滚到了那女鬼脚边。
段长青从对面屋顶一跃而下,拍了拍手,道:“公子刚出屋檐属下就听闻屋顶有细碎脚步声,上去一看,果然偷偷蹲着呢!”段长青顺便将头顶的黑布扯了下来,看了一眼宋知昀,道,“头顶遮着雨呢,自然淋不到!”
宋知昀想起萧倦之前的那句“装神弄鬼”,便看向他,道:“你早知道了?”
他并未否认,点头道:“先前就有所怀疑,只是我们从地窖出来后,他们把所有的证据全都收走,但我在对面屋檐上找到了栓过东西的痕迹。他们如此装神弄鬼,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在鬼魂上,自然就不会注意头顶的玄机了。”
可萧倦却还是发现了。
宋知昀还自诩不封建迷信呢,差点就被吓哭了。
段长青上前半蹲下,瞪着面前几人,凶狠道:“问你们话,还不说?”
这几人见识了段长青的身手,又见持剑的萧倦,忙都跪下求饶。
原来躲在这青州城的还不止他们几个,有在家乡得罪了权贵逃出来的,有为了反抗被卖入烟花之地逃走的,也有死了爹娘孤身一人的……全是无家可归又没有路引文牒的人,这座被废弃的城池竟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这八年间,但凡有路过想进来歇脚的人全都被他们吓走了。
久而久之便有了青州城闹鬼的谣言。
他们见宋知昀等人进城,自然也是想故技重施将他们吓走,没想到萧倦是个不怕死的,直接砍断了他们扮鬼的绳子,这下,一切都露馅了。
面前几人不断求饶,好话说尽,喊了一堆“英雄”“壮士”“女侠”……
萧倦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长剑丢给段长青转身便走。
段长青只好打发他们走,并且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把青州城闹鬼的事说出去,他们这才放心离去。
宋知昀还真的以为闹鬼了,眼下得知是一场乌龙,她长长松了口气,想着今晚大约能睡个好觉了。
她跟着萧倦回房不久,段长青便端着热水来了,道:“公子将就着擦擦身子,千万别着凉。”
宋知昀自知留下不合适,打算拎了自己的包袱便要走,没想到两很手指一勾才发现包袱沉得很,直接翻落在了地上。
包袱被扎紧,里面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还有一只手!
宋知昀差点没叫出来,便听段长青的声音传来,道:“一路上回来我便想问你的,你说你好端端把这只断手拿回来做什么?若有需要,明日再去便是。”
宋知昀想起来了,之前在店铺时烛火突然灭了,她慌张将东西收拾进包袱,没想到把这断手也拿来了。
她兀自好笑,弯腰将包袱连同断手一起拿起来,道:“没事的话我先回房。”
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左转就进了门。
房内早已点了蜡烛,不知是不是怕她独自一人怕黑,还多点了好几根,宋知昀有些感激。她仰面在床上躺了会儿,脑中不断想起那三具尸体身上异常肥大的肾脏,最后实在睡不着,便干脆爬起来又将那条手臂取了出来搁在桌上,又把她的工具也取来。
屋内烛火够亮,宋知昀拉过一侧被砍断的胳膊便用刀划开。干尸身上的肌肉组织虽然不同于新鲜的尸体,可这种肌肉组织的密度分明异于常人,怪不得她之前在地窖捏上去时就觉得手感有些奇怪。
她曾经见过一位健美运动员的尸体,据说那位运动员已经练到体脂不到3%,可就算那样,解剖时的肌肉密度也没有这么夸张。
宋知昀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切,倘若这人还活着,那这一身肌肉应该是夸张到恐怖了吧?别说这个时代不可能有什么健美比赛,一般正常人谁会有这样的身材?
她下意识想起孙秀秀口述驿站地牢那人的样子,还有段长青说段将军销毁全城尸体的话……
果真是尸体有蹊跷吗?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
桌上的蜡烛跳了火,段长青刚小心翼翼将灯芯上的杂质剔除,转身便见萧倦正抬手摸向自己的后脑。
“公子。”段长青朝他走去,之前就听说自家主子把脑袋给撞了,他还特意问过,可主子却说不碍事。
他扶萧倦在床沿坐下,忧心问:“头疼吗?”
萧倦摇头,才想说不疼,也不知怎的,眼前景象突然一晃,瞬间就看不清段长青的五官了,他心中一惊,几乎本能伸手摸向段长青。
段长青见面前之人突然一头栽下来,他脸色大变,慌忙伸手撑住了他,道:“殿下?!”
……
“殿下!”
前头男子闻声回过头来。
是太子萧月楼!
萧倦悄然站住了脚步,不,不对,他身上着绛纱蟒袍,并非太子朝服。
“晋王殿下!”来人疾步走了过去,绕过花圃,萧倦这才看清,原来是秦相。
萧倦微微蹙眉,晋王……萧月楼何时又变成晋王了?
秦相拦住萧月楼去路,沉声道:“冼重已挂帅出征,殿下自当按照我们计划好的那样带兵前往青州城才是!您如今入宫这是要做什么?去见陛下吗?”
“冼重”、“挂帅”、“青州”……这一系列的字眼串联起来,不难猜出这便是舅舅屠城期间!
萧倦的呼吸急促,是梦吗?
若不是梦,他的记忆里分明没有过这样的场面!
舅舅屠城后直至被斩首,萧倦为段家和东宫求情见过许多人,却没见过秦相和晋王。
萧月楼略有犹豫道:“有件事本王需要请示父皇……”
“还请示什么?”秦相面色铁青,道,“这就是段宏义做的,一举扳倒段家,东宫再无依靠!”
萧月楼蹙眉不言。
秦相又道:“殿下当谨记我们的计划!绝不容有失!”
萧月楼终于动了容,望着他道:“当真可行吗?”
秦相斩钉截铁点了头,道:“可行!”
萧倦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徐徐矮下身,躲在了凭栏后,心中唯一一个念头便是——告诉皇爷爷!
等那边的脚步声远去,萧倦站起来就往太澜殿奔去,却在拐角与一人相撞。
萧倦被撞得往后踉跄数步,好不容易站住脚步才看清来人。
鸦青色官袍,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太监背着药箱,是个太医。
萧倦抬头,眼前的太医满脸担忧,留着一撮小胡须,两只眼睛也很小,是一张陌生的脸。
“世子可有伤到?”太医上前拉住他,皱眉望着他,话里满是恭敬,可手上力道很大,完全不容他挣脱,道,“太后娘娘好找,世子快随下官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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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晚了八年了
“放开我!”萧倦挣扎着要走,可太医拉着他的手却不松。
身后的小太监脸上有惧色,小声道:“吴大人,当心别弄伤世子殿下,万一……”
“还有什么万一?”吴太医沉下脸道,“太子殿下已在太澜殿认罪,若世子再前去定会出大事!拿来!”
小太监犹豫挣扎一番,终将银针交至吴太医手里。
萧倦的眸子猛地紧缩,眼看着那枚银针就这样自头顶扎了下来。
“滚开!”萧倦暴怒一声,用尽了浑身力气狠狠把眼前的人推开。
宋知昀见床上之人似是陷入梦魇,满额的汗,她才拧干了棉怕俯身要替他擦拭,萧倦忽然不知发了什么疯,抬手就将她推开。
她猝不及防想要抓住什么,结果连带着一侧盛满水的水盆也一并打翻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萧倦猛地睁开了眼睛。
外头刚把火生起来的段长青听到响动,几乎是一路冲进来的:“公子!”他又见了地上的宋知昀,忙问,“小五,没事吧?”
宋知昀摆摆手,揉着手肘爬起来,快步走到床边。床上之人醒了,却是有些目光呆滞,连宋知昀走过去也没有瞥看一眼。
宋知昀心头微怔,试探唤他道:“萧倦?”
她见他仍是不懂,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萧倦仿佛这才回神,又见宋知昀的手肘都红了,方明白刚才他推开的人是宋知昀。他一把拉住宋知昀的手臂,很是懊悔问:“摔伤了?”
“我这没事。”宋知昀把手臂抽回来,担忧望着他道,“倒是你,昨晚撞得不轻为什么不说?昏迷了一夜都把我们吓坏了!若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把你送回金陵求医了!”
段长青见萧倦打算坐起来,忙上前去扶他,忍不住道:“公子可得当心,眼睛好不容易才治好的,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感觉可好些了?头还疼吗?”
他顺势往萧倦后脑摸了摸,发现昨晚的肿包明显消下去许多,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宋知昀想着昨夜在隔壁听到段长青近乎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得她差点一刀切在了自己手上!此刻见段长青的脸色缓和,她终于也放了心。
段长青又道:“小五你先看着他,我去把粥熬了。”
“长青。”萧倦却出声叫住了要走的段长青,望着他问,“太医院是否有个太医,小眼睛,喜欢留一小撮胡子。”
“吴太医?”段长青很快就答了出来,他回身问,“公子为何好端端问起他?”
萧倦微微拧眉,梦里那小太监的确叫那人“吴大人”,太医院真的有这号人物。可是,他对吴太医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倘若他没见过吴太医,又怎么会梦到他?
梦里的场景很真实,梦里的人物也很清晰。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
眼前闪过秦相与萧月楼想见的画面,耳畔回荡着他们的对话,萧倦的气息微沉,他脱口问:“他现在在哪里?吴太医在哪里?”
段长青愣了愣,开口道:“他……早就死了。”
“何时?”
“六年前,太后娘娘薨逝前一夜,突发急症死在家里了。”
太奶奶薨逝前一夜死的?
八年前的那些人,离奇死去的太多太多了,可在萧倦心里,根本没有什么是巧合!
段长青看萧倦面色不大好,正想问,却被他抢先问道:“我同吴太医见过吗?”
段长青的眸子微缩,自家主子忘了一些事他是知晓的,却不知道他连吴太医也忘了。
萧倦只消看一眼段长青的表情便清楚了。
“我见过他。”他狠狠揉了揉眉心,似是自嘲道,“可我忘了!”
段长青见他抬手敲了敲头部,吓得忙折回去拦住他,脱口道:“公子不可!”
萧倦用力推开段长青的手,直直凝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段长青的手空垂着,几次动了唇却都没有说话。
宋知昀想起萧倦曾问过她若是脑中有淤血除了会致眼睛看不见外,会否会引起失忆的话,原来他早就有所怀疑。
她还是第一次见萧倦对段长青疾言厉色,便想打着圆场劝道:“你别急,这不是慢慢想起来了吗?你再好好休息下,会都想起来的。”
她打算扶他躺下,手腕被萧倦瞬间扼住。
萧倦的脸色苍白,眼中难掩绝望,道:“你不懂,他若能早点告诉我,我若能早点想起来,舅舅不会死,段家不会灭门,东宫也不会出事!”
“公子!”段长青猛地跪下了。
萧倦直视看向他,起伏胸膛难掩怒意,他道:“我听见也看见了,一切都是秦相与萧月楼甥舅二人计划好的!是他们想扳倒段家让父王再无依靠,都是他们!”他掀起被子下床,伸手揪住了段长青的衣襟,绝望道,“时隔八年,他们早就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就算我现在去皇上面前告发也没有了任何证据!”
“公子……殿,殿下……”
段长青的声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宋知昀小心拉住萧倦,道:“你,你别动怒,事已至此,咱们来青州不也是给段家和你父王正名的吗?”
“正名?”萧倦苍然笑道,“若当初一切都来得及,何须今日来给他们正名!这八年来我一直坚信舅舅是被奸人陷害,却始终没敢想过,原来真相我早就知道过!更让我想不到的是——”
他顿了顿,垂目又看着段长青,道,“我最信任的人一直在瞒我!长青,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