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跪在地上,请安后,朗声道:“太后明鉴,小女子的确有替盼盼伸冤的想法。”
就算是盼盼真做了违法乱纪的事情,也该由律法来惩治她!怎么也轮不到韫夫人动用私刑!古往今来只有最落后的国家才会用那种恶心人的手段惩治女犯!
纪初霖曾这般说。
春和直勾勾盯着韫夫人,心中蓦然生出一股火来,她忽然想到第一次见到盼盼,两人用脚在桌下逗笑。
即便盼盼有罪,也应该由律法来惩治!
凭什么,这般辱人清白,夺人性命!
难道就因为位高权重?!
韫夫人被春和盯得发毛,大怒道。“你是何种身份!”
“路边说话人罢了。若是依照夫人的观点,小女子这种无权无势无地位之人,自然低贱。盼盼也是低贱之人,低贱之人替低贱之人在太后面前伸冤,如何不可!”
满座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章不好写,所以有点儿慢哈……┭┮﹏┭┮】感谢在2019-12-15 22:38:19~2019-12-17 20: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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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第一三八话
太后忽然来了精神,让宦官又拿来一个靠椅放在身后,似乎兴趣盎然。
韫夫人见太后坐山观虎斗,全然不像过去那般照顾自己,越发来了火气。“你就是一个秀才的女儿,连你爹的官职都是靠着本夫人,竟还有胆子在本夫人面前叫嚣!”
“太后恕罪。”春和忽然跪下叩拜。
“何罪?”
“太后娘娘恩准小人爹爹无进士品级也能为官,为朝廷效力。小人本该一早来当面叩谢娘娘天恩,却碍于身份低微不能进宫。小人本准备离开前再叩谢娘娘的天恩。现而今,只能提前叩谢娘娘。”
“免了。上回桢儿回来就同哀家说过你的心意。”
“叩谢太后娘娘。”
韫夫人无话,眼神越发狠厉。
太后让春和平身。
周夫人分外自然离开自己的位置,拉住春和的手,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发,处处关爱儿媳的婆婆模样。
韫夫人暴怒。“你这低贱之人不是要在太后面前状告本夫人伤了一个偷汉子的贱.货?眼下又同这个叛徒装什么婆媳情深!”
周夫人对春和使了个眼神。
春和会意,转身再度跪下,来之前她已经确定太后也知晓了此事,也对韫夫人非常不满。
毕竟盼盼是景王的姬妾。
春和便不重申盼盼的死,只是道:“即便盼盼犯了不贞之罪,也轮不到韫夫人施刑。况且,依律令,‘奸从夫捕’,景王若不追究,连开封府都没有资格干涉家事。”
“律令?轮不到本夫人管?这般大气?难道不是你与那纪公子联手将盼盼的爹娘送进了开封府?你几人拿出什劳子球坑蒙拐骗,还有脸说处理贼人是开封府的事!”
春和一愣,未想到韫夫人会提起此事。春和也不知韫夫人却是如何知道的,但若是按照春和自己的逻辑来看,韫夫人此番话却也不算陷害。
“小女子与纪公子明买明卖,何来坑蒙拐骗。而若非要说坑蒙拐骗——话本小说中曾有侠盗的说法,小女子认为自己与纪公子做的事便与侠盗相同。我二人也曾想将财物送还给被骗的士子,却……不知如何归还,又该归还给何人。”
“呵——真会说话。”
春和轻轻一笑。“说到做到,若是有人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就是被骗的士子,我古镜瓦定将双倍归还被骗财物。”
“有情有义,的确是侠盗。”太后笑道。
韫夫人又无了办法,只是哼笑说春和那般做法都算是侠盗,那么她让家院对付盼盼不也是“侠”?
“夫人还真是说笑。”春和咬牙,冷笑道:“我二人截取不义之财,也决心将所取财物加倍归还。但对那对夫妻和盼盼,却是交给了开封府。”
韫夫人冷笑道:“这般来说,景王为美色所迷,饶了案犯盼盼一命又该如何看待?”
“盼盼也是被逼的。况且王爷大发善心救人一命与夫人您因——您才知晓的缘由杀人一命,岂可相提并论?”
“你——”韫夫人觉察出春和话语间有些问题,却又说不清楚该如何反驳。?
春和平心静气,纪初霖说过这种说话方法叫做偷换概念。她也不愿再争辩下去,便主动进攻。
“不管如何,小女子与纪公子至少有改过的机会,您呢?”
“不就死了个妓.女。”
“妓.女的命就不是命?”
“低贱之人,谈什么‘命’?”
春和的声音越发厉了:“出身低贱之人就得备受欺凌?”
“谁让你低贱!”
“出身低下之人就没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低贱就是低贱!”
“我这个秀才的女儿成为古镜瓦的大掌柜却不是逆天改运?”
“改了运也是低贱!”
“也有不少唱小曲、说话、叫卖糕点的人获得身份地位与尊重。家中得到财力,送孩儿读书求取功名,难道不是成功?”
“再如何努力,低贱者就是低贱者!”
春和按捺住满心的欢喜与对命运不定情况的惊惧。面上神色不改,说话口气云淡风轻。
“看来,那些娶了身份低微的女子的男人——”
“自甘下贱。”话才出口,韫夫人面色惨白。
几乎同时,“啪!”一声轻响,太后手中的手炉砸落在地上。
“你祖上,也不过是个屠夫!若不是靠着太.祖皇帝,你的父辈终究一辈子都是个屠夫,一个屠夫的女儿,在此处装什么贵夫人!做何清高!”
春和赢了。
跪地上告罪,韫夫人终于知晓自己了落入了一个接一个的陷阱。抬眼四望,春和不动声色,周夫人颔首低眉一脸恭顺,景王妃摇着宫扇,面上波澜不惊。
“你们几人,竟敢……”
“出去!都给哀家出去!”
春和起身欲走,却被太后叫住,太后又唤住了周夫人与韫夫人。
“哀家给你选的夫婿,难道不好?”
“杨家少爷聪慧伶俐,前途远大,自然是极好的夫婿。”
“为何冷漠相处?”
春和微微抬头,目视太后的双目,她似乎又看见了那个敲着小鼓、唱着小曲的少女。
“太后,小民自知愧对您的关爱。只是太后,女子一生得一知心人即可。有些男子不过媒妁之言,心中终究又说不甘。有些却是天降之人,只一眼,心意相通,情真意切。”
太后眉梢微微一颤,眼中似有泛起水雾。
让宦官给她换了一个暖手炉。“可你那是天降姻缘。”
“太后明鉴,小女子与杨少爷本就是被人故意推入金明池中。全是被陷害,何来天作之合?”
“何人陷害?”
“盼盼。”
“为何陷害?”
“盼盼已死,小女子再也不会知晓缘由。”
“她害你,你却帮她?”
“两起事件都应交由开封府处理。”
“为何当日不言?”
“不敢。”
“为何今日敢了?”
“小女子相信,太后或许会懂小女子一些,只是这样罢了。”
“胡言乱语!”韫夫人大怒。“你与太后身份不同,太后为何会懂你?”
春和顿了顿,微微吸了一口气,镇定下心绪,她声音不大,一字一字,说得分外清楚。
“只因——‘情’字,穿心蚀骨。”
太后的眼眸中又泛起水雾来,挥手让几人在门外候着。
春和走出慈宁宫,整个人松懈了不少。
下雪了。
雪下得很大,天地一片白茫茫。
那些诰命贵妇自然有下人帮着递暖炉,披大氅。
春和却只能裹紧披风,她不过是一个说话人,什么也没有。太后目前的心意无人说得清,故而所有的贵妇都有意与春和拉远了距离。周夫人同景王妃背向而立,看似毫不相干。
韫夫人披着狐皮大氅,手握雕镂金手炉,品着下人送来的参汤,对春和怒目。
裹紧披风,春和立在雪中一哆嗦。白雪纷纷,濡湿了她的眉梢、鬓发。她伸手接住一片又一片雪花。
纪初霖一直说雪花有六瓣,每年汴京降落那么多的雪花,这么多年,雪花的数目何止成千上万?看似完全相同的雪偏是全然不同。
在一种叫做“显微镜”的东西下,每一朵雪花都有自己独有的姿容。纪初霖说人也是如此,世上的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又一朵雪花落在春和袖上,春和在心底轻声欢呼。她竟然看出了雪花的六枚花瓣,虽说不真切,虽说须臾而逝。
来之前纪初霖和杨梦笛说,太后早已对韫夫人生出了几分怨气。尤其是在让鹿归林成为这一次的状元的时候。今日之事,就算不让太后彻底厌恶韫夫人,也足以太后对韫夫人生出几分怨气。
何况,景王是先帝的幼弟。韫夫人这般不照顾景王脸面,太后自然也觉得不满。
被宠坏的韫夫人犯了太多过错。
起因却不过,一个情字,穿心蚀骨。
“太后懿旨到——”宦官拖着音来到。
一个小宦官塞了一个暖手炉在春和手中,说是太后赏的。是太后先前用的那个。
即便不听懿旨的内容,春和也知晓,自己赢了。
当日,太后发布懿旨,取消了春和与杨梦笛的婚约。同日,让官家择日发圣旨,给春和与纪初霖赐婚。
景王妃摇着宫扇笑言真是可喜可贺。顺手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金镯子套在春和手腕上,说是贺礼。
周夫人笑言实在可惜,她儿子终究得不到想要的。“可‘情’这个字,又如何说得通。”
韫夫人却也不甚在意,她依旧不觉自己言语上有何错漏,只觉太后过于小题大做。今日惹了太后,过些时日说几句好话,也就安抚了回来。
可所有的诰命贵妇都知晓,韫夫人不过在强撑,所谓的祖上有功,终究不过是祖上。太后眼下身体不好,韫夫人本就是秋后的蚂蚱,居然还得罪了太后。
何况还有景王妃候在一旁,想要寻机将她生吞活剥。
但对春和而言,韫夫人如何都无所谓。
她在乎的,终究不过一人。
春和始终知晓今日自己该说什么,又该如何点燃这火儿来。
她更知晓太后眼下的心意,至少比韫夫人清楚。
先前蹴鞠大赛的时候她结识了不少宦官,那几日她对这群阉人分外恭敬,在他们离开前还孝敬了不少东西。昨日,一个负责采购的小太监就来古镜瓦告知了太后最近的状态,小宦官说近些时日,太后在思念先皇,还有与先皇的相遇时的点滴。
纪初霖与杨梦笛便连夜改了《龙女传》的话本。纪慎与杨慨在僻静处相见,两队父子联手商定如何“点火”。
故而,素来与韫夫人交好的周夫人才会在这种场合临时倒戈。
今日春和刚进宫,就有小宦官已将太后的心思告诉了她。
太后近些时日总是念着先帝,念着当年自己的平步青云。
——太后出身低贱。
春和离开时未敢与宦官多言,只说今日古镜春色新添了几道小菜,还望大人们得了空闲来尝一尝。
她在门口遇见了杨梦笛的娘亲周夫人。
周夫人温柔浅笑,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春和与杨梦笛的缘分就此断了。她听纪初霖说过,杨慨最近一直在给杨梦笛寻身份高贵的高官嫡女为妻。她这个太后一时兴起赐下的娘子只会阻碍杨梦笛。
纪初霖曾说,杨梦笛看似喜欢胡闹,偏是这种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即便付出一切代价也绝不会回头。“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杨梦笛,若是撞了南墙,他便会将南墙拆掉。”
春和却不多想,雪停了。一缕缕柔软的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渗透出来,她乘马车到了家。路边有一个孩子叫卖才做好的芝麻糖。
她下车买光了那个孩子的所有的糖果。又见有人在买新摘的梅花,便也买了一束。抱着糖与梅花,扳着手指数着还有几条街道才能到古镜瓦,她不确定纪初霖此刻会在何处。她只觉车轱辘的每一次转动都漫长得像是从冬天到春天。
纪初霖在家中。
他晒着还算温煦的阳光。拿着毛笔在纸上胡乱画着,雪地上到处都是画得像是鬼画符图案的丢弃纸张。
书案上放着一杯茶。
听见春和的声音,他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躺椅旁的红梅似被惊扰,花瓣飞散,在雪色上铺就嫣红。
春和将糖与梅花塞给他。眼眸微微上扬,含羞带怯。
不发一言,纪初霖已是全都明白,他紧紧抱着春和,用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我的小春和,真厉害。”
垫脚,春和在他面颊上快速亲了一口。“相公。”
“欢迎回来,小春和。”
纪初霖将春和抱得更紧了一些,微微松手,他的眼中是她的身影,她的笑靥。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像是蝴蝶轻轻落在娇弱的花瓣上轻轻吮吸花心,忽然平地起了一阵风,蝴蝶抱紧花儿,迎接风雨的洗礼。
暴风骤雨来到,蝴蝶紧紧依偎着娇花,穿过狂风骤雨。那是一缕和煦的阳光,是一阵又一阵的温暖,蝴蝶扇着翅膀抖落水珠,花儿振作起精神。蝴蝶终于离开花儿,离开时身上满是花儿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