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婆婆。”春和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在哼哼。
“乡下人的女儿,说话倒像个小姐。”赵姨娘看着春和,一脸蔑视。
“娘亲。别这样。”
赵姨娘见纪初霖面有愠色,终于住了口。看春和的眼神依旧愤怒,依旧鄙夷,却缓和了不少。“你,既然进了我家的们,就得照顾好我孩儿。”
“婆婆放心。”
“也罢。我孩儿喜欢就行。说来娘家无权无势也好,我孩儿不会被欺负。霖儿你是不知,你大哥娶的那个县令的女儿,她爹又升官了。你大哥又没有功名,在纪家倒是威风八面,一见到岳父就浑身发抖。这也算是活该。之前的夫人对你娘我各种挑剔,哼,现在轮到别人挑剔她的宝贝麟儿了。真解气。”
赵姨娘一阵欢悦,看着纪初霖,却又落下泪来。
“我的霖儿若不是因为那一场病,定能考取功名名列三甲。何况霖儿还是个俊美无双、身姿卓越的年轻公子,虽说是庶子,家室却不差。何况京城的高官为女儿榜下选婿也不会太看重身份。他们自然能选中我孩儿,我孩儿自然能飞黄腾达……没想到……”
纪初霖握紧赵姨娘的手,劝慰道:“儿子就算没有功名,也能好好活着。虽说现在还未做好。但儿子一定能有办法。”
“也好,也好。我孩儿开心就好。”赵姨娘说着,伸手替纪初霖理了理额发。“从你懂事起你就不愿意搭理我这个当妾的娘。偏是你疯了,才愿意和我这做娘的说几句话。”
赵姨娘轻抚着纪初霖的脸颊。
纪初霖努力笑了笑。
门外,贴身丫鬟三秋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再不回去,被太夫人知道会很麻烦。
恋恋不舍起身,赵姨娘许久才放下轻抚着纪初霖脸颊的那只手,披上大氅,戴上风帽。
长叹着气、行在挂满灯火的街道上,她一步三回首。直到再也看不见客栈。
纪初霖站在床边舅舅凝望。看了眼手中的锦囊,拿出耳坠给春和戴上。“秦楼楚馆……又打不了王者荣耀。”
“婆婆似乎不喜欢我。”春和捏着衣角,很是不安。
“又不是你亲妈,凭什么喜欢你?再说,你亲妈还不喜欢你呢?不也过了。你就别关心你婆婆喜不喜欢你了。我喜欢你就行了。”纪初霖笑道。笑容一闪而后,他趴在床边,看着天空。
“真讨厌啊,今日偏是月圆。”
“相公已经回了家,也见了娘亲,却又想家了?”
纪初霖笑着,笑着笑着留下泪来。
“正因为到了家,才疯狂地想着真正的家。正因为见到了娘——我才更想我亲妈。想我姐姐,想我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寝室里的那群亲爱的傻逼……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想忘就能忘的。都好几年了,都不知道我在那个年代的身体死了多久了,还好我还有个姐姐。当年生我的时候超生,罚了款。现在想来,还好他们一早就生了姐姐。我这个当年靠罚款保住的孩子,竟然真是多余的。”
春和不知该如何搭话,只是陪纪初霖趴在床边,伸出左手,对纪初霖比心。
相公别担心,春和在这里。
纪初霖扭头看着她,微笑,轻轻揉揉她的头。
第17章 第十七话
纪初霖醒来已临近正午,才咬了一口饼,还未来得及夹上一筷子菜,耆正就带人传话让他快些梳洗。
原来是包大人回来了。
包大人才进县衙,顾不上休息就审问了那群匪徒。从耆正口中听说擒住匪徒的是退隐大员纪慎那因疯病被赶出门的六公子后包大人对他颇有些好奇。
“我去见包大人那春和怎么办?”
“女人家无事怎能随意进出衙门!”耆正一脸怒色。
纪初霖自不便多言,只让春和四下逛逛。喜欢穿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为夫去去就回。”
天长县衙坐北朝南。照壁、大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后花园等由南至北依次排列。还有东西花厅,八班九房与县衙监狱。
纪初霖去的时候,那伙贼人又被关押进了县衙监狱。
那位包大人已在二堂等候。纪初霖和耆老随同衙役进了二堂。
二堂中两位男子正在品茶闲谈。发须已斑驳的正是纪初霖的父亲纪慎,那位退隐的三品官员。
另一位男人看来三十余岁,相貌普通却又带着威严。他就是新上任的包大人。
耆正见到那两位大人立刻跪下,纪初霖依样画瓢,却又因纪慎就在附近而浑身不自在。
“草民参见包大人,纪大人。”
纪初霖接腔。“草民参见包大人——纪大人。”
纪慎端着茶盏的手略一抖,面上却云淡风轻。
“耆正请起,请坐。纪家公子也请入座。”
耆正在右侧坐下,纪初霖赶紧坐在他身边,捧着衙役奉上的清茶,装模作样浅品了一口。
纪慎始终没有看他。但见纪初霖始终不说话,只是静听耆正和包大人说话,颇有些不满,便喝到。“见到包拯包大人,态度如此不恭,难道还要包大人亲自询问你事情的前因后果?”
“啥?你说这位就是包拯?他不黑啊!额头也没有月亮啊!”纪初霖愕然。
纪慎怒了:“大胆!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这个无品闲人能直呼的?什么又叫做不黑?!胡说八道!目无尊长的东西!”
“纪老爷不用这般,不过一点儿小事。”包拯却道,笑问:“纪少爷见到本官为何这般惊异?”
“下官大人,不,上官……该咋个说啊。”
纪慎大怒:“叫包大人!”
“好好,包大人,包大人。包大人,你的草民我其实只是没想到——我居然见到活的包拯了?!”自知说错话,纪初霖赶紧跪下。“下官、不,包大人好,我是你的草民。”语词恭敬,目光却停留在包拯脸上,眉头拧成一团。
“纪少爷这般打量本官,可是有话对本官说。”抬手制止了师爷的怒喝,包拯问。
纪初霖眼珠一个劲打转,话才到嘴边就被他恶狠狠憋了回去。“没啥,只是还是觉得大人和想象中长得不同。”
纪慎气得面色通红,却又只能拱手请包拯原谅。“犬子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醒来就发了癔病。还望大人宽宥。”
“无妨。”
包拯和颜悦色地问起纪初霖是抓捕这一群流寇的经过。
纪慎面色稍解。
纪初霖用力抚了几下胸口。“其实我是真没有想到,这伙人来头不小。”
就连在院中安装的那些设备本也不是为了抓捕盗贼用的。那些东西一开始是为对付那些在他家院墙外叫嚣的乡里的登徒子而准备的,后来加固不过是因为小梅说他家有钱而春和说“财不外露”,以防万一。
纪初霖却从未想登徒子未敢进墙,反而抓了一群盗贼。
“原来如此。本官有个疑问。”
“大人请问。”
“纪公子你是如何确定那伙歹人一定会落入陷阱之中?难不成你在家院的所有墙根下都布置有陷阱?”
“那倒不是。”
纪初霖在设计陷阱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他家的南面是大门,既然是“盗贼”,既然是干坏事的人,脑子进水了才从南面进来!
东面与邻居只有一墙之隔。也可以排除。
那么就剩西、北两面墙。
又要如何判断那伙人会怎样进来?
纪初霖想,既然是盗贼,按照电视剧和小说中写的,那伙人怎么着都会先来踩个点吧?
“故而,您的草民我就在紧靠着做得最牛逼的陷阱的墙外堆了土,以降低进我家的墙的高度。为了不被看出破绽,我还在上面种了一棵小白菜。这种方式,若干年后被称为——钓鱼执法。”
包拯和师爷面面相觑。
“何为钓鱼执法,何为脑子进水?”
纪初霖张了张嘴,眼珠子一个劲转。“我是疯子,大人就别问了。”
纪慎原本缓和的面色又凝固起来。
包拯却接连摇头。“纪公子虽说行为乖张,却颇有些智谋。不像是街头巷尾所议论的疯子。”
闻言,纪慎面色稍解。
包拯面向纪慎:“令公子行为虽有些乖张,也曾作出让人不解之事。为何被逐出家门?”
纪慎面色微变。
纪初霖抓耳饶腮,慌忙替纪慎解围。“不过是因为我习惯不好,身为读书人却流连在秦楼楚馆,家中的漂亮小妞十个睡了七八个。”
“原是这般。”包拯捻须。
“但我现在已经改了!”纪初霖慌忙说道,他看向纪慎。
纪慎只是品茶,并不回应。
包拯目光掠过这对父子,颔首道:“父子间,倒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包大人说的是。”纪慎道。依旧不想看纪初霖一眼。
耆正端着茶盏,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放下茶盏,笑容中带着一切了然于心的神态。
包拯又问了一些关于盗贼的事。耆正都对答如流,说不出来的自然由纪初霖补充。至始至终,包拯从未涉及吸引那伙贼人来纪初霖家的流言。他不说,耆正自然不提,这让纪初霖沉沉放下心来。
快到正午,包拯留三人在府中用饭。
桌上两荤一素一汤,饭菜清淡,一壶清酒。包拯同耆正说起旱灾,谈起受苦的乡民,颇有些忧愁。
“会好的,会好的。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吗?”纪初霖安慰。
“纪公子倒是个善心人。”包拯又同纪初霖说起各种先贤文章,纪初霖回答得结结巴巴。
纪慎满脸怒色。
耆正一个劲打圆场。
包拯问起纪慎。“听说纪老爷将幼子送去了汴京?”
纪初霖略惊。
纪慎的幼子是他的七弟,名为纪思明。今年也不过十三,是纪慎续弦夫人的孩子。纪慎五十有六才得到这个孩儿,分外疼惜。没想到既然会送去汴京。
“小民在开封给幼子租了一间房子。京城里有不少博学大儒,明儿若是有不知晓的,自然可向那些大儒求教。”
“纪老爷倒是有心。”
“大人谬赞。”纪慎微瞥了一眼纪初霖。“我家是书香世家,总得有人考取功名。”
纪初霖颔首。“父亲考虑得很好。”
纪慎也不看纪初霖,只问:“多日不见,也不知吾儿是否有长进。圣人的书学得如何。”
“关关雎鸠还是会的。”
纪慎变了脸色,却也没有发难。
包拯说起天长县的治安,纪慎不再呵斥纪初霖,两人同耆正一道聊了起来。
纪初霖闷头只管吃饭,彻底沉默。
“六少爷看似顽劣,却总有奇怪的主意。同本官见过的其他公子相比还略胜一筹。”临别前,包拯如此说。
纪慎笑着点头。
离开县衙作别纪慎和包拯后,纪初霖如蒙大赦。
耆正在天长县有亲戚,也就不同纪初霖一道回客栈。
纪初霖见街上逛了片刻,见有糖果卖,便给春和买了一些芝麻糖和五色糖。又给她买了一小面铜镜,本打算再给春和买几件成衣,又不知她喜欢什么花色面料,也就作罢。
春和一直在客栈等纪初霖回来。
“春和有礼物想要给相公。”她小心翼翼拿出绣出的成品。那是一条手绢,绣绢上是一簇茉莉花,几只蝴蝶被花香所迷,围绕着花瓣舞动,不离不弃。
“春和怎么想到绣条手绢给我?”
“有一日,相公不是唱道‘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我想,相公定然分外喜欢这花,故而……”她说不下去了。
纪初霖轻笑着,将手绢放入怀中。“我说手机你就养鸡,我唱的歌里有茉莉花你就给我绣花吗?还好当时我没唱《半兽人》。”
“半兽人是何物?”
“一首歌。我爸特喜欢,他更喜欢唱歌的那个人。”
“《半兽人》又是哪家戏班的小曲儿?春和去学。”
纪初霖轻轻捏捏春和的小脸,笑着叹了一口气。“似乎最近,我更喜欢叹气了。”
“相公可是有烦心事?”
“没什么。只是今天被包拯大老爷叫进二堂的时候,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算是不错。被人重视,能为这个社会做一些事情。我越发想去汴梁看看了。”
他忽又笑了。
“春和你能体会到亲眼见到传说中的人物的心情吗?其实你不能体会。”
纪初霖又开始絮叨,他说他本以为包拯真像书上说写的那般有张在晚上只能看见牙齿的黑脸,额头上还有个小月亮。“果然书上写的都是胡编乱造的。我本来还指望看见展昭和白玉堂呢。看来见不到了。”
“相公似乎很高兴。”
“自然。自从得到包拯的好话,虽说我那个爹还是看我不顺眼,但态度怎么都比之前好一些。就连那位耆正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世道啊。”
春和只知道纪初霖说的是让他分外开心的事情。
他开心,她就开心。
“春和想吃点儿什么吗?”纪初霖问。“你的相公我带你出去吃点好东西。”
店小二忽然毕恭毕敬地来敲门,随行的是纪家的小厮。
“老爷说,六少爷前儿住的宅院还未整理好,让少爷再在客栈暂住一夜。明日清晨府中自会来人接少爷和少奶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