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兰的娘命真好,能遇见一个像闻大叔一样愿意娶她的人。”春和笑着说。
纪初霖面露凄怆,笑得几分刻意。“春和,我们要不要回李家镇外住一段时间?”
次日临走前,纪初霖找到十财,说起那个小媳妇碧兰的事情。“十财你知道什么是未成年人吗?”
“爹说姐夫是个疯子,疯子的话不必搭理。”
纪初霖来前倒也料到或许会出现这样一幕,也不生气:“十财喜欢那个碧兰吗?”
“爹说情爱只会耽搁读书。”
“既然情爱只会耽搁读书,那十财是否觉得应该晚几年同你的小丫头做…………嗯,小孩子不该做的事情?以免耽搁考取功名?”
“爹说若是像姐夫这样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只会成个傻子,而不是高中金榜。爹说,他就是看姐夫冰清玉洁得成了傻子才给我准备个丫头,爹爹警告我要以姐夫为戒。成为一个真男人。”
纪初霖彻底被噎着了。
十财依旧看着书,面不改色。
“我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小子这么会说啊。chun ~宫图,看过没?”
“看过。爹说那是男儿必经之路。”十财反问纪初霖。“姐夫难道未曾看过?”
“世道……老子一个堂堂大学生不是被初中生逼着开车就是被小学生嘲笑没看过小黄~图……世道……既然十财大哥你是成年人了,那我们谈点正事。”
纪初霖在十财身边坐定,看着十财一脸戒备不由得笑出声。
“你爹打你娘吗?”
“打。”
“为何?”
“爹说娘子就是应该用来打的。”
“我打你姐姐吗?”
“爹和娘都说姐夫是个疯子,故而才不打自己的娘子。”
“我艹……还有这种理论……算了,反正我的三观一直被你们刷新。那你爹打你娘,我打你姐姐,你高兴吗?”
十财埋头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不。”
纪初霖微微一笑,拍拍十财的头。“小子你那么能和我瞎侃,应该能明白我话中的意思。”
十财眉头皱得很深。
纪初霖出门时拉起春和的手。
远远看着这一幕,十财凝神思索了许久。看着在院中砍柴喂鸡的碧兰,眉头皱得更厉害。
春和同纪初霖回到一直以来居住的李家镇外。家里的一切都被隔壁大娘料理得妥帖,春和才回家,那头养了很长时间的大黑猪就过来拱春和的手。
纪初霖倒在门外的椅子上,看着房中还未拆下的各种机关装置,心里舒坦了不少。“我现在多少明白了。”
“明白何事?”
“明白我那个年代的女人为啥有很大一部分都不肯和婆家住在一起。观念的冲突的确是个大问题。”
“但相公不是做媳妇的,也没有婆婆打你,为何就非要回来?”
“小春和你也学会贫嘴了?我回来只是因为那边太难混日子,碧兰总在面前晃悠,我一看到她就会想到未成年人的道德法律问题,根本思考不了如何还闻大叔清白。所以我回这里。”
春和在他身边坐下。“闻大叔的事,相公一定可以。”
“为何?我可是一个在没有火种的情况下连火都烧不了的废人。从这点来看还不如山顶洞人,至少他们会钻木取火。”
“但春和就是相信。”春和轻轻趴在纪初霖身上。“教春和那么多事情的相公,一定能做很多事。”
“压力更大了啊……”
春和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夜,缩在被褥中,听着蝉叫得撕心裂肺,她怎么都睡不着。她开始莫名害怕,其他人都说闻石头是失足坠地而死,就纪初霖一口咬定是杀人,万一纪初霖错了……
她不敢想。
纪初霖也一直睁着眼,春和问他,他说他想要听见一丝风声。徐徐的也好,撕裂穹宇的也好。风过了,雨就该到了。
“从李家镇去天长县的时候,我看见路上的百姓一个个费力挑水,当时只觉得能有地方挑水灌溉就很好。这一次回来,百姓们争先抢夺从天长县流出的那股细水,为了一点儿水打得头破血流。水被取尽后,村民抓起湿润的泥土朝嘴里挤水,末了还舔手指缝里残留的水。那时候我才真的明白没有水,没有粮食,人是活不了的。真是可笑,其他人想着生活无以为继,我时常想的却想着我打不了手游了。在一群埋头吃草的羊中,想着风景真好的那一只就是个怪物。”
春和不是太懂,但她约略能感受到纪初霖言语间的意思。纪初霖关心的在乎的都其他人不太一样。
“说明相公与众不同。”
“说明我就是吃饱了闲的。”纪初霖让春和她像过去那般趴在自己身上睡觉。“但我这吃饱了闲的的废人,也想做一些事情出来。”
闻石头出殡那日纪初霖回到了闻家村。
精壮汉子抬着棺材。
小梅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走在队伍最前方。
旁人都说那闻石头的棺木十分贵重,怎么也得二十贯钱,足够娶一个媳妇。“闻石头这个猎户居然有钱买这么贵重的棺木,消耗掉了福分自然会被老天爷收走。”有人这般说。
纪初霖只是听着,疑惑越发重了。
哀乐声惊得一路的小生物都躲得远远的。
愁绪扩张,却也有人看着漫天低沉的黑云悄声说似乎快要下雨了。
“下了雨人才有活路。”老者在拐杖的支撑下一步一蹒跚。
到了地方,坑早已挖好,棺材被小心放了进去。
风却开始呼啸,尘土被高高扬起,卷着尘土冲撞如人们的口鼻。不少人说今日不是个下葬的好日子,老天这般做自然是因为闻石头犯下太多的杀孽。
这样的话有太多人说,小梅只是听着,在飞散的风沙中跪成一尊石像。
“抱歉,相公。抱歉……”
离得最近的春和听小梅不住念叨。看她的泪水大滴答滴砸入尘土。
春和面上也挨了狠狠一滴水。
又一滴,雷声劈开清晨的每一丝清风,将每一粒被扬起的尘土重新砸入土地。
下雨了。
送葬的人欢喜雀跃。有人说果真是闻石头造就太多的杀孽,老天才不降雨。真是死得好。
小梅也不分辨,只是在滂沱大雨中,面对棺材,跪成一尊石像。
“天在哭。”鹿归林拿起地上的锄头,在大雨中为继父的坟茔填一捧土。见他辛苦,纪初霖也跑去帮忙。
一匹马逆雨而行,奔至几人面前,马背上是天长县的衙役。
大雨中,衙役费力嘶吼:“停止下葬。有人报官说闻家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包大人不远千里亲自来县中调查案子。”
村民大惊失色,纪初霖松了一口气。
赶上了。
确定闻石头的死亡别有原因后他就托人带口信去天长县找包拯,心想这同这位被民间传颂多年的包青天聊聊应该比和耆正里正容易很多。
但不过五日,包拯这么会来得这么及时?
应该还有别的大事,只是纪初霖不确定那些大事是否与自己有关。
果然,包拯是在来天长县的路途中受到纪初霖的消息的,这一趟出行他还带上了县内的仵作。他未道明自己为何而来,只让仵作再次为闻石头验尸,并让纪初霖先说清楚在闻石头身上的疑点。
“为什么……因为我算过无数次,用抛物线来计算位置怎么都不对。不管怎么抛怎么跑,就是去奥运会拖几个跨栏的、跳高的来跳、来跑都不可能落在那个位置。直接向下跳这也就两三层楼高,绝不可能把人摔成那个样子!”复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该如何解释什么叫做抛物线呢?”
包拯越发好奇。
里正向前一步,拱手:“大人明鉴。纪少爷根本是胡言乱语!开馆验尸,闻石头不能顺利进入轮回啊大人!”
“闻夫人应许了这件事。”纪初霖道。
“那个女人根本就见不得石头好!纪少爷说的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派胡言!”
“我解释不了,你们说我胡言乱语我也认了。但正因为我没办法给你们解释什么叫做抛物线,所以我想了好几夜,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证明自己的想法。”
“纪少爷有何高见?”包拯颇为好奇。
纪初霖浅笑,说出四个字。
“推人实验。”
第33章 第三十三话
推人实验。
事发多日,说出这四个字后,纪初霖终于露出笑容。他思索了很久,不管他怎么努力,这个年代的人都不会理解何为“抛物线”,但推人实验不同,只要他做得出来,他们就一定会明白。
众人却鸦雀无声,相互张望了一会儿。
“果真是个疯子,说什么鬼话?”
“包大人,切莫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
人们交头接耳,说着自己的看法。
这一幕也在纪初霖料想之中,他很自然看向包拯。
包拯捻须思考了片许,终于开口道:“纪公子可否说清楚些。”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从高处向下推假人来确定人从高处坠地的大致位置。那个大致位置用数学和物理也不是算不出来,但从高处落下会其实牵连风速等各种因素,所以实际操作上还是推人试验更容易一点。
“具体来说,首先我们得准备一个和死者身高体重相差不大的假人再搬去事发的那个小山崖。站在山崖上将假人从山崖上推下去,根据假人坠落的位置可以推断闻石头大叔是从山崖的哪个位置落下去。甚至从假人的损伤上我们可以推测从那样高的山崖上落下来是否的确会导致闻石头大叔浑身出现大面积骨折。这不太好计算,但作为程序员我认为我能够编一个较为完美的公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纪初霖说完,方觉得周围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疯子。这样的眼神他早已经习惯,他也能揣测到自己将推断说清楚后大家都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但在他看来事情依旧很简单。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事情就会像之前滴血认亲那样迎刃而解。
何况做推人试验是最简单的方法。
里正大怒。
“胡言乱语!满口疯话!准备假人从那样的地方丢下去,还将他看做闻石头本人?闻石头本已受了大苦,还未入土为安,魂灵尚未归位,就又要受这种折磨,难道你是想要他魂飞魄散?!妖术!这是妖术!”
知晓纪初霖在天长县验血事件的耆正也板着脸,说纪初霖根本是胡闹,全然未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想法!
别的乡民也交头接耳起来,没多久达成共识,要求包拯惩治纪初霖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蛋。
纪初霖呆滞。
在设计整个计算的时候他思考的只有公式与算法,他也曾思考过人情,但在纪初霖看来,人情不过是事情的最后大家对他感恩戴德,叩谢他抓住了穷凶恶极的犯人,给闻石头申冤而已。
不过是这样。
断了案就是成功,就是荣誉。《柯南》里中也都是这样画的,推理剧也是这样演的。
原来,那终究不过是漫画和电视剧。
就算漫画和电视能体现生活,那也是一千年后的生活。
纪初霖苦笑,却还是好言解释说这不过是一次实验,不会在假人身上写闻石头的名字,更不会将闻石头的头发塞在假人里面。
没有名字、也没有头发,根本搞不成所谓的诅咒。
“完全一派胡言!如此光明正大给闻石头下诅咒,却还在无理狡辩!”里正越发怒了。
纪初霖反问:“之前你们不是在感叹幸好闻石头死了,不然天还不会降雨,怎么这一刻忽然担心起他在地狱里好不好过?”
“闻石头的死是上天降罪!天已经惩罚过他杀戮太重的罪过!上苍若是认为闻石头大恶不赦自然会降下一道天雷将他劈死!自然天未降雷,闻石头就并非罪大恶极,纪少爷为何这般心狠手辣毁了他的轮回!你要对闻石头用妖术不成?!”
纪初霖想说雷是自然现象,想说人们看见的“天”不过是大气层,若是才来到这个世界他自然会这样争辩。
而现在他知晓说了也无用。
环顾四周,他渴望得到一点儿支持,却未想不止里正和村民,就连包拯和小梅面上都出现了一丝犹疑。
他知道这推人实验是做不了了。
偏偏里正不依不饶,他追问纪初霖:“纪公子,为何之前面上会露出笑颜?难道不是有所预谋?”
“谁预谋?我笑只是因为我想了很多天终于想到了推人实验这个好办法可以证明我的观点,因为抛物线我是真没办法给你们解释。虽说推人实验我也只是在电视里见过,过去从未实践过。但至少……”
纪初霖将嘴闭得很紧,他知道不管他如何说,大家都不会相信他。但此时却又不能认错。
若是认错,他就是那个想要闻石头下地狱都不得安生的罪人。
他本就没有错,却又在这个年代浑身都是错误,成为一个荒谬的集合体。
“罢了,随你们吧。”
他笑了一下。
春和一直留心纪初霖,他面神采飞扬的时候她也会跟着欢喜雀跃。他面色焦躁不安,她也会急得抓耳挠腮。
但最后他笑了,她却怕了。
她知晓他分外难受。
静悄悄走到纪初霖身边,春和拉紧带着笑意听里正抱怨的纪初霖的手。
就像受到了鼓励,纪初霖看向包拯。
可包拯虽说是天长县的县令,但这种事多少还是会先听听当地的老者的意见,何况他本人也并不是很赞成纪初霖做推人实验的想法。
“大人这样想也没错。我小时候看过一部香港电视剧。从那部电视剧来看推人实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都没有出现。何况现在还是十一世纪。罢了,毕竟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我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