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肚子的事,春和就没有底气。生不出孩子就是罪。纪初霖教的那些都烟消云散,脑中只剩她生不出孩子的悲哀。
闻小丽的娘亲越发有了精气神,嘴里的话也越发污秽不堪。
“哟。还真能说。”上过香后,纪初霖板着脸走来:“要炫耀滚回去炫耀!死者为大,你再在这里风言风语,我这个疯子就要发疯揍人了!”
面露惊惧,闻小丽的娘嘀咕着走远了。
“春和为何不还口?”
“因为春和的确……”
纪初霖拍拍她的肩。“生不出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是我的问题。我不是教你了,别人故意用针划伤你,你就得划回去,不然只会被欺负。走,陪我去一个地方。”
纪初霖带着春和去了闻石头最常打猎的那片小森林,这一带只有那一处有断崖,闻石头就是从那里跌落的。
“根据我记得的高中地理内容和穿越过来对这一带的实际考察,你们这里应该是以平原为主。也就有几个小丘陵,我就奇了怪了,从一个低矮的丘陵上摔下来能将人摔得骨头断掉十几根?”
到了事发地,纪初霖环视过周围的环境。越发疑惑不解。
丘陵那里的确有小断崖,但不高。
“也就三层楼的高度。且小断崖上的那条路怎么都有半米左右的宽度,天长县下过雨但这里始终滴雨未落。路也不滑。小梅说闻石头很顾家,从不喝酒。闻石头大叔作为一个成年且能头脑清醒完全能判断是非曲直的男人,在我们那个年代还算是一个标准的体育生。一个体育生要怎么做才会不小心从半米宽的且完全不滑的路上跌下去?不到三层楼的高度,地面不是水泥是松软的土地,怎么可能活活摔死体育生?”
春和听不懂什么是“米”什么又是“水泥地”,也不知道什么是“体育生”,但纪初霖的意思她还是明白的。
“相公是说,闻大叔本来不应该死却莫名其妙死了?”
“最近和小春和说话越来越轻松了。”纪初霖摸摸春和的头,环视周围,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他又扯着春和绕路去断崖下,村民说闻石头落在距离断崖五丈开外的乱石滩上,给原本已经很重的伤势上火上浇油。
始终皱着眉在断崖下晃悠,各个角度看过一遍后,纪初霖半蹲在地上,顺手捡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在沙土上写写画画。春和凑过去一看,根本像是道士捉妖时的符文。
“相公在画何物?”
“抛物线。顺便算下平衡点,再看看能不能推算摩擦系数。”
春和自然是不懂,但见纪初霖分外认真,终究不敢打搅,只能在一旁乖乖站好,看着他划着自己全然不懂的东西。想到了他曾说过无数次的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的话。一时五味杂陈,脑中似若无物,又似乎被塞得满满当当。
终于纪初霖站起身,他拍去膝盖上的尘土,分外严肃。
“不是意外,一定是杀人。”
春和大惊。
纪初霖却只是望着那块泥土,十余日前,闻石头就是死在这块石滩上,石头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血迹四溅开,中间隐约是个人的模样。
“从血迹的喷溅上看也不对。人从高处仰撞落在石头上,伤却在正面,血迹喷溅得像是用平底锅煎鸡蛋时溅开的油。一定是谋杀。”
“相公还当过仵作?”
“没有。我只是学过数学和物理。”纪初霖的脸扳得越来越厉害,他轻声说闻石头帮过春和也帮过他,是个好人。他一定要将那个凶手抓出来。
“呵……穿越之神给我安排的什么人设啊?柯南吗?人设会崩啊……”捂着脸,他在笑,却笑得苦涩又辛苦。
春和小心翼翼拉住他的手。纪初霖转身轻轻抱住她,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千年后公安机关一眼就看得出破绽的案子,我要怎么解释给你们听?宋慈倒是厉害,但他是北宋人还是南宋人啊?这个年代有《洗冤集录》吗?春和也不知道啊。揪心。”
听着纪初霖的哀叹,春和只是紧紧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算作安慰。“相公别担心,春和一直跟着你。”
而今似乎也只能这般安慰。
纪初霖却似乎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力量,他拉紧春和的手,轻吻,眼神越发坚定。
丧礼依旧在进行,纪初霖寻了个时机同小梅说了自己的揣测,壮着胆子进后堂查看闻石头的尸体。天气极其炎热,尸身早已有了腐败的迹象。臭气熏天,纪初霖却依旧可以很清楚看见闻石头身上有不少乌青,伸手试了试,身体正面的许多地方都有严重的骨折。
他自然不是法医,却还是试着给小梅解释。
“我高中时有个同学从差不多三层的高度摔了下去。骨头断了好几根,还脑震荡,但都没有摔成这样,我们那还是水泥地。而且抛物线也不对啊,从山崖上的任何位置落下去,不管怎么跳,都不可能落在那个位置——以黑人的运动天赋来说有可能,但都得助跑,但这种地方到处都是树林,根本不可能助跑。”
“纪少爷是说,奴家相公是被杀的?”
“应该是。”
小梅默然、
纪初霖本不打算将事情告诉给这个才失去了丈夫的人,只是为了还闻石头清白不得不说。说过后才觉得小梅态度古怪,似乎完全不吃惊。
终于开口,小梅的神色却依旧自然:“村里人都说奴家相公是因为造了太多杀孽才会失足落下。唯有纪少爷说相公是被人所害。”
只是简单回应。
却没有流露一丝一毫渴望纪初霖替她相公伸冤的态度。
纪初霖心道不好,难道又是一出娘子伙同情夫杀害亲夫的狗血剧?
这般想,面上依旧正义凌然。
纪初霖要找小梅,春和便牵着闻石头和小梅的两个孩子的手给他们两个做了些吃的。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眼泪在她眼眶中一个劲打转。
不想鹿归林也来到伙房抓起春和做的蒸饼咬了一口,被噎着,舀了一葫芦水吞了下去。春和快有一年没见过他,他比之前长高了很多,姿容也越发清隽起来,稳重了不少。
“归林,别太难受。”
“我无事,春和。”鹿归林只是微笑,吃过蒸饼后抱着两个幼弟,亲亲他们的小脑袋。“春和,陪我坐一会儿。”
春和坐端正。
鹿归林说起闻石头,那个大叔几乎不和他说话,他是娘亲带来的孩子,生父不明,闻石头自然不会在他身上倾注太多的关爱。那个男人,偶尔露出笑容,也是对他母亲小梅和亲生的两个儿子。
“是他养大的我,虽说他并不喜欢我。”鹿归林的声音很低,他握紧两个弟弟胖乎乎的小手。“我会帮助娘亲养大他的儿子。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猎户。这就是我的报答。”
“但我爹说你很聪明,文章写得很好,若是参加科举,定能高中。”
“科举?高中?”鹿归林笑了起来。笑容冷漠又带着讽刺。头一次他说自己从未想过参加科举。甚至他娘小梅也从未有过让他参加科举的打算。
“可爹说……”
“你那个神神叨叨的相公如何说?他去吗?”
“他也不去。”
“那我也不去。”
“归林?”
“他去哪里我去哪里,我一定要当着你的面打败他。”
春和瞠目,鹿归林过去说的那些话接二连三涌入脑中。她明白有些事必须早些说清楚。
偏似乎鹿归林听不进那些一女不能侍二夫的道理。“他未曾碰过你。都未碰过,何来侍二夫?碰过又如何?我娘生了我不也可以嫁给闻大叔?”
“闻大叔尸骨未寒,归林你说这些……”
“不。正是因为大叔死得清楚明白,我才会认真思索要做何事,要何人。”
春和越听越觉得古怪,鹿归林的话格外莫名其妙。
她想要多问又担忧鹿归林又会胡说八道,虽说纪初霖不会多言,乡里百姓却不定会将事情传成什么模样。届时毁了名节,纪家会要她的命。
寻了个机会离开,却忍不住回身看了眼,鹿归林同两个小弟逗乐,面上在笑,眼眸中满是冰霜。
小孩还不懂什么是“永远的别离”。
春和找到纪初霖,纪初霖问起鹿归林的状况,春和如实相告。
“小春和为什么不多陪陪他?”
“有伤名节。”
“不过是安慰朋友。有什么?”
“相公完全不在意?”
纪初霖沉默片响。“倒也不是。如果真有什么,也好,毕竟我们年龄差太多,而且……那个算命的也说……你有后路我也放心。”
“相公?”
“无事。”
纪初霖说闻克己托人叫他二人给死者上过香后就快些回去,家中有事。
昨年,纪初霖请来工匠修缮了春和住的那间小屋解决了漏水的问题,也重新准备了被褥,为了避免出现所有的东西都被闻克己给了儿子的情况,他索性将全家用的东西都换了。
本以为从此回家就能平和度日,
到家时才觉得到了修罗场。
毕竟闻小丽生了儿子。
“这一次拜见了包大人对我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对女儿你来说却不是喜事。你再不生个儿子,迟早被扫地出门!纪家的公子若是受到包大人重视,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不是我等人能高攀得上的。”
闻克己对春和说。
“这几日村中事务颇为繁重,然有些事还是应与贤婿说清。”闻克己又彬彬有礼面向纪初霖。
纪初霖暗道不好,闻克己这般模样总让那个他想到给鸡拜年的黄鼠狼。但态度还是得恭敬的。
说话间里正和耆正来了。春和赶紧端上茶。
“既然大家都来了。老夫有些事说。”闻克己给闻氏使了一个眼色。闻氏欣然拿出一本被包裹得分外仔细的书,小心翼翼翻开,抽出一张收藏地极好的纸给闻克己。
春和心里一紧,她认得那张纸。那是婚前闻克己让她签的。当时春和不识字,闻克己让她签,她若是敢不签就会挨打。但那张纸上究竟是什么内容,春和并不知道。
闻克己抿了口茶,清清了嗓子,眼角得意上扬:“根据当初我与女儿定下的约定,两年后,纪少爷你住的房子和田地都要归我儿十财、现在他叫闻复礼。都要归我儿闻复礼所有。这个,是我女儿的手指印。”
春和瞠目结舌。
她知道她爹不喜欢她。她一清二楚。却从未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偏颇到这般。
她不敢看纪初霖却又不能不看纪初霖。
她看见纪初霖将那挤出的一丝笑容彻底收敛,眉眼间是她过去从未见过的愤怒。
第31章 第三十一话
“闻石头大叔尸骨未寒。你们专门找我过来,说的却是这个?”纪初霖质问。
闻克己捻须,说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家和为贵,自己家的一些事还是尽早处理了为好。依照约定,这本是一年前就应完成的事情。“因顾念女儿年龄尚幼,才在今日提出。”
“岳父的意思是我应该感谢你?”
“难道不应?”
纪初霖张了张嘴,少有的没有搭腔。直到闻克己再度提起,才悠悠然似笑非笑。“依照泰山大人你的逻辑,之前那群强盗,他们抢了我的东西我还要对他们说谢谢?”
“胡闹!难道老夫是强盗!春和是姐姐,姐姐的东西给弟弟有什么过错!”
纪初霖被噎得出不了声。他下意识看向春和,春和深埋着头,一声也不敢出。纪初霖低低地一声轻叹,伸手摸摸春和的头。“小春和,没关系,我没生气。这等小事,我自然有办法。”
听见这番话的那一瞬间,春和的眼眶中几欲涌出泪来。
她感受到纪初霖的每一分抚摸。那每一次的轻触都像在对她说,别担心,我在这里。别害怕,有我。
他越这般,她越不知所措。想到自己犯下的过失,更是胆战心惊。
里正对闻家的家务事倒也未有太大的兴趣。最近几日闻家村不太平,给他徒增了不少烦恼,也未多言,里正只说一切照规矩办。而规矩就是春和嫁人前立下的字据。
经历过惊愕后,纪初霖倒也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只是在淡然中多了一丝冷笑。
他说时间还早,里正还来得及回去,早些走,别耽误了晚饭。他又言闻石头尸骨未寒,当今最重要的是调查清楚闻石头的死因并替他沉冤昭雪,家产属于谁不过是小事,隔几日再说也不迟。反正十财还小。
“还是说老泰山已经给十弟寻了一起良缘?”纪初霖只是说笑。
闻克己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得意中带着强烈的企盼。“贤婿就算疯了,也应知晓榜下捉婿。”
纪初霖瞳孔微张。
榜下捉婿这种话他听过数次,问过后才知晓这是说京城的部分高官家中若有适龄的女孩,又若正逢科举,发榜时他们便会去发榜处查看,选择中举且合适的青年才俊回家为婿。被称为“榜下捉婿”。
姑爷是新进的举人,若名列前茅,更是前途光明,那些京官反而不会太过于看重姑爷原本的家世。
而对那些新进的举子来说,若能成为高官的乘龙快婿,也是为仕途助了一把力。他们也分外期待自己能成为榜下中选的一员。
赵姨娘也曾多次说过此事。
她总说过去的纪初霖文采斐然,相貌也是极好,自然能在榜下觅到一桩从京城而来的良缘。故而当年的六少爷纪初霖一直未娶亲,也从不去秦楼楚馆。偏偏过去那个从一开始就只准备和朝廷的高官结亲、心气那样高的六少爷却因病错过科举而一命呜呼,还被他混进了身体娶了个秀才的女儿。
在纪初霖看来倒也算是命运设下的讽刺。
但纪初霖未想到,闻克己也有此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