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少爷怎么又知道先前不是夫人泼我水?”
“我这娘子从小家里教得好,除了看见别人欺负她相公一般不与人急眼。更没胆子动手欺负相公的别的女人。自然是你泼自己一身水。”纪初霖微顿,面色冷峻。“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少爷要杀,杀了便是。桂儿无怨无悔。”
纪初霖一时无法,俗语说横的怕不要命的,他再借着“疯病”耍横,遇见紫桂这种用尽手段讨死的不要命的也是无计可施。
终是将紫桂放了。纪初霖心里却一直堵得慌,紫桂是是纪霆雷的女人,被老太君关押,却又是纪霆雷的老婆周婉问老太君要来给自己的。
纪家之前从未有这般妖娆妩媚的丫鬟。
见时间还早,纪初霖料想赵姨娘自然也知晓紫桂被塞给了自己,睡得着才怪,便让春和去找赵姨娘聊聊天。
春和走后,闷热比之前更重,终于一道惊雷撕裂蝉鸣,雨如盆泼。即便在深院纪初霖都听见路边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声。大街小巷的人都在为这一场大雨而欢喜雀跃。
“也不知雨是否下到了李家镇、闻家村啊。”纪初霖护着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灯花,在纪家不过几日,他就开始想念之前平静的小日子。
人们的欢呼声渐渐减弱,雨还落个不停,似乎还大了不少。见春和还未归来,纪初霖披着蓑衣带上伞去赵姨娘居住的旁屋。
半路遇见春和,她与秋叶同撑一把小伞,裙角已湿透,纪初霖便让春和将小伞留给秋叶,自己将春和一把抱起,让春和撑起自己带来的伞,一路奔向小院。
“我这个娘怎么说?”春和换过湿掉的衣服后,纪初霖问。
春和说赵姨娘很生气。
“娘说紫桂是大哥从秦楼买回来的名妓。”
“我艹!比我想象中还刺激啊!然后?”
据赵姨娘说纪慎从一开始就知道此事,偏这种事纪慎见得太多,一时倒也没有太过于放在心上,毕竟纪霆雷无天赋也考不了功名,好玩儿就让他多玩一段时间,不过是个烟花女子,玩儿腻后丢掉卖掉都无所谓。
纪霆雷一开始将紫桂养做外室,与家人倒也相安无事。半年后,纪霆雷将紫桂接了回来,说要让紫桂做他的妾。
风尘女子做妾?
如何能行?
纪慎大怒,偏这纪霆雷被乱了心窍,头一遭反抗起父亲来。当时关于纪家六少爷“不行”的流言才传入纪府,纪慎本就心烦意乱,长子还弄出这种丢人现眼、辱没家门的事情来!
“婆婆说,公公当日就下令将紫桂关进了柴房。一关就是两年。”
“我大哥没反抗?”
“婆婆说,公公说的很清楚,大哥若是再同紫桂纠缠下去,就将他赶出家门。就像……相公你一样。大哥就不敢说话了。”
“原来如此。我大哥选了纪家。”纪初霖却还是不解为何非要将紫桂关起来。不喜欢,赶走不行?
“春和问了。婆婆说公公说紫桂若是离开纪家只能回花街柳巷,纪家大少爷的外室在花街柳巷营生说出去更是丢人现眼。让她继续做外室又觉得会引诱大哥做错事,思来想去,还是关在家里为好。”春和说着,低声说起赵姨娘来。“婆婆很生气呢,又骂了春和,她说若不是因为春和不争气,老太君也不会将那种女人塞给相公你。”
“那种女人?”
纪初霖冷笑,他明白了紫桂今日的各种反常,大约是老太君说了,若是不能勾引自己断了童子身,就又要将她关进那暗无天日的牢笼。所以,那个女人才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不成便步步求死。相较被关进那个地方,她更愿意死。
“可为何一定要逼着相公杀她?想死就不能自我了断?”
“春和还小,还不懂。其实自杀是个技术活。得绝望到定点才能使用。我大哥心里还念着她,她自然不会绝望到顶点。”
春和一把抱住纪初霖。
纪初霖曾自杀过无数次。
这个总是笑着的男人曾绝望过无数次。“相公别怕,春和一定不离开。”
“我知道。”
雨声敲打竹叶的声音越来越大,一场透雨可以拯救枯萎的庄稼换人间“生”的气息。
纪初霖却说着“死”。
“你的为夫我现在不会死了。因为纪家的少爷,想死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兄长的女人给弟弟?这事要是在闻家村,那几人祖辈的坟墓都会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
“小春和的这个比喻,不错啊。这件事不过说明在老太君心里,在夫人心里,在我嫂嫂心里——紫桂都不是人,她只是样东西,一件和夜壶差不多的脏东西。我娘不高兴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夜壶没洗干净,会弄脏我的衣服。”纪初霖的声音逐渐冷厉。
春和有几分不安。
纪初霖摆手说自己无事。“坠入污泥中,难得有个男人愿意对她好。难得生活有靠,可那个唯一愿意对她好的男人还是不敢为她赌一把。”
“相公?”
纪初霖抓紧春和的手,“万一将来我们要生孩子,一定得生个儿子!”
“春和一定会努力的。”
纪初霖轻笑。“我不是重男轻女,我只是觉得女孩儿在这个世界生存太辛苦了。只是这样。”
纪初霖的愁绪春和似乎懂了不少,却又似乎一概不懂。
“既然那个女人是哥哥的,就是春和的小嫂嫂。我们快些将小嫂嫂送回哥哥家,不然今晚过了嫂嫂的清白就说不清了!”
“已经说不清楚了。”
“小嫂嫂她一定愿意和大哥回去!”
“她不会愿意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拿到卖身契送走她比较现实。但送走又如何,就像我爹纪慎说的,她想要活下去大概只能回花街柳巷。这样想,还不如被关在纪家。”
“相公,过了今夜说不清楚,大哥会生气……”
“别理他。”
“小嫂嫂也会很难受……”
“别理她。”
“相公!我在很认真的同你说这件事!”
纪初霖一惊,瞪着春和,手微微发抖,眼中更是含着泪。
这一幕吓坏了春和。
她莫名担忧该不是这人伦惨剧吓傻了纪初霖。纪初霖却只是握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这么多年——
春和终于敢吼他了!
终于敢大声吼他了!
“你的为夫我太骄傲了!”
“相公……冷静……”春和不明白为何自己声音大了一些,纪初霖就会这么激动。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骂她不懂规矩吗?
“那些规矩都是陈规陋习!”纪初霖却说,激动过后,他问春和为何一定要将紫桂送回给纪霆雷。
“因为她是小嫂嫂。”
“真要是你的小嫂嫂,会被关进柴房多年?”
春和被问住了。
她想了很久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纪初霖暗笑:“答不出来?难道小春和在吃醋?”
春和摇头:“为人娘子,必须接受。”手却紧紧握成拳。
纪初霖微微白眼。
“春和大约只是觉得小嫂嫂和哥哥很可怜。相公你对春和很好,所以春和希望所有的人都不怕能被自己的相公温柔以待。小嫂嫂以前过得那么苦,春和希望她将来可以幸福。”
纪初霖愣坐在原地,许久才轻轻拍拍春和的头。“你真的很乖。但是……很多事不是我们想那样就可以那样的。这件破事不过是因为我那个嫂子想要借刀杀人弄死丈夫的小心肝宝贝,虽说计划不咋滴一眼就能看破。麻烦的却是我解不了这局。这他喵的都是些什么事啊!”要宅斗扯我进来做什么?算了,春和,天长县太可怕,我们还是回闻家村吧。”
翌日,纪慎找来纪初霖说起紫桂的事情。
“你祖母还真是胡来!怎么能把那种脏女人塞给你。你未曾动她吧?”
纪初霖不假思索。“动了。”
“为何?那种脏东西!你就不担心辱没身份?”
“毕竟孩儿是个疯子。”纪初霖笑道,反问纪慎既然紫桂脏,为何要将她留在家中?
“为父在京城偶有朋友来。”纪慎简言道。
很快明白这简简单单一句话的真实含义,纪初霖一时竟觉得自己有些晕眩。在他心中纪慎从来不是这种人。
除非在纪慎心中,紫桂也不过是个“东西”,和家中的茶杯一样,哪个客人来了都可以用一下。
“好惨……”
“我儿在说何事?”
纪初霖浅笑:“那种辱没家风的东西还是让孩儿带去闻家村,给她寻个人家。不然放在家中,若是大哥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纪慎略作思索很快应下。他说耆正在天长县游玩得差不多,应该会很快回李家镇,纪初霖同耆正一道回去他也安心。纪慎没有留纪初霖多住几日的打算。
纪初霖自然知道缘由,他终究还是那个考不了功名且出言不逊的庶子。
纪慎却又叫来管家,让管家将家中前几月做好的成衣鞋袜都给纪初霖带上,米粮也多少带一些。书也带上,功名才是立世之本。
“多谢……父亲。”
“乡间生活清苦,吾儿照顾好自己。走前记得去拜望包大人,朝中的朋友对我说包拯会升官。你也要尽全力获得包大人的提携。”
“是。”
作别纪慎,出门纪初霖就遇上了纪霆雷。
纪霆雷眼中满是悲愤。
昨日纪初霖还对这位大哥多少有些同情,今日心情却截然不同。
“既然要违逆父亲的意思带她回来,就拿出点儿男人的担当。既然是真心喜欢的女人,就要护她一生周全。
“我知道在这个年代说女权像个傻子。偏偏,正因为她没有自己的权利,所以才需要你保护啊!
“大哥你就不能拿出男人的样子吗?你明明很喜欢她啊。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当家~妓,很有趣吗?”
面上又挨了重重一拳,纪初霖也不还手。
只是冷笑道:“我还是敬你一声大哥,大哥,这也我最后一次挨你的拳头,下一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我说的话不太好听,但麻烦大哥你还是多听听:我会问紫桂的意思。她如果愿意我就带紫桂还有她的卖身契一起回闻家村,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终究好过在纪家受活罪。”
纪霆雷手紧握成拳,终又一拳狠狠打来。
这一次纪初霖避闪开,几乎同时,狠狠一拳揍在纪霆雷鼻子上,一时间纪霆雷血流如注。
“大哥,我说过了,你再打我就还手了。虽说说了你也不懂,但我还是想要强调一句——你弟弟我在没成为和这个疯子前,好歹是我系篮球队、足球队的先发队。身体素质那是杠杠的。虽说这个身体一开始运动不行,但这么多年还是基本锻炼了出来。”活动着手腕,他撇了眼纪霆雷,分外嫌弃。“如果真的喜欢,拿出个男人的样子——拿不出,就别装痴情种!”
纪初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紫桂。
“这样啊,嫁人——也好。叩谢六少爷大恩。”这般说,紫桂却未露出任何笑颜。
“不愿意?”
“少爷也不是第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我相公才不是那种说了不做的人呢!”春和气鼓鼓的。
紫桂却只是笑,眼神中只有冰霜。
纪初霖有了决心,这一次却终还是未能将紫桂带走。因为耆正忽然派人来寻纪初霖让他立刻收拾一下马上同耆正他们一道回闻家村。
“闻石头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改了那两章……┭┮﹏┭┮但为什么连油分子都没有却会被锁……我现在有点儿迷……】
第30章 第三十话
纪初霖带着春和赶回闻家村的时候,闻石头已过世三日。村民说闻石头是在捕猎的时候跌下了山崖。
“可怜闻大叔跌下山崖后还未死,身上的骨头断得七七八八,神仙都救不回来。事发后里正就让人快马加鞭赶去天长县找耆正回来,来去就是十天。闻大叔生生痛了八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浑身上下都是腐烂的臭味却又死不了。想来,咽气也算是一种解脱。”人们说。
纪初霖听着这些话,看着白色的灵堂,不说不笑,只是依照规矩上香,鞠躬。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嘴唇闭得很紧。
小梅穿着丧服跪在灵堂前,她和闻石头的两个孩子分别跪在她左右两側,抓着她的手,红肿着眼睛。虽说不是亲生孩子,但因终究年纪较长,丧礼的一切还是由鹿归林主持。鹿归林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孝子贤孙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落下,着实让闻家的大家长松了一口气。相反,从事发到现在,小梅却始终未流下一滴眼泪,村民都说闻石头娶了个狼心狗肺的女人。
纪初霖未掺和大家的讨论。
他只是板着脸站在灵堂前思索。
村里不少人来奔丧,闻小丽的娘亲四处炫耀女儿生了个大胖子小子,虽说搭进去半条命,但那毕竟是个儿子!
若是过去春和也非常羡慕,今日她却一直心神不宁,想着闻石头的死。对故友的幸运提不起丝毫劲头。
偏闻小丽的娘亲跑来她面前炫耀。言语间多少提及之前春和失贞和纪初霖不能人道的事。
春和懒得搭理,她只是想到那日她给弟弟带肉和钱后回家遇见了一个坏人,亏得小梅一直担心她带着闻石头紧跟着她才能安稳回到纪初霖身边。
“闻大叔还未入土为安,大娘说这些不觉惊扰梅姨?”
“闻石头就是娶了这个带着孩子改嫁的脏女人才会遭此大难!我女儿生了儿子,还不能四处炫耀?你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成婚多年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一块破地!”闻小丽的娘骂骂咧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