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三三两两,提着手绢拿着娟扇,交头接耳,面色潮红。
“这阵仗,难道城管来了?”
“城管是什么?”
“嗯……这个问题超纲了,你相公我不知道该怎么给小春和解释。”
一个拎着竿子的落魄长衫男子从春和面前一闪而过,原来是之前稳如泰山的算命先生。
他收拾起摊子跟着一路小跑。
“你不是瞎子吗?!”
“有女相扑看,石头都能生猴子,不过是瞎了一双眼睛,复明有什么奇怪的?”
“卧槽……理由真够充分,我竟然无法反驳……女相扑?那是什么?”
纪初霖本想问个究竟,但见周围的人都对自己爱答不理也就懒得败坏他人看热闹的性质,只是扯着春和跟着一路小跑。人总是会对未见过的事情怀抱好奇。
“所以好奇害死猫。”纪初霖说。
“猫很贵的。被害死就太可怜了。”
“春和喜欢猫?”
“听过,没见过。听人说是西域那边来的。连皇亲贵胄都很少能有。很贵。”
“这个时代猫这么稀奇啊,要是能回去我一定去野外抓几只喵星人拿回来卖……狗呢?”
“我家以前有好几只大黄。”
”可怜的中华田园犬。明明长得也还可以,咋个就成不了宠物呢?”叹息间,两人到了相扑的会场。此时已经人山人海,人们摩肩接踵,不少人手中食物的汤汁落在临近人的衣物上,有些人担心失了美味,便三两口吞下肚。
人们吆喝,呐喊。一个声音尖利的男声大声吆喝,说这两位是从汴梁远道而来的女相扑手,刘五妹和楚大妞。她二人虽不是汴梁最厉害的,却也是各种好手。
“这番话说的,难道是这两人是走穴明星?”纪初霖喃喃自语,很快得出结论。“这两人一定不过尔尔。”
“为何,相公?”
“经验。”
“春和想看吗?”
点头后,纪初霖还是同像之前那样,抱孩子般将春和抱在怀中,高高托起。“能看见吗?”
春和很用力看了很久,隐约见到两个身材粗壮的女人在用布绳围出的圈里相互推拉撕扯。
托着她小身体的纪初霖在一个劲絮叨。“相扑相扑,不就是两个女人打架吗?有什么看头。切。春和春和,哪边赢了?哪边?”
“看不太清楚。也看不太懂。春和不看了,相公放我下来吧。”
纪初霖将春和放下,本有挤进去一探究竟的打算,无奈人实在太多,一层又一层,水泄不通。叫好声此起彼伏,人群的情绪极其亢奋。只能作罢。
春和牵着纪初霖乖乖往回走,在不断朝前聚拢的人群中成为了一小股逆流。
就连在酒楼说话的说话人都抱着小话本跟着酒楼客人一道而来。
春和微微朝后瞥了眼,略有些不舍。却还是紧紧抓着纪初霖的手,紧跟其后。
纪初霖忽然转身,看着越来越拥堵的人群。“没办法了,看来只有用我在寒假春运回家时积累下的功力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相公,什么是……”“春运”两个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春和就被纪初霖一把揽在腋下,他走得很快,她需要很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前方人挤人,纪初霖让春和站在原地不动,自己试着侧身朝人缝中挤入。他很快意识到这种活动终究不是春运,在这种被收大家关注的环节太过于挤搡也实在是惹得众怒,便退了出来,蹲在地上一个劲抓耳挠腮。“其实我也没经历过大家都坐绿皮火车的春运,我不是坐飞机和就是坐快铁,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明白最辛苦的春运是什么样子?”
春和不太懂纪初霖在说什么。她只是陪着纪初霖蹲在地上,轻轻摸摸纪初霖的头。“相公,乖。”
头微扬,纪初霖咧嘴一笑,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杨树上,大杨树有极为粗壮的枝干。
“有办法了。”
只是听,春和都被纪初霖的办法吓得双腿一个劲地打闪。
“我爹说,女孩子不能爬树的!何况树上也有别的男人!”
“喔。”纪初霖将春和扯去了树下。
“我娘说,女孩子爬树裙子会……”
“没事。你的为夫我会仔细照顾你不让你走光的。”
纪初霖在树上寻了一个小凹槽,一手抓着春和的脚让她踩在凹处,一手托着她的臀把她向上抬,嘴里还一个劲念叨说还好缠足的陋习没有扩张到全国,不然以闻克己的性格肯定会给春和缠足,那样一来事情更麻烦。
“好了没,春和,接下来踩这里。”托着春和的身体帮她爬上大树第一根伸展出来的巨大枝丫后,纪初霖自己也快速爬了上去,张望了一番,还差点。又见上一根树杈距离较远,单靠手臂力量难以托着春和顺利爬上去,便自己先上去,朝春和伸出手臂。“来,抓住你的为夫的手。”
春和手扶着树干。仰头看着纪初霖温柔的笑脸,终于伸出手抓紧纪初霖,依照他说的将脚踩在树干上用力向上攀登。她只觉得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分外用力。
而欠身托着自己身体另一只手有力又小心翼翼,不让她的裙角走漏一丝春光。
春和被拉上了伸出的杨树树干坐端正。纪初霖怕她摔下去,便抱紧了她的腰。让她紧紧靠着自己,顺便替她提着小兔子灯笼。“这里能看清楚了。”
明明已经将小兔子灯笼交给了纪初霖,春和却觉得心里揣了一百只小兔子,它们一个蹦得比一个厉害,似乎想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坐得端端正正,身体几乎僵硬成一块石板。
纪初霖却已经开始吆喝上。“上啊!扯她头发!扯!不对啊,不是说女人打架最喜欢扯头发了吗?怎么这两个不按理出牌呢?”
春和看着在人群的关注下相互推搡的两个女相扑手,却只觉得不过是两个人打了起来。她紧张不安的低下头,看着揽着自己腰的那一只手,问题如鲠在喉。
却怎么也问不出“你爱我吗?”
纪初霖总喜欢说,她还不懂什么是爱。也喜欢说,他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但他说爱就是每一日的柴米油盐。
那不就是她和他?
春和想问,却不敢。她娘说,为人娘子的,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纪初霖只是说做女孩子要大胆,想问就问。
但他没说做人娘子要如何。
胡思乱想中,她身体在外力下向后仰。“靠着我舒服点。”纪初霖说。
夜晚的空气还是很干燥,蝉燥热得嘶吼着。
春和靠在纪初霖怀中,在人群纷乱的呐喊声中只听得见纪初霖的细细的嘀咕声。她记得他话语间的每一个字的音,听得见他每一寸情绪的波动。
她忽然懂了,他回来看这场相扑,不过是因为她离开前念念不舍的那个回眸。
她觉得自己懂了他的心,却不敢妄加揣测。
知了声闹得厉害。
春和靠着纪初霖,她想要和他的永远。
女子相扑的时间倒也不长,纪初霖说这一次的活动结束得过快,只算是草草而已,老板只是丢一点热闹吸引人注意力,明日再开,好大收特收。
“虽说有夜市,但这里终究不是首都汴京。”纪初霖说这个时候人们兜里的钱应该都用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不定囊中羞涩,一次性把所有的货都拿出来,明日就赚不了太多。“此所谓营销。”
春和听不懂。
但她喜欢听他说。他口中的没影个字音她都喜欢。
相扑手走了,意犹未尽更多人们很快注意到了树上的纪初霖和春和。
一时间嘲弄声四起,说来不过是女人也爬树
“女人都可以相扑了,爬树难道比相扑麻烦?”纪初霖反唇相讥。
“是纪家的疯子!”有人说。
“但听衙役说,那个疯子似乎很厉害。包大人对他赞许有加。”又有人说。
纪初霖面上终于露出笑容。“原来还是要做事更有趣。支撑人的原来是成就感。好了,春和,你相公知道我现在要做什么了。”
“作何事?”春和扭头看着纪初霖。
“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纪初霖洋洋得意,说罢看向春和。
在晦暗的灯色下,春和的那双眼睛显得分外明亮。
纪初霖忽然觉得春和的眼神变了,一开始是那般的晦暗,对过去没有眷恋,对未来没有期盼。
这双眼睛的主人,说爱她。
小孩子,懂什么是爱?
他都不懂。
爱了,又能如何?
纪初霖轻轻揉揉春和的头,抱着春和小心翼翼从树上下来,回家。
次日才醒,秋叶就带来一个年纪略长的丫鬟紫桂。同别的丫鬟相比,紫桂的眼角自带媚态,斗魂夺魄。
“少爷,这是夫人给您的。夫人说,这是您的通房丫头。”秋叶战战兢兢。
纪初霖:“what?!不,等等。古代人给通房丫头还会专门说出来?”
“一般不会。不合礼法。但夫人说少爷您得了癔病,不少事情都不懂,还是说清楚为好。免得像少夫人这样,肚子一直不见动静。”见纪初霖面色不好,秋叶慌忙跪下说这些话都是夫人让她说的。
“夫人就没有说别的。”
“夫人还说,今儿中午通知了伙房,给、给……”
纪初霖一声长叹,托着腮帮子。“是虎鞭还是鹿鞭还是马鞭?”
“淫~羊蒿。”
“……”
春和站在纪初霖身后,看着紫桂娇媚的面容,柔媚的身姿,什么是通房丫头她还是懂的,闻克己说过多次。看见貌美如花的女子,她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偏闻克己说过数次,女儿家要懂规矩。
妒是大忌。
春和看向紫桂,挤出微笑示好。紫桂却一脸不屑。
春和自然明白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份。
“通房丫头。说到底也就是个丫鬟。”
纪初霖低声说道,撇了眼紫桂,看了眼春和。跨步向前,语调颇有些凌厉。
“既然是丫鬟,怎么不给女主人请安?既然被人给了我,卖身契是不是也应该给我?想打想骂自然也得由我,由我家小春和高兴。所以你刚才那眼神是何意?你是搞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紫桂当即跪下。“奴婢不敢。”
“不敢?做人奴婢的,记得自己的身份。”纪初霖一把牵过春和。“你给我记好了,她才是纪家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至于你——再通房也就是个丫头。去,给夫人打水洗漱。”
“是。少爷。”
紫桂走后,纪初霖摸摸春和的头,头一次语调严厉起来。“春和要记好了,你才是六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相公怎么和平时……”
“我昨晚一直睡不着,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万一那个假瞎子说的是真的呢……不然他怎么知道千年的事。我总得给你多准备一些。”
春和一时不解。
纪初霖只是对她比心。
“别担心。相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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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话
紫桂才来,周婉就打发小丫头过来唤春和去老太君那里绣花。春和看着新来的女子,心里颇有些不愿。但在纪家,在老太君面前,她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纪初霖让她快去,春和怯生生看着一旁的紫桂,想问,又不敢问,走得担惊受怕。
而纪初霖只是笑着比了个心,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秋叶未同春和一道出门,她认为自己是被分给六少爷的丫鬟,自然不有那用太顾及春和这个地位地下的夫人的意见。
春和倒也乐得秋叶如此,她也不愿紫桂与纪初霖同处一间屋子。
周婉的丫鬟却窃笑道:“您啊,到也不必如此。我们奶奶说了。男人就是猫,有机会就会偷鱼吃。我们奶奶还说,反正六奶奶您肚子也不见动静,凭什么不让相公纳妾?紫桂不过是一个通房丫头。还不是您自己带来的,你那样的人家自然也带不上通房丫头。听说奶奶你的名字还是六少爷给改的。还是头一次听说少爷给少夫人改名字的。以前的名字得……哎呀,奴婢失言,失言。”
春和面上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是大嫂的丫鬟?你叫什么?”
“我是花红。平日夫人们都叫我小红。”
“小红。我可以这般叫你,你懂了吗?”
花红一脸疑惑,不知春和为何这般说。
“你只是个丫鬟。我才是夫人、纪家明媒正娶的六少夫人。”春和想着纪初霖说的话,越发有了底气。
“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
“秀才由如何?同样身份低微,为何你做不了夫人?你爹——考得上秀才吗?”
花红不敢出声。
春和约略看出端倪,她记起纪初霖曾说的一些话,索性用上。”士农工商。我爹虽说只是个秀才,却也好歹是个读书人。谁说年龄大了就不能去考取功名?我相公说一个名为范进的男人头发一花白却还能考取进士。你爹呢?读过书吗?”
“未曾……”
“喔。”
见花红再不敢发一言,只是低眉顺眼认错,埋头指路,还紧跟着自己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