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春和想不到该如何将那伙人引诱出来。
纪初霖冷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他没有再说下去,春和想了很久,明白了纪初霖未说出口的那些话。
“相公是说那群人太贪心了?他们已经骗得人投河自杀,却没有停手,反倒骗了你弟弟。若是有一个看起来很有钱又很好骗的赶考书生出现,那伙人再度出现的可能性极大。毕竟被他们骗过的人一个投河自杀,另一个在世人眼中还是个孩子,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人不足为虑。”
纪初霖捏捏春和的鼻尖。“你说你这小聪明劲是跟谁学的啊?你的为夫我吗?”
“对啊。”
纪初霖看着春和明亮的眼睛,忽然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小春和上一次装男孩子装得很像。那伙人要抓,一万多贯钱,我那个爹还真是不缺钱,但我缺……不过现在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纪初霖说杨梦笛已经将话本写好,但他并没有将话本刊印的想法,一开始他就说得很清楚,将话本刊印拿去卖赚不了太多钱。汴京有不少说话人,如果谁都能拿到故事,故事就不值钱。
“我的目标是抢占女性市场,同时——垄断。只有垄断才能积累财富。”
“可话本不刊印就没有说话人讲,故事就流传不开,不就更没有人买话本了?”
纪初霖捏捏春和的脸。
“这个年代和我那个年代不一样,这个年代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读书人中的还有不少很鄙视话本的人存在——比如你爹我岳父。这种话本原本就卖不出太多本,想要依靠稿费发家有些痴心妄想。最重要,你的为夫我有说话人——就是你,你就是那个说话人。”
春和略惊,在汴京做说话人的大都是男人,很少有女子做这个。
纪初霖却说正因为很少有人做这个,他们才能赚得了钱。
“汴京有不少能力很强的女技,动辄收入万贯钱,也有韫夫人那种又有钱又有地位的豪门贵妇,但说话人却大都是男性,说的故事大都是某某书生遇见某某小姐,最终功成名就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女人并不会特别喜欢。”
在纪初霖看来这就是商机。
那些很少出门的贵族女子也需要娱乐,但男的说话人不能进入女子居住的内堂。
“如果有一个能讲女人喜欢的故事的女说话人存在,自然能赚不少钱。四月初三是杨梦笛爹爹的生辰,我已经同他说好,让你去说一场。”
春和大惊失色。
纪初霖从昨年起只要有时间就扯着她一道去听说话人讲故事,他还一直让她留意说话人的语气和动作,春和一直照纪初霖的要求去做,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是秀才的女儿已经很丢相公的人了。若是做说话人——”
“靠自己的能力赚钱生活有什么丢人的?”纪初霖笑道,说汴京是个大城市,而人总需要生存。“春和不是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但只要我愿意做一件事,你就陪我?”
春和点头,毫不迟疑。
“我希望小春和明白,你不是站在弱者的角度来帮助我的。我说了,我找的是宋代合伙人,我编故事,杨梦笛写,你讲。”
“相公想做,我一定陪你。?”
春和伸手握住纪初霖的手,她喜欢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她更喜欢这种被纪初霖需要的感觉。
她一定会做到最好。
三日后,天波门的一处宅院住进了一位小公子,小公子看来也就十三四岁,相貌清秀。浑身上下都显露出富贵,单是腰上的那块玉佩都值千贯钱,平日出手也颇为大方。偏是不太爱说话,一和女孩子对上眼就脸红。
“相公,如若我看见女孩子没办法脸红该怎么办?”穿着男装的春和问。
“那就垂眼盯着地上,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害羞了。”纪初霖将纪慎给的玉佩给春和系好。“小春和要记住,你现在是小公子。一个人傻钱多,看起来就很容易受骗的小公子。”
“是。相公。”春和仰头看着纪初霖。“春和帮着你了吗?”
“自然。”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引蛇出洞。”纪初霖在春和鼻尖一点。“然后——匡扶正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咋个的,我那个一键感谢地雷和营养液一直在作怪,显示不出来,我就在这里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了~爱你们】
第53章 第五十三话
纪初霖收买了平日同自己一道蹴鞠的那群孩子,让他们将天波门住了一个人傻钱多、独自来汴京读书的小少爷的故事四处宣扬。纪初霖又在那群孩子中选了一个身高和春和差不多的让他晚上住在天波门。
春和只在白天去那里逛一逛,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听说话人讲故事,回家后拿着纪初霖给的话本试着将故事讲给他听。
偶尔也学纪初霖平日说话的口气,为了装男人装得更像一些。
生活去也算是风平浪静,闻克己带着笔墨纸砚和食物去参加科考,科考结束后闻克己意气风发,说这一次是他这些年来考得最好的一次。
纪初霖却始终记得科考结束他去接闻克己的那日两人又一次遇见上次踏青时看见的那个浑身褴褛的男人。纪初霖从未想过那个男人也是来参加科考的。
他只是留意到每次遇见那个男人,闻克己的态度就会非常奇怪。
这两人认识,却又故作不认识。
一晃就到了三月底,距离发榜越来越近,闻克己越发焦虑,他平日还好,这段时日来只要一焦虑就会拎起凳子打春和出气,纪初霖遇见过几次,每一次都同闻克己起了极大的冲突,几次三番说了见闻克己依旧不听他便带着春和去天波门暂住,只委托巷内的一位大娘帮忙准备闻克己每日的饭食。
春和是无依无靠还人傻钱多的“小公子”,纪初霖自然不便继续伪装成她的哥哥,索性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伪装杂役,平日依旧陪着春和听听说话人讲故事,没钱了就去玩玩关扑,赌博游戏中他也只玩这个,他总说只有关扑能算,赌场中的那些玩意儿他不能保证胜率,自然不玩。
若杨梦笛有时间,纪初霖也会去找他继续商讨下一册话本的事情。
“听了一场若是觉得有趣,那些人自然会点下一个故事,届时小春和若是讲不出来就会很丢人,所以你的为夫我得和那位杨少爷多准备几个故事。”
“可万一春和连第一个讲不好如何?”
“小春和若是真做不到便不做好了。你的为夫我去寻一个说话人,我爸总喜欢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
春和一直不太明白何为“人是活的”,在她看来能吃饭、能走路自然就是活的。纪初霖也只是笑着说待她长大一些就懂了。
一晃又是一月。
纪初霖早早出门,说前几日和杨梦笛约好了商量话本的事。
春和则装扮成小公子出门听话本,纪初霖和杨梦笛都说她最近讲得越发好了,装男人也装得越发像了。
回家时路过街边,春和忽被一根落下的支条砸中,仰头上看,临街的二楼窗口露出了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两人目光对上的时候,少女红着脸关上窗。
春和记得纪思明将的那个故事:支撑窗户的支条落下,砸中了纪思明,纪思明看见了一张娇俏的少女容颜,心神荡漾。一来二去被骗光了所有财物。
等了一个多月,这伙人终于出现了?
捡起支条,春和略作迟疑,整了整衣着,她记得纪初霖说的,想要伪装害羞就要眼眸低垂。
春和轻轻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
一个鼻尖上有黑色痣的妇人开了门,妇人一身艳色的绸缎,发髻上插着一朵红色的大花,浑身刺鼻的香粉味。看见春和,咧嘴,笑得刻意又张扬。
“小公子找谁?”
“我,本少爷先儿被这个东西打了。”
春和拿出那根支条在妇人面前晃了晃。拿出扇子,春和轻摇着,她不知道“富家公子”应该是什么模样,接触过的富家公子中熟悉的也只有杨梦笛。说话间便不自觉有些模仿杨梦笛。
杨梦笛说话自带五分傲慢五分贵气,春和学杨梦笛画虎不成,反而更像涉世未深却又着力伪装大人的小少爷。
老妇人听春和说过话后,似乎也未怀疑,她年岁已大,却让春和称呼自己为朱三姐。只是请春和进屋。
摇着扇子,春和大踏步走进小院,神情却多少有些紧张不安。纪初霖曾说她不用太担忧自己届时会面露胆怯,流露小小的紧张会让她更像纪思明那种在汴京读书的富家小公子。
朱三姐的小院中种满了花,此时迎春花开得正艳。
楼下有正堂,灶房,还有一间茶房。朱三姐说她和自己的男人住在一楼,女儿盼盼在二楼。
“刚才掉落支条的就是老身的女儿。盼盼,出来。有位公子想要见你。”
片许后一个曼妙女子拿着团扇从楼梯上缓缓而下。盼盼的年纪和春和相差不大,却描眉抹唇,看似妖艳,感觉比春和年长好几岁。看人时目光也不躲闪,频频露出媚态。
朱三姐招呼盼盼在春和对面坐下。
“老身家的盼盼,小公子可中意?”
春和摇着扇子看着面前的女子,惊觉这女孩相貌真国色天香。即便只是坐在她对面,春和都会觉得羞惭。却又不会妒忌。面对这样的美人,只需要惊羡,没必要妒忌。
将盼盼唤了出来,朱三姐给两人泡了茶便窃笑着倒退出去。轻轻合上门。
春和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晓朱三姐的离开意味着什么。望着那双为自己奉茶的纤手,春和下意识想要避开,想着自己的身份,又略有些不安的接过茶。“多谢姑娘。”
“小公子是头一遭来这种地方?”
“自然是。”
“奴家先儿不是刻意伤到小公子的。”
“无事。”
春和不知该如何同盼盼聊下去。盼盼似乎很喜欢她这种仓皇无措的模样,手一抖,她的扇子落在地上。“小公子,烦劳你帮奴家捡一下。”
春和赶紧弯腰,手还未碰到扇子,盼盼的脚就伸了过来,轻轻踩在扇柄上。
“公子。”
盼盼的声音又软又甜。
之前春和颇有些担忧,她害怕听不懂那些暗语,也看不懂那些似有若无的撩拨和暗示、纪初霖却说不用担心,他说他姐姐时常说,只有女人才看得透女人。
比如踩在伞柄上的那穿着镶嵌着珍珠的绣鞋的那只脚。
春和片刻思考,记得纪初霖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微微一笑,轻轻摸了摸盼盼的脚,那只脚却也不让开,只是轻轻踮起脚尖,在春和手心轻轻一勾。
痒酥酥的。
那只脚慢悠悠收了回去。
小心拾起扇子,春和眼珠一转,像杨梦笛平日对她那般,还扇子的时候,手在盼盼手指尖上轻轻一摸。仰头,才同盼盼对上眼,又慌慌张张垂下眼,一脸的羞怯。
“小公子。”盼盼的声音越发甜蜜起来。
春和神情紧张不安。“姑娘这般天姿国色,却为何为做这种事?”
“此事和小公子有何关系?”
“本少爷、本少爷……”春和一把抓住盼盼的手,“你跟我可好?”
盼盼面上微惊,却又笑了,轻轻抽出手。“小公子是第二十个同奴家说这种话的男人。”
“本少爷是真心的。”
“娘将盼盼养大,花费了那么多心思、财物,娘她……”
春和记得纪初霖说,切莫一开始就提出赎身,免得让这伙人想到纪思明。“可是,本少爷对你是真心的。难道有一份真心还不够?”
盼盼却是笑,只说对她说这番话的,春和也不是第一个。
“若是真心不够,还需要什么?”
春和问。
盼盼的手覆盖在春和手背上,也不回答,只是用指尖撩拨春和,她从不刻意勾引,但似有若无的撩拨才最为致命。被这样美的女孩这般看着,春和都觉得心跳得比以往快了几分。女子尚且如此,难怪纪思明会轻易中招。
“姑娘为何要做这种事?”
“出生娼家,盼盼自然该做娼家做的事。”
春和摇头,她记得纪初霖说的话。“一个人出生后选择做什么是自己的自由。你娘做这件事,你自己却用不着。”
“小公子,你出生就是公子,自然是公子。盼盼出生娼家,做娼家该做的事又有何不可?”
春和听着,一时无言。她想到每一次旁人说起他她和纪初霖就会说“秀才的女儿”,“配不上”。
但她和盼盼不同,她想要改变。
手却被盼盼一把抓住,盼盼眼中含泪。“小公子……”
那双含泪的眼睛美得春和不敢看。
“小公子,可愿留下?”
春和记得纪初霖叮嘱的若是盼盼这样问她该如何回应。“爹,他,爹他……”
“原来小公子还害怕爹爹。小公子先走吧。盼盼有些累了。”
盼盼欲擒故纵。
春和很自然地露出满脸愁绪,一步三回头。
门轻轻合上。
春和依旧一步三回头。
恋恋不舍方才更难忘。
果然,二楼的窗户开了,盼盼推开窗,望着春和,轻轻挥了挥手中的丝巾,眼中噙着泪,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春和微微伸出手,盼盼笑了笑,噙着泪关上窗户。
春和忽然想,若是弄错了人,这伙人不是骗纪思明的那伙人,她算不算骗子?
不过纪初霖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鼻上有黑痣,一家三口人,女孩长得很美,落下的支条。
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不会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