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怔了怔,只抬眼看她。
宋晚玉便将自己先前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你也知道:三郎也是头一回去军里,我就怕他这么个性子,去了军中一个不好就没命,想着还是该给他求个护身符。既给三郎他求了,自然也该给你和二兄两人也求一个——也好保佑你们太太平平,旗开得胜。”
说着,宋晚玉还将护身符递过去给霍璋,眨了眨眼睛,认真与他道:“这是我寻慈恩寺的玄安方丈给开了光的.......”顿了顿,又道,“护身符上要有名字和生辰,我就替你写了。”
霍璋接了护身符,难得的怔了怔。
以至于,在这片刻时间里,他脑中一片空白,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抬目去看宋晚玉,有些沉默的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低声道;“我的生辰,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晚玉这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是忘了这个,一时脸上发烫,忙低头掩饰着。
霍璋却没有催促,只静静的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好一会儿,宋晚玉才小声与他道:“萧清音和我说的.......”
霍璋看出她有所隐瞒,心下仍旧微微有些震动,只面上神色如旧。
萧清音素来心狭善妒,不可能无缘无故与人说起自己的生辰,当然这并不是霍璋心下震动的原因。令他心神震动的是——或许萧清音当初不过是随口一提,可时隔这么多年,宋晚玉竟然还能记得这般清楚,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宋晚玉顿了顿,见霍璋没有追问,不由也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逃过一劫——事实上,当初霍家与萧家定亲乃是交换了庚帖的,上面有帖上写明了双方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宋晚玉当初就是从萧清音处看了那张写着霍璋生辰八字的庚帖。
那时候,宋晚玉从未想过自己与霍璋会有什么可能,也是真心希望萧清音与霍璋两人能够幸福美满的。但是,她看到庚帖时还是不免有些难受,只是对着萧清音又要强作欢颜。
现下想来,萧清音当时应该就知道她对霍璋的想法,当时说不定就是故意拿了庚帖来恶心她,顺便看她强做欢喜的模样吧?
这么一想,宋晚玉不由的也泛起恶心来——她自觉已经把萧清音想得极坏了,可每每想起旧事,都能寻出萧清音更恶心的地方.......实在是让人恨不得再泼她一碗鱼汤,或是再甩人一鞭子!
不过,看人庚帖还记下生辰这事确实是有些难为情,不好说出口,霍璋没问,宋晚玉便也连忙转开话题,道:“总之,这护身符是我特意给你备的。你别嫌弃,权当是带着保个平安.......”
霍璋点点头,果是将这护身符收了起来。
随即,他抬眼去看宋晚玉,目光仿佛冬雪初化时的融融春光,乃是少有的温和。
被他这样看着,宋晚玉不知怎的,心下隐隐有些发慌,颊边更是一阵阵的发烫。
只听霍璋认真应道:“我会收好的。”
说着,他语声一顿,像是思忖着什么,旋即便有了决断,伸手自身上取出那枚萧清音从宫中送来的旧护身符,伸手递给宋晚玉。
宋晚玉一时没明白过来,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霍璋不觉一笑,微微抬眉,轻声道:“给你。”
宋晚玉既惊又喜,见霍璋态度坚决,这才试探着伸手去接。
霍璋将那枚护身符递给她,这才收回手,然后与她解释道:“虽然这是宫里送出的东西,但也的确是我当年用了许久的旧物。我现下身无长物,霍家那些旧人旧物想必早就不剩什么了,也只有这个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语声微顿,声调转低,“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宋晚玉握紧手掌,也握紧了霍璋递给她的这枚护身符。
在此之前,她还觉得这护身符是萧清音送出来的东西,不愿意让霍璋带着这么个护身符去战场。可是,现下霍璋将这枚护身符转赠给她,她立时便转了念头:萧清音当年私藏这枚护身符,多半是心怀叵测,眼下送还霍璋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可,这到底是霍璋当年用过的护身符!
正如霍璋所言,时隔多年,“霍家那些旧人旧物想必也早已不见踪迹”,这枚护身符于霍璋是真的意义非凡。
更何况.....
宋晚玉左手抓着那枚小小的护身符,右手的指腹则是在护身符的一角轻轻的摩挲了片刻。
只见护身符深色的一角上还有浓重的血迹,可以想见当初这上面鲜红的血色,大约过了些年,血迹方才渐渐转成淡褐色。但是,这一抹血色此时看来也仍旧颜色浓重,差点便要将绣在护身符上的“宗玉”二字掩了过去。
宋晚玉摩挲着这上面的血迹,隐隐的便猜到了:这枚护身符背后必是另有些故事,只是霍璋暂时还不愿说罢了.......
所以,霍璋愿意在这个时候将这枚护身符转赠给她,于宋晚玉来说,当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
第42章 换个大碗
这样大的惊喜险些砸的宋晚玉头晕。
她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轻飘飘的仿佛要从胸口飘出。许久,她方才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握着这枚护身符,认真的回看着霍璋,与他道:“我也会收好的。”
霍璋看着她,没有说话。
但是,宋晚玉却觉得霍璋看着她的眼里仿佛含着融融的笑意。
对上霍璋这样的目光,宋晚玉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是泡在暖水中,既欢喜又赧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大着胆子问他:“你今日上过药了没有?”
其实,自从宋晚玉因为要随天子去华山游猎,给霍璋找了个上药按摩的药童后,这上药的事情也就交到了药童手上。宋晚玉毕竟是姑娘家,又是公主,在有药童的情况下也不好再主动提这个。
只是,大概是霍璋的今日的态度太过纵容,以至于宋晚玉难得的大着胆子提了一回。
话才出口,她心下又觉得自己太不矜持了,更有几分懊恼:现下都快入夜了,霍璋怎么可能还没上药?而且,她忽然问这个,要是霍璋误会了可怎么办?
然而,出人意料的,霍璋闻言却是点了点头:“嗯,还没上呢。”
宋晚玉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有些讶异的模样。
霍璋看着她,不由又抿了抿唇,露出极淡的笑容。
笑过了,他才玩笑似的与宋晚玉解释:“听说你出门了,我有些放心不下,便一直等你回来,也忘了上药这事.......”
宋晚玉也不知霍璋说得是真是假,只是听他这样说还是更加羞窘,脸颊红晕更盛,只得寻了个借口跑开:“我,我去屋里给你拿药。”
霍璋微微颔首。
宋晚玉立时便跑开了。
霍璋依旧坐在四轮椅上,只微微侧头看了眼宋晚玉的背影,蹙了蹙眉头,很快便又松开,连微扬的唇角也抿平了。
边上少了个宋晚玉,霍璋仿佛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淡定与沉静,看上去便是如镜般无波无澜的湖面,再看不见水面下的暗流汹涌。
宋晚玉很快便拿着药膏回来了。
虽然也有几日没做这事了,但她重又再来竟也觉得十分熟练。
仿佛手上已经有了手感,才碰到霍璋的手腕,掌心、手指、指腹都像是有了自己意识,开始动作起来。不过,宋晚玉握着霍璋手腕时,仍旧忍不住旧事重提,轻声说他:“你怎么还这样瘦!”
明明都快一年了,霍璋的手腕握着时仍旧只有细细的骨头,瘦骨嶙峋,一掌可握。
宋晚玉都觉得自己手腕要比霍璋还粗了!
霍璋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安慰她:“便是要长肉也不可能长在手上吧?”
宋晚玉抬头瞪他。
霍璋忍俊不禁,又道:“其实,我觉得还是胖了些的。”
宋晚玉哼了一声,才不信他的话,总觉得养胖霍璋这事真的是好难好难!
好在,上药按摩后,便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宋晚玉很是殷勤的给霍璋多添了碗饭,然后看着饭碗发呆。
霍璋实在有些吃不下了,只得放下饭碗,伸手在她发顶轻轻碰了碰,问她:“想什么呢?”
宋晚玉坦然道:“饭碗.......”
霍璋神色里颇有些莫名其妙。
宋晚玉这才反应过来,不大好意思的解释道:“我在想,要不要给你做个大些的饭碗?这样每日也都能多吃一点!”
霍璋:“.......”
看着宋晚玉亮晶晶的眼睛,霍璋还是把劝她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他想:算了,马上就要七月了,就叫她先高兴高兴吧。不过是饭碗的事情罢了........
所以,霍璋很没有立场的点头:“这办法不错。”
宋晚玉得了霍璋的点头,一时间颇有些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给霍璋寻个大海碗,然后一日三餐的喂他一大碗,把他身上瘦了的肉都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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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是五月底回长安的。
天子领群臣,亲自出迎,长安街头更是人头济济,都盼着能够一睹秦王与诸将士的风采。
一时间,堪称是风光无限。
父子两人也都是许久未见,天子瞧着秦王下马行礼,连忙伸手去扶,随即又抬眼端详着次子英俊的面容,叹气道:“你啊,就是太拼命了!听说你为追击敌军,‘二日不食,三日不解甲’,险些都要累病了!便是阿耶在后头听了,都跟着心惊胆战!”
秦王亦是泣泪。
天子亲自拉了他的手,便要与他同辇,笑着道:“走走走!阿耶在宫中为你设宴,庆贺你此回大胜!”
毕竟是天子龙辇,秦王到底不敢就这样坐上去,连忙躬身推拒。
天子却抓着他的手臂,硬是拉着他上了辇,指着满街欢呼雀跃的百姓,笑着道:“你此回得胜归来,可谓是解我一大忧。如今,也该是叫长安城上下的百姓,也都来瞧瞧上天赐给朕的好儿子!”
秦王回顾左右,看着街头那些不断涌上来的人潮以及百姓们炽烈真挚的目光,不由也是眼眶微红。
天子又与他说了些事情,方才开口道:“自你收复晋阳,关中无忧,朝中便有人向我谏言说要进军中原。我一直没想好,就想着等你回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秦王略一沉吟,很快便应声道:“若以儿愚见,此时时机已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天子叹了口气,握住秦王的手,轻声道:“你的也有道理。只是,前些年,你与太子一同出兵攻打洛阳......唉!我就怕有个万一.......”
的确,天子登基之处,秦王与太子便曾受命攻打洛阳,那也是秦王此生第一次大败。
至今都不敢忘。
秦王藏在袖下的手掌微微的握紧了些,很快便沉下声音,认真道:“此一时彼一时。若阿耶肯信我,此回我必要为阿耶攻下洛阳,取得中原!”
天子笑了笑:“有二郎你这话,我就可以把这心放下了。”
其实,天子对于这事,心里也已有了决断,既然秦王亦是胸有成竹,他也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立时便又追问道:“以你自己,何时出兵最宜?”
秦王路上已是想过这个问题,便道:“洛阳城坚,易守难攻,我军还需再休整一段时日,养精蓄锐。以我之见,可再等两月,七月出兵,彼时夏草丰茂恰可供骑兵喂马。”
天子点点头:“那就两月之后,七月出兵!”
父子俩人在辇车上说定了出兵洛阳之事,待得从辇车上下来,入宴时又已是神色如常。
第43章 天上明月
这回大宴是按以往的位次安排的,天子居中,身侧陪坐着萧清音与林昭仪。
而左下手则是太子与太子妃的位次,秦王独自一人坐在右下手。
按理,这样的大宴,秦王妃也是要来露个面的。
只是,现下秦王妃身子重,太医也说,这几日怕就要生了,这时候实在是不宜出门走动。天子素来重感情,顾着未出生的孙儿也不强求,便让秦王妃留在王府里安心养胎。
故而,说完了国事后,秦王心下大石稍落,看着身侧空位,想起秦王妃自然也颇有些挂念——他这一去便是几个月,也不知府中的娇妻幼子现下如何了。
宋晚玉就挨着秦王坐着,见自家二兄这般模样,偷偷的在案下扯了下他的衣袖,小声道:“二兄,你是不是想阿嫂了?”
秦王瞥她一眼,没应声,只端着酒杯喝了口酒。
酒杯立时便空了。
宋晚玉连忙便要抬手替他斟酒。
秦王不免又多看了宋晚玉一眼,赶在她斟酒之前将杯子移开了。
宋晚玉鼓着腮帮瞪他。
秦王却仍旧是形容英俊,神色淡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晚玉的脸上,随口道,“你又有什么事?”
宋晚玉:“......”
宋晚玉原还想着给自家好二兄多灌几杯酒,最好灌得他头晕,到时再与他说起霍璋的事情。
没想到,秦王竟是这般敏锐,她还一句都没来得及说呢!
宋晚玉眨了眨眼睛,咬住了唇瓣,一时有些踟躇,不知该不该在这时候与秦王说霍璋的事情。
秦王抬眼看着她的面色,忽而便又移开目光去看殿上的歌舞,随口道:“要有事就赶紧说。过时不候!”
宋晚玉看了看左右,想了想,还是坐正了身体,微微侧过身,想要凑过去,附在秦王耳边与他说话。
哪怕宋晚玉只觉小心,动作不大,可在上首位置的人看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清清楚楚的。
天子身侧的萧清音自然也是看见了,自她与宋晚玉闹翻之后,心下便多偏着些太子,几番示好,如今与东宫已是有了些隐隐的默契。故而,她心下对秦王这个可能危及太子地位的皇子自然也喜欢不起来,尤其是瞧着秦王与宋晚玉两人在底下做小动作,互相私语,更是不快。
故而,萧清音便故意扯了扯天子的衣袖,笑与天子道:“难得他们兄妹这样亲近。”
这话,天子是爱听的。
他膝下只这么几个儿女,皆是嫡出,血脉相通,心下自也是盼着他们彼此和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