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老大你为中心,老高负责尸体检测,我和鱼仔搜证,还有......褚澜川协助调查。”
“通知下去,今晚小组全体成员开会。”何巍然的眼里写满了坚定,指着胸前的警徽道:“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能对不起这个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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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内消毒水气味浓郁,云昭躺在病床上,双眸紧闭,她在昏睡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里,养母张呈玲酒气熏天地回来,和平日一样对她没有好脸色,嘴里骂骂咧咧道:“小浪蹄子,今天客人看你一眼,魂儿都快被你勾跑了......”
“我没有。”她没哭,但睁着秋水似的剪瞳倔强反驳。
“还敢顶嘴?”张呈玲扬手一个巴掌要落下,她才突然从梦中惊醒。
云昭猛地从病床上坐起,浑身冷汗,抓着床单念念有词:“别,别过来......”
“醒了?”褚澜川依旧坐姿笔挺,他捏了捏鼻梁,起身探了过来。
她下意识想躲,犹如受惊之鹿,单薄的身子显得愈发可怜起来。
“我不动你。”接着,褚澜川用手背轻柔地贴了下她的额头,女孩的体温仍然异常滚烫。
整个流程如同医生单纯检查病人情况,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可她的心跳偏偏不正常地加速了。
与她额头的温度相较,男人的手背冰凉一片,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触感并不柔软。
云昭一时间屏气凝神,努力把思绪从梦境的可怖拉回到现实。
不,现实明显更加可怖。
她没有养父养母了,再次成为孤儿,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眼前又浮现出不久前鲜血满地的场景,云昭脑子一阵昏沉,觉得沾到自己身上的血怎么样都擦不干净。
女孩靠在病床床头,双臂抱膝,把脸贴在小臂上,按心理学来说,算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动作。
现在失去了双亲的女孩无依无靠,褚澜川把人送过来后,毅然决然让医生给她做了一个全方位的体检。
检查结果显示,除了风寒引起的高烧,三十八度七,需要尽快吃退烧药,还有......
褚澜川半倚在椅背上,目光凉薄如水。
床头柜放着一杯他刚倒的温开水,褚澜川保持了和她的安全距离,启唇说:“先吃退烧药。”
云昭没搭理他。
并不是她想拒绝男人的好意的关心,而是耳朵像灌水一样,不停冒泡,从他薄唇里吐露的话被不断消解。
半晌,云昭终于肯抬头看他,但眼神里的茫然令褚澜川明白,照顾一个十三岁失去至亲的女孩可比破案还要难上几百倍。
褚澜川决定用行动说话。
他把病床的桌子拉起来,退烧药和水都放置于上。
“喝了药才能不难受。”
云昭抬手握住杯壁,发现被雨水浇得皱巴巴的裙子换下,她现在穿上了崭新的病号服,蓝白条纹款式。
十三岁的女孩正是敏/感的年纪,褚澜川为了避免某些多想出来的尴尬,一本正经地进行说明:“护士帮忙换的。”
喝的太急,再加上心思完全不在喝药上,云昭呛了好几口,捂着心口咳嗽,杯子中的水随着剧烈的晃动溢出,幸好褚澜出眼疾手快,把杯子拿开,又抽了一叠纸过来。
“谢谢。”云昭咳嗽的面色涨红,这才令她的肤色上有了一丝血色。
见她魂不守舍的,褚澜川耳边回响起了医生的忠告。
目睹了凶杀案后的现场,又处在青春期,为了预防PTSD,还是多加心理开导才是。
另外,女孩的皮肤上有深浅不一的皮外伤,看伤口的愈合程度,肯定不是一日所成。
没想到他学的那一套心理疏通理论没用上,云昭抠着手心,主动问道:“你是警察吗?”
这是她醒来之后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在此之前,褚澜川一直根据她的各种反应唱独角戏,像牵引一只迷途羔羊,纯粹是承担作为人民警察引路人的责任。
褚澜川给出一个中肯的答案:“暂时不是,以后会是。”
云昭点点头:“那就不能叫你警察叔叔了。”
褚澜川:“......”
他看起来很老么?21岁从公安大学毕业,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叫叔叔。
男人一脸沉静,架势上却是风雨欲来。
“哥哥,我想去洗手间。”云昭总算跟他保持了同一频率的联系。
褚澜川看着少女从床上起身,她踩在大了许多码的拖鞋上,伶仃的脚腕不堪一握,脚背雪艳,白的几近晃眼。
直到她转过身,想要扭门把手,他才注意到了女孩裤子腰线以下的一滩红色。
被她掀开的被子下,白色床单也印着深浅不一的血迹。
“等等。”褚澜川从她身后靠近,重新把门把手带上。
云昭觉得小腹一阵绞痛,翻江倒海,强撑着开口:“哥哥......我肚子不舒服。”
很奇异的感觉,并不是寻常的闹肚子。
涨涨的,还在往下坠。
她神色痛苦,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强忍着没掉下来。
褚澜川明了,她还不清楚进入青春期后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你不是闹肚子,知道了吗?”他委婉提醒:“留在病房里,等我回来。”
不是闹肚子......云昭脑子轰的一声,那就是她来例假了啊,而且今天还是她的初潮。
在此之前,她见过班上的女生小心翼翼从书包掏出一个方形的物件放在口袋里,然后结伴去洗手间。
发育早晚问题,来了例假的女生每次体育课的热身三圈跑可以全免,她最不擅长长跑,每每跑完都是气喘吁吁,特别羡慕可以在一旁休息的同学。
小姑娘怯生生地望着他,知道来了例假需要好好休息,还得多喝热水,班上的女生夏天也是要去打热水的。
褚澜川孤身出去,叫住了准备换药的护士:“打扰,请问可以给这个病房重新换一套床单和衣服吗?”
小护士脸色赧然,男人眼尾微勾,形成桃花扇一样好看的弧度,她差点都只顾得上看他的脸了。
“没、没问题的。”
他礼貌地弯了下唇角,身上凛冽的气息顿时多了股如沐春风的暖意,“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之后的事情还得麻烦你了。”
第3章 焰火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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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护士露出了一脸愿意效劳的神情,“没关系,能帮到你就行。”
购物货架前,褚澜川站了好半天,仍然凝眉不展,他对这些日用夜用研究不出个所以然。
导购的阿姨见了却眉开眼笑的:“是来给女朋友买的吧?”
他眉心微跳:“不是,是一个小姑娘,大概十三岁。”
“那就用少女款的。”阿姨把那一包塞到他怀里,了然于心道:“是妹妹吧,有儿有女,一家子真幸福。”
褚澜川:“......”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加快了步子去收银台结账,褚澜川觉得人在某种情形下,脸面是可以不要的。
比如他不仅把包装给了收银员扫码,还顺手要了一个黑色的袋子。
暮色四合,夜色渐深,病房的窗帘被风吹的扬起,带来雨后的凉意。
云昭一个人待在空落落的病房里,谁会对张呈玲、杨磬痛下杀手呢。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张呈玲之前拉的皮条.客?抑或是杨磬做道上的生意被仇家灭口?
表面上夫妻二人在菜市场以卖鱼为生计,但背地里的干的什么肮脏勾当,两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很小的时候,张呈玲就一直阴阳怪气暗地指责她是拖油瓶。
云昭曾大着胆子问过,如果她不需要孩子,何必来收养自己。
每每至此,张呈玲都是叼着薄荷味的女式香烟,靠在刷在粉白的墙上,眼神阴晴不定:“受人之托,忠人之命。”
想问到底是受谁所托,张呈玲却是不肯再说了。
门外的脚步掷地有声,每一步都仿佛踩着精准的时间点,缜密且克制。
褚澜川挽了下袖口,把黑色的袋子交给刚才护士的手中,客气道:“拜托你了。”
云昭帮忙护士把有血渍床单换下,随后解开病服扣子,脱下脏了的衣服,去卫生间垫了一片小翅膀。
小腹还有轻微的不适感,不过浑身舒爽了不少。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只是在床单铺完后,小护士百转千回,总算问出心头的疑惑:“你哥哥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不是他妹妹。”少女飞快眨了几下眼睛,睫毛忽闪,浓密地覆在黑曜石一般的眼瞳上。
“不好意思啊,是我误会了......”小护士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由得感到窘迫,她明明听见女孩喊他为哥哥的,难道两人真只是陌生人?
褚澜川为了给云昭留空间,就倚在病房门外,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显示的是卓停发过来的一条消息,让他今晚过去一趟局里,要对目前四起案子进行专案调查。
他回了条收到,随即单手抄兜推开病房门,和女孩的视线在空气中撞了一个正着。
云昭骨架小,病号服对她而言宽大太多,最顶上的一颗扣子没系,“一”字的锁骨舒展开来,平直又秀气。
她侧过头,撑着手肘问他:“哥哥,你有女朋友吗?”
语气格外漫不经心。
毕竟,也不是她要问的,她是帮刚才的护士小姐姐问的。
这个问题从别人口中问倒也算了,他如实说没有,不存在半点问题。
可结合的少女的年龄和一系列的举动,褚澜川觉得他现下的思绪有些混沌,一时间不知道该从那儿开始说起。
男人僵直在原地,半晌,也只是把思绪从漩涡中抽离,给出一个他认为合情合理的答案:“你还小。”
说完,他都下意识回避了眼神,结果云昭的脸上仍喜怒不显,没有半分多余的心思。
“噢。”她坐在床沿,因为病床的高度,两条软白的腿晃荡在空中,“我今天都来例假了,不是小孩儿了。”
云昭反驳他,只是单纯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
十三岁,的确算介于小孩与少年间,但也到了或多或少懂一些的年纪。
如牙尖嘴利的小兽,想要僚开爪牙,随时挣脱笼子的束缚。所以既然褚澜川对她的话进行了曲解,那就按照他理解的意思来好了。
云昭仍然觉得浑身异常疲惫,她收回脚尖,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腹中胎儿的睡姿。
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想。
是这个年纪女孩都这样还是只是云昭是独一份?
褚澜川准备为自己看孩子的工作收尾:“我晚上要走了,给你点了一份粥。”
云昭不情不愿地睁眼,语调夹杂着些许激动:“去调查我爸妈的案子吗?”
“嗯。”褚澜川走至床头,拿起自己的随身物品,一块机械表。
云昭注意到那块表早就不能运转了,她伸手,纤细的手指握住男人的袖口,摸到了金属质地的冰冰凉凉的袖扣。
“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褚澜川头一次被没有力气的手握住却觉得动弹不得,他望着那双水波荡漾的眸子,知道女孩现在心中更多的是忐忑不安以及对未来的不确定,无力感袭上心头。
云昭的考虑确实实际,张呈玲的房子是租的,租期一到,就没钱续了,还有她的学费、生活费,还没成年,身边应该还要有监护人......
“会有人照顾你的。”他要做的就是让她有信心坚强地活下去,在十三岁这个年纪,本应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的。
她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被子被推到腿根,病号服在躺下时皱起,尾摆往下移动了几分,少女白嫩细腻的腹肉展露无疑。
褚澜川不动声色地帮她重新盖好被子,在靠近那一瞬听见了云昭朦胧的话语:“哥哥,我乖乖等你。”
似乎没有让人拒绝的理由了。
“记得把粥喝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如此周到地照顾人,就像严严寒冬里的冰层产生了些许裂缝。在裂缝继续扩大前,褚澜川及时离开冰面,赶往市公安局。
喝着黏稠的白粥时,云昭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情。
她从来没有收到张呈玲和杨磬的父爱母爱,张呈玲对她的成绩生活不管不问,生意不好更会打骂她出气,杨磬更是冷漠冰冷。
从小到大,她家长会的座位永远是空的,要家长批阅签名的作业永远是她自己模仿的。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学校里垂挂的青色藤蔓,疯狂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云昭想着刚才袖口的触感,把粥喝完后站在病房的窗户前。
雨滴簌簌,水渍顺着玻璃窗蜿蜒。
大雨转小雨了,何巍然还是没吃晚饭,那份猪排饭早凉了,还放在办公桌上。
褚澜川进来,看到白板摆在最前面,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推理线索和证据。
何巍然喃喃自语:“如果说四起案子是一人所为,凶手为什么偏偏挑这些人下手呢,看起来毫无关联,都有各自的生活圈社交圈。”
第4章 焰火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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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哥。”褚澜川出声唤他,示意自己到了。
何巍然转过身,嘴里还叼着马克笔的笔帽,他含糊了一声:“先坐。”
褚澜川迈步走向会议厅桌前,他架起金边的平框镜,从笔筒里抽了支略微沉甸的钢笔。
韩岭抬手敲门,两人一同停下手头的事情,叫道:“韩局好。”
“时间紧,任务重,我就明说,过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对案子的分析。”五十岁的男人除了鬓边微白,精神上仍然矍铄。
他颇有深意地看了眼桀骜又懂得隐忍的年轻人:“由澜川先开始吧。”
局里其他人可能不清楚褚澜川的家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