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习惯的磨蹭着杯子边缘,“元禾郡主会去,宁荣二府的太太姑娘奶奶都会去,不过幸好,郡主也在。”
“说不定王爷也在。”
“难道不是官眷去吗?他也去?”
“春日宴虽说都是官眷去得多,可各府的公子少爷们也不见得都不去,春日宴可比上回在梅园里赏梅要大得多,一半也是为了相相各家姐儿哥儿。”
闻言黛玉不由得轻叹一声,点头道:“不去也得去,常嬷嬷都过来和严嬷嬷商量出门的行头,婶婶那儿必定是考虑过了。”
“不宜张扬但也不能落于人后不是。”
“罢了,你去柜子里看看,先把衣裳挑出来。”黛玉失笑,“不总说既来之,则安之,既是到了这番田地,前路不一定难走。”
至少目前看来,前路一定不会难走。
小口小口啜着水解渴,眼睛盯着在柜子前因为挑衣服争起来的紫鹃和雪雁,黛玉眉间愁绪散去。
“你看姑娘那模样,真是比起以前要开心许多。”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在这里,少爷和夫人都把姑娘当自家人,平阳郡主又不时来府上和姑娘说话儿,即使王爷不常露面,可不也时时刻刻都晓得咱们家姑娘的心思。”
听见两人说话,黛玉不由失笑。
两人平时说话倒是一点不顾忌,但也没说错,的确是开心许多,而且也不需要去附和谁,不需要藏着掖着。
以往她觉得李纨的性子好,相处下来的确是好,可难免太活菩萨了些,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抄检大观园时也能把事情推到其余人身上,手里半点不沾这些,虽是推脱了去,却也太懦弱了些。
不过也难免,有王熙凤那位二奶奶在,便不是王夫人的媳妇,人家也是姑侄,再有嫌隙,李纨也比不得。
贾珠去得了早,李纨能不受欺负便是好日子。
刘氏同李纨倒有几分的相似,却又大不相同,刘氏待人温和但不轻易让步,拿捏事情总能恰到好处,却又不精于算计,事事通情达理。
“哥哥回来了吗?”
“少爷应是回来了,不过该是在书房里,听闻南省那边儿这时候雨水接连下,河道事情不少。”
河道的事她听林文晋提到过,想不到竟然愈发严重。
看一眼两人,黛玉起身往外走,“我去三哥哥那儿一趟,你同雪雁要拿不定主意就去问问严嬷嬷,严嬷嬷在京中也待了些时日,而且经历多些,应是不会出错。”
“知道了姑娘,你一人去吗?”
“就在家里不出门,一个人去丢不了。”
丢下这话黛玉便一个人出了院子往书房那边去,路上看着花园这段时日来的变化忍不住笑了下。
刚走到书房外便见常顺守在门口,手里端着一杯茶和点心也不知道该不该送进去,走来走去满脸焦躁。
“你在外面做什么?这些东西再不送进去可凉了。”
“大人正生闷气,我可不赶紧去,要不还是姑娘您给送进去?”常顺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姑娘你是个聪明的,你进去大人才不会生气。”
“瞧你说得,三哥哥什么时候生气脸红过,我看你是偷懒吧。”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手倒是快一步把茶盘接了过来,“三哥哥打从回来就一直在屋里待着?”
“可不是!不然我也不担心了。”
黛玉转了转眼,心里有了主意,端着茶盘走到门外,示意常顺替自己敲门。
常顺狗腿的上前敲门,才刚敲响里面就传来林文晋的声音。
“谁?”
“三哥哥,是我。”黛玉听出林文晋语气焦躁,心里打起鼓来——她虽和林文晋亲近,但到底不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妹,此刻乍一听也有些被唬住。
正犹豫时,便见眼前的门从里面的打开,黛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把手里的茶盘举高一些,“给你送茶来了,外面天这么好,借着送茶的功夫,让你屋里透透气。”
林文晋笑起来,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进来再说。”
“恩。”
站得远一些儿的常顺见林文晋的神色,长出一口气——得亏来了个救星,以前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话。
挠了挠头,嘿嘿笑了笑便转身往外走了。
黛玉把茶盘放下,背着手看向林文晋,“在外面时,常顺和我说了,河道可能有水患吗?还是影响了春播后的嫩苗?”
“都有,不过雨水充沛也不是一回两回,还好不是夏季,等到了夏季更麻烦,朝廷上因为这件事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连翰林院这种地方都不清净。”林文晋摇了摇头,“不过,事情还能控制,只是苦于解决办法。”
“这个时节春播刚过不久,不少幼苗受了雨水影响,该是长势不好,不过——”
“这些也懂得?”
“可不止是识得一些字。”黛玉脱口而出的话连自己也楞了一下,这话多年前她是如何说的?
些许认得几个字,在那地方,多该说出口的一句话。
黛玉轻摇了一下头,“喜欢看一些杂书,书上也有写,不过,稻香村——就大嫂嫂住的地方,大嫂嫂闲来无事,也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些东西,偶有去小坐的时候,帮了些忙,从她那儿也知道不少。”
林文晋笑着点头道:“你说的不假,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恩?”
“各执一词罢了。”林文晋走到一边坐下,拿了一块糕点,又递了一块给黛玉,“子瑾也正为了这件事忧心,不过,还闹不了多大,皇上心里有数。”
的确该是有数,如何能没有数。
春夏换季时,南省雨水虽比不了夏季,但也有异象多雨水时节,一日连一日的下,淹了幼苗,影响一年庄稼收成。
当今圣上在位多年,这种事没十回也有三回。
“刚才王府松了请柬来,是春日宴的,我和婶婶一同去。”黛玉坐在那儿,小腿在裙摆下交叠着,“依三哥哥你看,这春日宴我去后,是不是又得——”
“你是担心元禾郡主吗?”
“他连这话也和你说了?”
“自是该和我说的,你也该和我说,我是你哥哥,这事儿你回家来就该和我说的。”林文晋盯着黛玉,“往后再瞒着我,让你在家里念一个月的书,不能出门。”
黛玉忍不住笑,“怎地怎么霸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亏待我呢。”
“话都让你说了,要别人说我亏待你,那也是从你口里传出去的。”
“兄妹不和?有机可趁。”
闻言林文晋挑了挑眉,端着茶喝了一口——真是个聪明的妹子。
第39章 第三十九回
春日宴一贯是宫中娘娘身边的人操办,场面不小,来的又都是官眷,还有不少公子少爷,才到宴上就能听到三五熟人在一处闲聊。
林家在京城并无什么亲戚,林文晋才入翰林院不久,更是资历浅,不过仗着一身才学,也得不少人赏识,连同待林家也亲厚起来。
“母亲,林姐姐在那儿,我过去瞧瞧。”
“你哥哥在家里怎么和你说的?”
“别太过招摇,免得替林姐姐招惹麻烦。”纪韵安撇嘴,她哪里知道纪远澜发什么疯,忽然交代这件事,可她不去的话又坐不住,别的人,她倒是愿意说话,可不如和黛玉处着舒服、自在。
聊天这种事,还真的看缘分。
永康王妃不由笑了一下,摆摆手,“他是担心旁人说闲话,可我瞧着那丫头不像是个软骨头,你去便是,只是小心说话,别让人捏了你的错。”
“还是母亲好!”
“你就仗着你母亲和我宠着你你才这么刁蛮。”永康王本是来一趟就走,可听了这话倒是想看看那林家的姑娘什么模样。
这阵子纪远澜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先是把人从贾府里给带出来,又替她寻了一个好去处,连意料之外的事都预先安排好了,这么上心还是头一回。
他这儿子别的事能上心,感情的事可从未上过心,这头一遭,怎么也要看看对方什么模样。
“不回王府去了?王府里可还有人等着你议事。”
“看一眼也不碍事,你怎地也嫌我来了?”
“谁敢嫌你?”永康王妃嗔道:“你盯着韵安那丫头看保管能知道林家丫头什么模样,要我说,世间独一份的人。”
闻言永康王不由诧异,能让自家王府说出这样话来的人,可是头一个。
当真是神仙妃子托生凡胎肉体不成。
两人坐下后,永康王便盯着纪韵安看,见她带着玉帛绕过玉桥,又同几个相熟的人到了招呼后才到停了下来。
“瞧见了吗?”
“远了些。”
“人还没多大岁数便先眼花起来。”永康王妃嗔道:“仔细看一眼就该回了,再不走别的姐姐妹妹可要笑话我粘着你,出个门还得你来送,送到了也不放人走。”
永康王府让人羡慕的可不止是皇亲国戚,战功赫赫,夫妻俩的感情更让人羡慕,自二十三年前成亲来至今,也未曾有出过不和的传闻。
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让一众京中官眷羡慕得不行。
闻言永康王只是笑笑,正要开口时便见那边纪韵安拉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不由瞪大眼仔细看。
“你还真说得不假,世间独一份的人,你说,待在荣国府上,怎么到了这年岁也还未定下婚事?荣国府也不比咱们府上少人,前阵子不刚定了几门亲事——”永康王刚说到这儿想起什么,“到底不姓贾。”
荣国府和宁国府,那都姓贾,又是祖上显赫的四大世家,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倒不必那么上心。
收回视线,“晚上可得回王府用饭,我走了。”
“也不怕旁人说你,哪有日日都要人回家里陪你用饭的。”
“你眼前不就有个这般的人?得了,不和你说,再说下去又走不了,府上还有事同我商议,原本是想远澜那孩子跟着,结果让他小子先找了个借口入宫,怕一会儿也得同那位林家哥儿一起过来。”永康王起身,理了理衣裳便迈腿往外走。
永康王妃掀起帘子,看着他道:“让身边侍卫跟着些。”
“放心。”
纪韵安领着黛玉走到了亭子旁坐下,从盘子里随手拿了块碎糕点扔到池子里,“好几日不见你可怪想你的,瞧见了吗?春日宴上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也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
黛玉失笑,看着池子里的鲤鱼,身上或红或金的颜色让一池水生动起来。
“你就没半点心思?”
“你这人说话当真不好听,还好我知道你意思,要我有什么心思我也不在这处露出来,不然叫别人看了去,只能让人笑话罢了。”纪韵安撇撇嘴,“你看见了吗?顾元禾笑得都跟风拂柳似的。”
闻言黛玉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摇了摇头,“你可小点声,她听了去和你闹,一会儿把你掀到水里,我可不会水性。”
“那我只好沉到下面去跟鲤鱼做伴了。”
说完两人就笑了起来。
到下面去给鲤鱼作伴,怕是鲤鱼还嫌惊扰了这一池的清静,今天来了不少人,光是这一会儿,池子里就多了不少糕点。
“林姐姐,你也在?”
“四妹妹?”黛玉看着眼前出现的惜春,楞了一下才往后面看去,发现宝钗和李纨等人并未跟着,不由得诧异,随后一想,应该是同其余人说话去了,惜春向来性子要柔一些,又不爱同别人打交道,在姐姐妹妹中最是单纯。
上前伸手握着惜春的手,“你一个人走到这边来,也不怕待会儿她们找不见你人。”
“都在这地方还担心找不见人吗?才不会,何况她们这会子肯定是没工夫搭理我,我瞧见你在这边就过来了,上回在家里见着也没说上几句话。”惜春朝黛玉眨了眨眼,“你不知,府上也出了事,不过——”
看了眼纪韵安,见纪韵安坐在那里专心喂鱼也依旧压低了声音。
“什么事?”
“栊翠庵出事,妙玉让人掳走了。”
“什么!”
黛玉不由惊诧,大观园里竟是让贼人进去,难道是府上出了什么事连护院都看不住了吗?虽说栊翠庵在大观园的院墙附近,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掳走也该弄出不小的动静,怎么下边的人都没察觉?
见黛玉惊讶,惜春摇头轻叹,“派人去寻了,未寻着,为了这事,二哥哥又自顾自的生了好几日的气,若不是宝姐姐劝着,怕又要惹得太太不高兴。”
“为着妙玉的事在宝姐姐跟前生气?”
“倒也不是和宝姐姐生气,怕是和自个生气。”
那为了自个生气也不能让人瞧出来,不过那人什么时候顾虑过这些,连她去的那回都险些收不住性子,这往后,怕还要宝钗多操心了。
轻叹一声,握紧了惜春的手,“如今三姐姐不在,二姐姐也不在府上,你一个人留在那园子里,怕是无聊许多。”
“兰哥儿这段时日让大嫂嫂操心,宝姐姐每日帮着二嫂嫂打理府上事情,还得操二哥哥的心,我也每日去寻妙玉说话儿下棋,倒也自在,谁知道她命这样苦,竟是遭了贼人的手被掳走了,邢姐姐也少了往来,真冷清了不少。”
冷清了不少,倒也是没办法的事,大观园里本来住的都是她们这些姐妹,难道能在里面住一辈子?
黛玉回头看了眼纪韵安,见她对着自己眨了眨眼便带着玉帛走到了别处去和人说话,心里一松,感激的点了一下头——纪韵安倒是真理解她,也不会随意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