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惜春坐下,“这园子里若冷清了,你——若得了空能出府来,可以到我府上来找我。”
“林姐姐这会儿好客了?”
“自是好客,同我脾气合得来我自是好客。”黛玉笑道:“只怕家里不让你经常来罢了,你若来了,我倒多的是解闷的法子,比你在园子里成日作画要强。”
“敢情姐姐这是自个不作诗了,也不让我作画了。”
黛玉但笑不语,看向远处。
她自是喜欢吟诗作赋,可那日瞧见了漫山的梨花后,方才觉得脑中想着的事不如眼前看着的景,也许,她当真是失了众人口中的灵气,也成了俗人一个,竟是羡慕起了这些寻常人能经常瞧见的东西,过的日子。
谁说她是个世外人,她图的不过是个不寄人篱下,不招惹是非也不忧心难过罢了。
“从前倒是不知道你也是个俗人,妙玉说得不假。”
“她说的话你信,我说的你怎么不信?你要不愿意来,我也不求着你来。”黛玉撇撇嘴道:“瞧我不过才离开多久,倒是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我可不敢。”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倒是想起了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许多事。
彩屏走了过来,见着黛玉微微惊讶后道:“林姑娘好。”
“你怎的来了?”
“那边太太让我来的,说是让姑娘过去,两位奶奶都在,姑娘还是过去一趟,免得待会儿太太急了。”彩屏压低声音道:“瞧着是让姑娘过去相相,坐着别家的太太,正和太太说笑呢。”
闻言惜春面色一变,尚显稚嫩的脸上莫名生出几分漠然来,让黛玉不由得摇头。
她这妹妹,真是心冷面冷,待谁似乎都一样,又都不一样,偶尔露出的撒娇模样也会让众人惊讶起来。
“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了。”
“姑娘可别说这句话,你说这话,让太太听见了,又该说你年纪小不知事了。”
“走吧走吧,躲不过去。”
惜春起身,看了一眼黛玉道:“林姐姐你命可真好。”
一句话让黛玉愣住,连起身都忘了,直到惜春不在眼前了才回过神来,垂下眼盯着池子里的锦鲤,有种力气从身体里抽离的感觉——她命好?如今看来,她当真是命好,原本孤苦无依,如今成了掌中宝,可不是命好。
倒也不生气惜春说出这话,因为她知道惜春并无讥讽的意思。
宁府里的那位大舅舅去的更早,惜春母亲在她出生不久便过世了,本是养在宁府身边的人,自小养在贾老夫人身旁,虽说姓贾,可也不见得比她如何。
“姑娘,怎么了?”紫鹃走上前小心翼翼伸了手扶着黛玉,“过去那边坐坐吗?”
“妙玉让贼人掳走了,下落不明。”
“……个人命数,姑娘放在心上就是和自己过不去了。”紫鹃一怔,见黛玉面色不太好,安抚道:“姑娘不也曾险些熬不住,如今也好好地坐在这儿,连身子也比从前强健了。”
黛玉抬眼看着紫鹃,轻轻点头。
命数,她怕的就是命数了。
纪韵安瞥见黛玉面色不对劲,刚要和身边的人话别,就瞧见两道身影进了人群中,所到之处引起一片骚动,比起其余的王孙公子可要惹眼多了。
“哥哥来了,走,我们过去。”
“郡主慢点别摔了!”
玉帛跟在后面,生怕一个不小心纪韵安绊倒,这要摔了一跤,不得在府上养好一阵。
林文晋瞥一眼身边的纪远澜,轻咳一声:“你——你慢着点吧,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上阵杀敌了。”
“你倒说得有理。”
“真是看你着急,你既然这么着急,早些定下来不好?”
“我看你母亲可舍不得。”
“我也舍不得。”
看一眼林文晋满脸的得意,纪远澜自然是不想和他说话了,只觉林文晋也该早点定下来,也让他尝尝这滋味,免得成日拿他说话,也当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摇了摇头,正要绕过去给自家母亲问安时让人拦住了去路。
“还以为你不来,怎么你也来了?”
“——你能来我自是也能来,怎么?春日宴还写明了我不能来吗?”纪远澜挑眉一笑,打开手里扇子笑道:“小侯爷多日不见,看着又比前几日更招人不喜欢了,要我说,你——哎,罢了,和你说也说不明白,从前就不对付。”
马煜面上一下变了神情,冷哼一声,“我当你是有什么能耐,也不过这样而已,从前就总是驳回我的话,如今不在学堂上了,还跟从前一样,你是羡慕我今年榜上有名,心里不畅快吗?”
“你怎知我参加科考不如你?”
“那你有本事也去考一考,可别上不了榜。”
“为什么我要去考?你让我去,我便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纪远澜收拢扇子在朱泾肩上敲了一下,“小侯爷还是多管管自己,免得下回在朝上说的话狗屁不通,惹怒圣颜。”
“你——!”
边上林文晋轻咳一声,“王爷,下官先行告辞,向母亲问安后再去寻你。”
纪远澜点点头,“我也正要去给母亲问安,小侯爷可别在这挡着路了,大家可都要过道的。”
“小侯爷,下官告辞。”
看着纪远澜和林文晋的背影,朱泾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树,疼得抽了一口气,不甘心的瞪一眼身边跟着的两个人,“看什么,平时一个两个很能说,到了他纪远澜跟前怎的都成了哑巴?看你们那张嘴不止朝上吐不出象牙,连平时也不必用了。”
“小侯爷喜怒,何必跟他计较,他不过因着那回的事才得了如今的爵位,又无官衔,不必计较。”
“李兄说得是,小侯爷喜怒。”
喜怒?!他现在火大得很!
林文晋看一眼纪远澜,低声道:“你怎么和安荣侯府的小侯爷有过节?瞧着还是很早以前就结下的?”
“他那人,头脑简单,不过也有些才学,只是……盛气凌人又见不得别人说他,自小就有的过节,长了岁数过节是越来越大,自然——”纪远澜失笑,“你倒是聪明,两边不得罪。”
“人小式微,不得已不得已。”
“我可没看出你不得已,行了,快过去吧。”
“今日这场面可让我开了眼界。”林文晋指的是春日宴上,各家夫人都在替自家考虑,也难怪这京中官眷总是这些家里来回,总是这样,哪里有旁人的半点事。平头百姓进不了高门,依旧是平头百姓,能榜上有名的,那也真是寒门出身,也入不了这些王孙侯爵的眼。
他可有自知之明得很,那些个上门来的拜帖,冲着谁来的都可能,就不可能是冲着他林家来的。
见到刘氏时,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母亲安好。”
“从翰林院直接来的?”
“哪敢,回家中换了衣裳才来的,还耽误了些时辰,不过今日春日宴,母亲和妹妹都到了,我自是也得过来。”林文晋在一旁坐下,“听闻一会儿有好戏登场,我可没错过吧?”
刘氏笑道:“你可没错过,应是快开始了,那边戏班的声音都传来了,你问我,我也不知春日宴上有些什么,我们母子三人也长长见识。”
边上怔怔出神的黛玉听见这句话,鼻尖竟是泛酸,眼泪快要掉下来。
紫鹃连忙拿了一杯水递过去,“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刚才和四姑娘说了好半天的话,怕这会儿口舌干燥。”
闻言林文晋诧异道:“遇着贾府的人了?”
“只见了四妹妹一个人。”
“瞧你的脸色还以为又让人给撞着了,得亏紫鹃在,不然上哪去寻一个时时刻刻都盯着你的人。”
边上雪雁撇撇嘴,“少爷是说我不如紫鹃姐姐贴心吗?”
林文晋朗声笑道:“原来你这湘水园里也有争风吃醋的,为着你还和我争嘴了,你这丫鬟可得管教管教了。”
黛玉一听不禁笑起来,嗔怪的瞪一眼林文晋。
见黛玉笑了,林文晋放下心。
刚才刘氏那话定是勾起了黛玉的伤心事,不怪黛玉眼泪浅,这事放在谁身上也得提起来就伤心。
念及此,林文晋轻叹一声。
“三哥哥,谢谢。”
耳边传来一声轻语,林文晋低笑道:“往后不必再说了,说多了我可真要让母亲多留你两年才行。”
黛玉耳根渐渐烧起来,一半是为了林文晋说的话,一半是为了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全改了不要和我掰头了(都是我瞎写的
第40章 第四十回
纪远澜和林文晋交好本也不是新鲜事,同在京城,多少也有人碰着两人一块在各处吃酒,不过刚才见着纪远澜和朱泾又碰了面这会儿直接找上了林文晋,看客也难免会好奇,这位新晋榜眼怎么就入了纪远澜的眼。
谁不知道纪王爷、永康王府的小王爷是个难缠的人,不止不好接近,还极其不好应付,说的话,也不知那一句真哪一句假。
两个人看上去就不搭,更不像是一路人,竟然能投缘。
“见过纪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纪远澜虚扶着刘氏,眼神落在后边的黛玉身上,“刚才你和我说的事,我正巧有了想法——”
话还没说完,便见着寻常跟在永康王妃身边的丫鬟走了过来,朝着几人行了礼道:“林家夫人,我家王妃请您过去,想问问您这南省的煮茶法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小王爷怎么成日都跟林大人一块。”
“母亲让你来的?”
“是。”
纪远澜正琢磨,便见纪韵安也走了过来,“我能证明是母亲说的,不过林姐姐让我先一步讨要了,待会儿再一起过去。”
闻言纪远澜一下了然,点了点头。
刘氏自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系,起身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常嬷嬷走了。
剩下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到底纪韵安先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牵过黛玉,“林姐姐,你瞧,他们有话要说,又是朝上的事,我们自是不好听的,你不如跟我去那边。”
“这——”
“怎么了?刚才还跟我一块,这是见着谁了都不愿意跟我一块了。”
“郡主!”黛玉嗔道:“还能见着谁,不就见着你了。”
纪远澜拿扇子在纪远澜头上敲了下,“没大没小,没规没矩,我已经让东福去静莲轩备好了茶点,那边清静些。”
静莲轩?那可不止是清静了,也没几个人能去那里。
林文晋和黛玉兄妹自是不知道,不过从两人神情也能窥见几分,想来也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地方。
从热闹里穿过,到了静莲轩,耳边的确清静了不少。
“刚才我瞧见你和朱泾说话,你理他做什么?”
“恩?”
“他小子不过是仗着今年榜上有名在你跟前耀武扬威,要我说,如果你去参加了,还有他什么事。”
黛玉低头盯着茶杯,突然听见这话楞了一下——朱泾?听着应是宗室一族。
不过永康王府的确是受宠得很,连宗室也不放在眼里。
“你少说两句,不会有人以为你是哑巴。”纪远澜难得斥责了一句,“刚才就该让母亲把你留在身边,和别人也相相看,免得总有人说你这个郡主跋扈嫁不出去。”
闻言纪韵安委屈,看向黛玉企图拉拢人帮自己说话,谁知黛玉低着头,好似刚才说的话都没听进去。
再看纪远澜落在黛玉身上的眼神,心头一下明白了。
“林姐姐,你听我哥哥说的话,怎么净捡着我欺负。”
黛玉闻言抬起头来,忍不住笑,“王爷同你说笑,你还当真了,上回在妙应寺不也护着你了,免得你同元禾郡主吵了起来吃亏。”
“我才不会输给那丫头。”
“你身边的玉帛可比不上元禾郡主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瞧着手劲儿大,怪吓人的。”黛玉敛去心思,看向林文晋,“哥哥刚才和王爷说的事可是与河道有关?你们既然有正事要说,我同郡主去别处走走。”
“你和郡主日日都见着,不如我陪郡主走走。”林文晋起身,侧身伸手道:“郡主请?”
纪韵安笑着起身,大大方方半点不扭捏,“静莲轩的莲花应是打了花苞,劳烦林大人同我去看看了。”
“乐意效劳。”
黛玉见两人真的这么打算,不由得蹙起眉——静莲轩再人少,那也有人盯着,她和纪远澜单独在亭子里,怎么瞧也不该。
让人传扬出去,林家如何自处?
“我——”
“真这么不愿意同我一起说话?”
闻言黛玉立即扭头看向纪远澜,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纪远澜第一回这样和她说话,带着抱怨和委屈。
等她回过神时,纪韵安和林文晋已经走到了不远处池子边说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远澜没说话,也没看黛玉,只是坐在那里喝茶,眼睛扫着水面偶尔飞过的蜻蜓,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见他这般黛玉心头也觉委屈了。
明明知道她是什么心意,偏要在这个时候和她怄气,难道她不是在替两人考虑?要不是因着真的把人放在心里,她何必要这样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