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蹙眉,有些好奇追问,“这人好奇怪,难道是他有异于常人还是马病了?”
“非也非也,他一本正经对樵夫说,加上我有六条腿,六条腿比四条腿跑得快。”
“噗!”黛玉忍不住掩面轻笑,整日病容的脸上添了几分生气:“真是个呆人!他的两条腿怎么比得上马跑得快,后来呢?”
纪远澜有些怔住,直直看着黛玉眉目含笑的样子,桃花若春风,平日总是瞧见黛玉病弱扶柳的样子,今日一瞧这生气嫣然的模样,竟然看得失神。
轻咳一声挪开眼道:“后来?公文是送到了,不过,也丢了差事,他这样糊涂的人,谁还敢再用。”
“这倒也是。”
屋外刚去外面打听回来的紫鹃听见黛玉笑声,不多想也知道是谁来了,看向雪雁,“你可盯着了?”
雪雁点头,紫鹃这才放下心,也不进去,先回了房换身衣服才出来忙活。
王府来的人还在他房里等着,纪远澜是偷空过来,“房里还有事,带了些东西过来让紫鹃和雪雁给你用上,我先回了。”
黛玉一愣,看着纪远澜起身,见纪远澜回头笑着看她,忙低下头,轻声应道:“恩。”
天色暗下,潇湘馆里紫鹃刚点了灯,就听到外面雪雁和人说话,掀了帘子往外看,瞥见走过来的人,忙上前。
“二爷你怎么来了?”
“紫鹃,林妹妹可歇下了?”贾宝玉看了一眼紫鹃就要往里走,“今日下学让老爷太太叫了过去说了好会儿话又吃过饭,这才放人,赶紧过来看看林妹妹,她的病让大夫来瞧了吗?”
紫鹃点头,“大夫看过了,说是姑娘这两日身子见好,等过两日再来看看。”
贾宝玉一听,面露喜色,掀了帘子往里去,“这下可好,林妹妹身子好了,我便能和老太太他们说了!”
和老太太他们说?说什么?紫鹃眉头皱起,跟在贾宝玉后面进了房,看着灯下正在看书的黛玉,瞧她穿得单薄连忙去拿衣服。
“姑娘怎么又穿得这么少?别忘了,这身子才好。”
黛玉抬头见着贾宝玉,放下书起身道:“你怎么来了?”见宝玉正脱披风,让紫鹃拿了他披风去旁边挂着。
贾宝玉一怔,看着黛玉,“我怎么不能来?我还嫌来得少了。这几日也不知怎么,我一下学就让老爷叫去,连饭都是在他那儿一块吃了,要么便是老太太叫我过去,我前两日夜里过来,可你都歇下了,送的东西只好拿给紫鹃收着。”
闻言黛玉神色一变,又想起了纪远澜下午说的话,心里似梗着什么,背过身去。
与其这般下去,倒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免得她日日落泪,瞧着伤心。红着眼转过身看着贾宝玉,“你给的东西紫鹃收着了,你若无事,便回去,你在这,若让人瞧见,还当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谁敢说这话?要谁在你跟前嚼舌根让我知道,我定不饶他!”贾宝玉歪着头看黛玉,“好几日不见你,怪想的。”
黛玉愣住,眼前这人的模样刻在心底一般,闭着眼也晓得什么样,可一想起那日听丫头们的议论,有一肚子的话也说不出来。
宝二奶奶的位置,早不是她的了。
“我知你素日待我好,可你待袭人也好,待晴雯也好,待宝、宝姑娘也好。夜里来我这处,让旁人看了不知要说些什么,你是老太太和老爷的心尖肉,人自是不说你,可我却是打苏州来的,怎能和你比。”黛玉垂着眼怪道:“你若为了我好,便别再来了,让我在潇湘馆里好生过日子,也不招人嫌。”
贾宝玉一听,哪里还能不急,伸手抓着黛玉的手,急道:“你可是怪我这些日子少来了?可我想来,却被老爷和老太太叫住,你叫我怎么来?妹妹你还不知我心思,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何时瞧我同别人跟你一般?也就你晓得我的脾气,我——我这就和老太太说去,将咱们的事定了!”
旁边正进来的紫鹃听见这话,暗叫不好,这真让要去说,她家姑娘怕是在这儿待不了了。
心头着急却又不知怎么劝,只好站在那儿看着两人。
“你去!你去好了!你前脚去说,我后脚便回苏州去!”黛玉一听贾宝玉胡言,心头更急,“明知——”
婚事已经定了,连姨妈那儿都说了,哪里还能改!宝玉这一去说,她怕是连容身之处都没了。
心口发闷,黛玉挣脱贾宝玉的手,泪珠子直往下掉。
“回苏州去,回苏州去……”贾宝玉喃喃念着,突然转身往外跑。
“你快看看去,别让他出事了。”黛玉着急道:“你还站着做什么,他这性子,可别生出什么事。”
紫鹃回神,忙追着贾宝玉离开的方向去。
作者有话要说:
逗(未来的)王妃开心最重要:D
第8章 第八回
“你说的话可当真?”王熙凤抬眼看着贾琏,皱眉道:“若是这样,那这事可就难办了,你且再去打听打听,免得弄错了这是。”
贾琏点头,从炕上下来,边穿鞋便道:“你去二太太那儿说一声,到底是王家的人。”
王熙凤点头,也跟着下地穿鞋。
见贾琏往外走,忍不住喊了声,“二爷,你得空看看巧姐,巧姐这两日有些不舒服,想来是上回的病惹的。”
闻言贾琏点点头,“晓得了。”
王熙凤也不耽误,叫上平儿便往王夫人的住处去,省得待会儿有人来回话,耽误了这事。
年才刚过,今年比着往年冷清不少,不说戏台连唱,众姐妹吟诗作赋,连一向热衷此事的老太太也不过是主持众人一块吃了顿饭后便早早回了房里歇着。
愈想心头愈是不安,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二奶奶怎么来了?我进去告太太一声,太太正——”
“有要紧事,我自个进去。”王熙凤摆手,扶着平儿径直往里走,绕过幔帐,见到王夫人坐着似乎正要抄书,忙给平儿使了个眼色,又让彩云去外面这才坐下。
王夫人见王熙凤这般,不由皱了眉,“可是府上又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宝玉——”
“太太莫着急,不是宝玉的事,是——咱们家中的大老爷回京路上,离着京城二百里的地处,没了。”
闻言王夫人怔住,拨弄佛珠的手停下来,半晌说不出话。
见状王熙凤忙喊道:“太太?你可别吓我,这事是昨夜里二爷回来和我说的,太太这里还不知?二老爷也还不知道?”
王夫人摇头:“老爷昨晚也没提及,待今晚我再问问他,你这消息可是真的?”
“二爷说是同枢密使张老爷那儿听来的,想来错不了。”
话已说到这份上,王夫人又岂能不伤心,眼泪掉下来,只得强撑着让王熙凤回去后告诉贾琏,打听清楚事情缘由后,带人去处理后事。
送走王熙凤后,王夫人伏案垂泪,猜到贾政应是知道了这事,只是有意瞒着她罢了,越想越难过,彩云在旁边小心守着,不敢走开一步生怕出了事。
“皇上可真打算这么做了?”
“宫里来的人是这么说,王爷,既然贾大人得了江西粮道的监察,圣上重用,你该是不用在贾府住着了。”
“要你多嘴。”
纪远澜打发东福出去,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贾府除了奢侈铺张外倒也并无什么大的事,比起他以前见的那些,可算是清白得很。
贾政为人这段日子他看在眼里,谦恭厚道、礼贤下士,除了不适合做官外,倒是个可结交的朋友。
低头叹了一声,离开贾府一事,再拖也拖不过贾政赴任,八字才写了一撇,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转身出了门,先向贾政道喜再做打算。
正月里的天越发冷,紫鹃又送了一盆炭到房里,放在墙根后走到远些的床边支起了窗,免得屋里太闷。
“你别忙了,过来陪我说会儿话。”
“怎么了?姑娘今日兴致高,还拉着我说话?是因纪王爷今日没来吗?”紫鹃取笑一句,倒也不敢太放肆,免得又惹她家脸皮薄的姑娘跟她置气,忙转了话道:“这日子连着发生好多事,前阵子大姑娘才去了,前两日二太太家的哥哥也去了。”
“怎么回事?”
“说是在京城外十里屯的地方得了病,用错了药耽误时辰,一剂药下去没多久人就没了,大老爷那儿的二爷才把事处理完。”紫鹃拉过黛玉的手,不像刚才那么凉才放下心,“不过二老爷得了圣恩,说是要去江西。”
黛玉怔了怔,她同贾政虽不多见,但每遇着她病了还是生辰,贾政要么亲自来一趟要么是让人给她送东西来。
如今得了圣恩去江西赴任,她心里只盼着能平安回来,不负圣意才好。
“等明日再去拜见舅舅。”黛玉看着紫鹃,原想问宝玉这几日可有背着她来过,可一想,既有了断了情分的念想,又何必再去招惹他,便按住心思,寻了别的话和紫鹃说。
快到了中午,黛玉有些困,紫鹃见她脸上困意,起身往外走,想拿些东西给黛玉吃了才睡,不然总这样吃不下东西,怎么能好得起来。
才一到院子里便见袭人急冲冲走进来,一脸着急,忙上前拦住人。
“你这急冲冲的样子是怎么了?火烧眉毛了?”
“可不是火烧眉毛了,自打那晚二爷来了这,回去后人就浑浑噩噩也不清醒,看着比玉丢了时还重,也不知道在这里得了你什么话,跟那回一般模样,连宝姑娘来了也不见得清醒,饶是认得人,却也只哭,谁也不理。”袭人说着眼泪掉下来,“你还不赶紧去看看!太太和老太太知道了,正在那屋里伤心。”
紫鹃一听,怕让屋里的黛玉听见,忙拉着袭人往旁边走,“你可别让我家姑娘听见了,她身子才好,听了这话又该生气,你先回去,我一会儿交代了雪雁便过去瞧瞧。”
“信你一回,你可赶紧的,别再耽误了。”
“知道知道。”
哄走袭人,紫鹃刚回身便见黛玉站在门口,脸色煞白,暗叫一声不好连忙上前扶着黛玉。
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话安慰,知道黛玉心里怕是把事情全揽在身上了。
“姑娘放宽心,二爷那儿,我去看看,你可别这时候去了。”
“不行!我、我还是去看看罢!”黛玉咬着牙,看向紫鹃,“我自己去,你别跟着我。”
“姑娘!”紫鹃着急,可她素来明白黛玉脾气,只能原地着急,看着黛玉往外走去。
雪雁从厨房里出来,瞥见紫鹃在原地又是跺脚又是锤手,心知出了事,忙道:“怎么、怎么了?”
“哎呀你可算是出来了,快些去把王爷请来,还有,记得告诉王爷,姑娘去了宝二爷那。”
闻言雪雁点点头就往外走,路上遇着王嬷嬷也顾不得说话,埋头往大观园外去。
千万可来得及,否则她家姑娘这回,怕是熬不过去了。
紫鹃叹了声,她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瞒住,谁知道袭人一来,全晓得了,这不是要她家姑娘的命吗?
刚走到沁芳亭,黛玉停在原处,心知她一露面,事情就不受控制,宝玉疯癫,两回都是她害得,这贾府,她如何还待得下去。
上回还能哄着,这回府上出了不少事,哪里还能不放在心上。
“二爷这回可是让潇湘馆害惨了,你说林姑娘病着,那人已经离不得床,二爷去还碰了钉子回来,也不知怎么想的。”
“谁知道,不过林姑娘向来瞧不上我们这些粗鄙人,寻常说话又不讨人喜欢,专捡别人痛处说,也就二爷和老太太拿她当宝,谁让老太太喜欢,二老爷也喜欢着,连潇湘馆都给她住了。”
“老太太可不定偏心谁,再说林姑娘在老太太心底能有二爷重要?二老爷过了正月就要赴任,老太太和太太可是商量了在老爷去赴任前把宝姑娘迎进门,给二爷冲喜。”
黛玉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端着两盅汤远去的丫鬟,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热乎,脚底升起一阵寒意。
低头忽然笑了一下,都到了这份上,她去做什么,不过讨人眼嫌。
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去。
“……姑娘,那不是林姑娘吗?怎么往回走了?”翠墨诧异道:“来看二爷怎么不进去?”
探春本一心想着宝玉的病,脚下走得快无心去看周遭,听翠墨的话,抬眼看去,只见黛玉惯穿的大红披风消失在小径尽头。
真是林姐姐。
不由停了下来,“待会儿进去你别多嘴,太太已经有了主意,宝姐姐和二哥哥的事已经定下,这要紧时候,生不得事。”
“知道了。”
又往那处看了一眼,探春叹了声扶着翠墨进了怡红院。
潇湘馆里等得有些心急的紫鹃实在等不了,起身往外走——惹黛玉生气她也顾不得了,真要在路上晕了过去,她才是悔死。
刚出了潇湘馆便见黛玉走了过来,怔了片刻迎上前替黛玉拢了披风,“先回屋里,暖和些。”
黛玉好似刚回过神,盯着紫鹃。
“姑娘?”
“……你去收拾一下宝玉送来的那些东西,晚些等他房里的人都走了你送过去,再给他带句话。”
“我一会儿便去收拾。”
紫鹃看黛玉脸色,心头不安——这神情和脸色,怎么有些不对劲,刚才还煞白的,这会儿像是……
脚下不停,走到屋里一阵暖意袭来,黛玉任由紫鹃拉着她坐在床边,又替她暖手暖脚,唤雪雁进来跟着伺候。
“你告诉他,若他真不想活了,我便陪着他一块下去,也省得舅舅和外祖母一把年纪还不省心。”
“姑娘!”紫鹃听这晦气话,急得掉眼泪,“不可这样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何必说这晦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