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宣臣, 可是有要事相商?”禾致远向姒琹灏作了一揖,才端正坐下。
姒琹灏哈哈大笑,“致远啊,你多虑了,不过是私事罢了,且放宽心。”
禾致远闻言微怔,复而笑道,“皇上请讲。”
姒琹灏闲适地靠向椅背,面色浅淡,“朕前些日子将甯和赐予忈王,你可有怨?”
禾致远瞳孔蓦然放大。
他再三为此事求见皇上,皇上数日借词推脱,今日却怎会亲自提起此事?!
禾致远心头猛地一跳,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微臣不敢!”
姒琹灏挑了挑眉,温声道,“致远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臣惶恐,还请圣上恕罪。”
“有何怪罪一说?”姒琹灏笑了笑,“你既无怨,那朕便也安下心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朕本以为你会对朕多有不满,如今这般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禾致远心头一寒,知道姒琹灏如今这般,不过是想要趁机揭过此事罢了。
他眸中划过几分挣扎。
皇帝既已然这般说了,他若是如今驳回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
恍惚间,耳边莫名响起熟悉的温声细语。
“爹爹……”
“爹爹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娘亲总是念叨着您呢……”
禾致远眼前似是浮现起安常静掩唇轻泣的模样。
她风华依旧,却年轻不再。那晚昏黄的烛火下,一时间衬得她竟有几分苍老疲态,令他心尖疼得厉害。
他鼻头一酸,猛地闭了闭眼,咬牙叩首道,“请圣上降罪!微臣心中确是为此不满,臣,罪该万死!”
姒琹灏猛然一怔,他起身紧盯着禾致远恭谨伏下的背影,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他摇首叹息道,“爱卿,甯和确实是个好女儿。”
“朕,也是做了令卿寒心之事。”他背过身,面色淡淡地开口,“可朕却不会再薄待令郎。”
皇帝意味深长道,“世子有鸿鹄之志,定非池中之物哉。”
禾致远猛然抬头,拳头紧紧攥起。
他张了张口,最后默然不语。
皇帝不是他。
皇帝不知道和心爱女子诞下的孩儿,于他而言,是如何珍宝。
他曾想过,若是他只是一介布衣,与静娘,与甯儿,会过上何等生活。
是他做耕,静娘做织?
是女儿嫁一个忠良憨厚的好人家?
一家人老老实实地过小日子,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整日勾心斗角,不用忧心尔虞我诈。
定会美满一生。
只是……
——那样的日子不可能了。
禾致远的眼眶倏尔就红了。
他的静娘日日以泪洗面,而甯儿所嫁非良人。
皇帝的心思他不敢说能懂十成,六分确是能猜着的。
女子,在皇帝眼里只是毫无作用的东西而已,他觉得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认为应该补偿什么。他会给禾锦垣一个好前程,而此事,便从今往后就此了下。
——可是他宁愿不要!
他只想要他的女儿一生坦途,平安顺心。
甯。
甯者,具平安,美好之意。
他当初为甯儿取此字为名,为的不便是……
平安,二字。
禾致远苦笑,胸腔阻塞得厉害,喘不过气来。
赵曼潆何错之有?
她没错。
锦垣为他独子,他自是舐犊情深。
只是既生来为人,如何万事得以公平公正?赵曼潆与锦垣纵是千万般好,也不及静娘与甯儿在他心中的半分挚情。
可,禾致远不知如何开口。
他重重地叩首,眼眸酸涩得厉害,待额头触上冰凉凉的地,泪便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臣,谢过圣上隆恩。”
他如何敢抗旨?!臣如何敢抗君?!!
禾致远嘴唇嗫嚅了两下,紧闭双眼。
况且,若是此事闹大传出,静娘与甯儿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退下吧。”
“是。”禾致远起身,又是深深一拜,才缓步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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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闱的日子可是定下了?”锦甯指尖轻搭在冰凉的紫釉花盆上,有一下没一下轻点着盆壁。
她打量着面前的盆花,琢磨着怎样修剪才最是好看。
细而长的葱郁兰叶里头单单矗立着一支兰花,半垂着几朵莹白小花,花瓣边已然有些细小褶皱,微微泛起枯黄。
兰难修,便是因它单有叶与花,却无枝或桠。
叶无形,自是难修的。
“回殿下,今日正是第一场结束之日。”珠忆笑着斟上热茶,“明日便该是第二场了。”
“哦?第一场已然过了?”锦甯拿起银剪子,不紧不慢修剪着杂乱的兰叶。
一旁的宝念托着个青花瓷小碟儿,伸手接住锦甯剪下的碎叶子放入碟中,“殿下这几日忙于与夫人交接府里的大小事务,忙得倒是忘了日子。”
锦甯敛眉浅笑,剪子卡在兰花细细的枝茎上,稍一用力,这花便会被一刀剪断,再无生机。
珠忆眼眸微瞪,便见宝念已然伸手做出去接的动作。
“如今已是三月末。”锦甯抿嘴笑了笑,轻柔地放下手中的剪子,“便是我不修剪,这兰也……”
她只抚了抚那泛黄的瓣儿,“该败了。”
宝念笑了笑,上前去收拾几案,“殿下说的是。”
珠忆闻言这才浅浅舒了口气,走到一旁接了小盆水,打湿帕子拧了半干。
她方才可是吓了一跳,若是那根茎被剪断了,这花可就废了。
兰为花中君子,殿下虽说独爱百合,对兰却也最是喜爱不过,怎会舍得去白白毁了一株好花呢。
“珠忆。”
“珠忆?”
珠忆猛然回神,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福了福身,“还请殿下恕罪,奴婢方才走神儿了。”
锦甯莞尔一笑,温声道,“无碍。”她接过珠忆递来半湿的丝帕净了净手,“今日白嬷嬷去膳房为本宫讨了一盅佛跳墙,你去瞧瞧,怎的这个时辰还未回来?”
含甯阁的小厨房自是好的,只是断没有禾府膳房的食材多,更莫说佛跳墙可是要数味珍贵食材,含甯阁自是不全的。
珠忆知晓此事,也没多想,只点头笑道,“是,奴婢去看看。”
待不见珠忆的影了,宝念便扑哧笑出声来。
白嬷嬷刻意拖着,为的便是等着珠忆去呢,这个时辰自然不会回来。
锦甯将丝帕放到一旁,轻嗔她,“没大没小。”
“殿下恕罪。”宝念笑盈盈道,“奴婢实在没能忍住。”她似是想到什么又有些忍俊不禁,“也不知白嬷嬷同那膳房的厨娘唠嗑唠得可好?”
锦甯摇头笑道,“最是你话多。”她端起茶盏抿了抿,“那东西可取来了?”
宝念应是,从袖管取出一个约一掌大小的纸包,低声道,“奴婢今早去取的,换了衣裳,脸上抹了两层素粉,没人瞧得出来。”
她说着俯在锦甯耳边,嗓音低不可闻,“那袋银瓜子他收下了,并未察觉。”
锦甯微微颔首解开纸包,拿出里头的东西轻翻了翻,眉眼轻轻一弯,“不错。”
她原封不动地将纸包又重新包了起来,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了拨茶面,“去外头找两个小厮来。”
宝念笑着福身,“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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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是不能进小姐闺房的。
被宝念叫来的两个小厮面色煞白煞白,身子瑟瑟发抖,两个小鹌鹑似得跪在锦甯面前,颤声磕头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罪该万死!”
锦甯无奈笑笑,轻声道,“本宫无意怪罪,你二人先起吧。”
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立起身,眼睛却是一眼也不敢斜看,安安分分地盯着脚尖。
“此次唤你你二人来,是有要事,想找人相助。”锦甯安抚道,“并非怪罪,且不必那般拘谨。”
二人颤颤地点了点头,身子倒是不抖了。
锦甯嘴角轻弯,“本宫虽从未与阁内小厮有过交谈,却也是从宝念哪儿听闻过你二人的。”
她轻声细语道,“她曾与本宫说过,你二人为人忠厚,机灵知事。含甯阁有你等守着,本宫也是欣慰非常。”
女子轻柔的嗓音传入耳中,二人面颊通红,未曾想着有朝一日竟被仙子般的殿下夸耀,只觉心头跳得厉害。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二人乐呵呵地道谢,拍着胸脯道,“殿下且说何时需奴才相助,奴才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将事做好!”
“上刀山下火海倒是不必。”
锦甯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在她苍白的面庞上洒下一片鸦色,更衬得是仙一般的人儿,那两小厮瞧了更是目酣神醉,早已心猿意马什么都抛至一边了。
“本宫…想找你二人做场戏。”她轻轻招了招手,二人跪上前去。
锦甯将纸包递到二人手中低声耳语几句,二人神色惊异,却也忙点头应是,“殿下放心!奴才定会将此事做好!”
“只是……”其中一人似是颇有迟疑,“殿下可否命奴才回家中捎句话,奴才是家生子,若是离府,怕家中老母担忧。”
“是该的。”锦甯颔首,眉眼却柔柔一蹙,“可此事极重,还是早些时辰去才好。这般罢,若是家母问起,本宫会同她言明此事,可好?”
那人神色踌躇,“这......”
锦甯抬眼,抿唇而笑,“此乃王府要事,可断不能有半点马虎。”
那人咬咬牙,终只得道是。
“时辰已到,你二人便出发罢。”
二人作揖,便匆匆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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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茶楼
殷磬才走进茶楼,便听门边二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春闱之事,他饶有兴致地听了几句,忽地神色一变。
便听那二人的声音倏地轻了下来。
“嗐!这种东西你都有啊!”
“那可不!”那人得意洋洋地从袖管掏出一个纸包,向周围看了看,低声道,“我好不容易得的,小心着些。”
“这东西,要是被发现了,可……”
“二位公子。” 殷磬笑着打断二人的话,一同讨论了起来,“我不慎听了两句,望二位莫怪罪。”
他指了指那纸包,“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那人神色机警,忙将纸包往怀中一揣,“不…不行!”
殷磬眸光一变,似笑非笑了起来,“这可由不得你了。”他一挥手,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便将那二人制住,夺了那纸包,恭谨递给殷磬。
殷磬挑了挑眉,哼笑了声,“这二人……”他眼眸阴沉沉道,“处置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殷磬算半个新出场的人物哦,之前没有出现过名字嗯~亲亲们不用太在意他w
pps这里@一下之前推荐kissme眼线笔的小天使,真的贼好用!!!爱你萌木马心心
郡主要搞事情了刺激嘿嘿~~
第79章 春闱
“快!快快!”
“快些…...”
“过来过来!好好守着!这可是郡主殿下, 当不得半分差池!”
“要是没守好,小心着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
夜里的禾府灯火通明, 少见得吵闹。
“嗳, 你可知这含甯阁出了何事?”来往的婆子低声谈论了起来。
“嗐!你不知道啊!殿下的院儿里少了两个人……”那婆子悄悄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二’, “两个小厮, 昨日还好好的, 今日突然便不见了踪影。”
几个婆子眼睛瞪得老大,捂着嘴皆是不敢多言了。
“快走快走……”
郡主殿下院中的两个小厮突然不知所踪音讯全无,这自然是大事, 天大的事!
她们可不想被扯上了干系。
宝念立在窗边, 紧紧盯视着将含甯阁围得密不可泄的侍卫小厮。院子里的没屋里头亮堂, 在一排灯笼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地显现出乌压压的一片, 粗粗看去,约数十人。
待众人皆被安置好声音逐渐小了, 宝念才支下窗子,将猎猎吹进来的冷风隔绝在外头。
她望了眼正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的锦甯, 轻手轻脚走到一旁立着铜胎画珐琅山水图灯的小几边上, 取下描金灯罩,拿起剪子剪了剪烛芯, 才又盖上灯罩,将剪子收进匣子里。
“什么时辰了?”轻柔的女声倏地响起。
宝念见锦甯醒了便上前去侍候, 一边替她托着软绣鞋,一边笑道,“殿下醒了?如今已是酉时了。”
锦甯穿上鞋, 闻言轻点了点头,“珠忆与白嬷嬷呢?”
宝念抱来热茶壶,为她斟上新茶,“珠忆在外头仔细打点着呢,白嬷嬷又去膳房要了一味汤,说是为殿下暖暖胃。”
锦甯眉眼漫起笑意,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外头怎的这般嘈杂?”
宝念压低嗓音,“郡王大人派来了人。”
锦甯了然,瞥了眼紧闭的窗子,影影绰绰的人影被烛火映在窗户纸上,密密麻麻的一片黑点,“来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