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下茶之意,便是所谓的受聘之茶。一旦纳征这日核对礼书无误,这婚事便是真正定下了,需行换盅礼。
换盅需两亲翁并跪,斟酒互递祭祖。可锦甯与禾锦华并为正妻,届时又如何下跪祭祖?若是三人并跪,那岂不是要闹得个天大的笑话?
珠忆有些不忍咬着嘴。
虽说王爷最终并未与二小姐行换盅礼,但…这三茶缺了一茶,便不是堂堂正正地受聘,而于天下女子而言,又是何等哀伤?
半晌,珠忆福了福身轻声道,“殿下,梁公子求见。”
锦甯似是乍然回过神儿来,眉眼一下子便舒婉了开来,仿若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图,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珠忆只觉眼前一个恍惚,嘴莫名不受控制,猛然脱口而出,“殿下,王爷下的聘礼奴婢瞧了,您的要比二小姐的整整多了十大箱子。”
按理说锦甯为平妻,聘礼是不该比禾锦华多的,可姒琹赟此举,显然是在为她做脸。
锦甯似是微怔,复而抬眼抿嘴一笑,“多谢你,珠忆。”
珠忆本还暗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如今却莫名鼻头一酸,只讷讷道,“奴婢不敢。”
宝念打点着聘礼,珠忆先前便趁机与忈王爷传了几句话。
王爷是她真正的主子,她自是忠心耿耿,可如今瞧见锦甯这般,却是不知为何有些恼上了忈王。
殿下这般女子,王爷既诚心爱慕,为何不予她一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又想起方才王爷问的话。
——她可还好?
珠忆眼眸涩涩的,她原本还因王爷这般念着殿下而暗暗羡慕,可如今却为其哀恸。
面上再瞧着与往日无异,可殿下心里又怎会安好?
那同心结…当真是绣给了一个不值得的人。
“梁公子…可是梁大少爷?”
珠忆倏地一个回神,暗暗压下眼睛的酸涩,低声道,“回殿下,是。”
锦甯笑着点点头,“可是请人到席厅候着了?”
珠忆神色颇有几分踌躇,“这…夫人没让。”
锦甯蹙起眉头,“没让?”
珠忆小声道,“如今偌大的京城,谁人不知这梁公子再为那人的事四处奔波。”
她不屑地撇撇嘴,鄙夷道,“那人行的是夹带经文之罪,这般无耻小人便是去了也臭名远扬,死不足惜。倒不知这梁公子为何此处寻人求助,竟是想替那人翻了案。”
“圣上本便顾忌着他已然自缢而亡…”珠忆顿了顿,小心瞥了眼锦甯的脸色,见她嘴角紧抿神色浅淡,才微微放下心继续道,“便未曾牵连其亲人,这才轻轻放下了。”
“竟不知梁公子是不是吃坏了药,本便是圣上开恩,他竟还为此不满……”
“珠忆。”锦甯微微厉了声,眉心深拢,“不可再有下次。”
珠忆吓得脸色一白,她嘴一快没注意,竟一时间把这等掉脑袋的话都说了出来!
若不是殿下宅心仁厚……
她一个激灵,忙叩首道谢,“多谢殿下恕罪!”
“切莫有下回了,”锦甯微微俯身去亲自扶她,“起来罢。”
珠忆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探手,指尖轻触上锦甯伸来的手心,霎时间只觉那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竟是丝毫不夸张。
只是这手心竟是冰冰凉的。
珠忆心头微惊,不禁抬首望去,却见锦甯眉眼浅浅含笑,面色却是苍白得可怕,羸弱得仿若一眨眼便会消散了。
她忙收回手,作揖道,“奴婢多谢殿下。”
锦甯摇了摇头,淡笑道,“走罢,去将梁公子请进来。”
珠忆瞪大了眼,“殿下?!”
“我与梁公子乃好友,断然不能那般无情无义。”
“奴婢知晓殿下心善,可殿下万万不能与梁公子扯上干系啊!”
珠忆急得额角冒汗,跺脚道,“如今这京城谁见了梁公子不躲?殿下您为何要巴巴儿凑上去?这万一牵连上了可不是那般简单便轻拿轻放了!”
“无碍的。”锦甯轻叹,倏地肃了脸色,“珠忆,你要知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
“可有心是有心,若是无人去做,那又与无心何异?”她笑了笑,轻言慢语道,“人人营私,则天下大乱。”
“若我不助他,又有何人能助?”
珠忆怔愣愣的,只觉羞愧不已,“是奴婢心思狭隘,奴婢受教了。”
“走罢。”锦甯摇了摇头起身,温声宽慰,“你本便心怀善念,只是过于忧心本宫罢了,不必妄自菲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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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锦甯的令,梁良早被请到席厅了。
禾府的丫头备上了热茶蜜饯,梁良却无心那些,只来回踱步神色紧张,不时叹着气,眉宇间忧愁不已。
“温之。”锦甯踏进门槛,笑道,“许久未见了。”
梁良眼睛一亮,忙跑向她,“嘉昱!”
他刚要开口,锦甯却摇了摇头,只道,“你不必多说。”
梁良面色一黯,咬紧牙关,“你…也不肯帮我?可…可子睿他那般真君子……你且信我,他断不会做那等事!”
他蓦地沉寂下来,良久,自嘲一笑,“是我唐突了,此事本便不干你事,我又怎可将你牵连进来?”
锦甯无奈地敛下眉眼,“你我之间,如何这般生疏。”她轻柔地握住他的手,郑重道,“我有心助你。”
梁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你有心助我?”他紧紧攥着锦甯的手,像是抓着最后的生机,“你当真有心助我?!”
锦甯笑着颔首,“你我好友数年,我断不能弃你于不顾的。”
“多谢你,嘉昱。”梁良眼眶倏尔一红,似是想到了什么,慌忙放开锦甯的手。
他闭了闭眼,落寞地侧垂下首,喉头哽咽,“我…我本不愿牵连于你……”
锦甯轻叹,“我知晓。”
男女授受不亲,更遑论锦甯如今已有婚约在身,梁良若不是走投无路了,断然是不会找她的。
锦甯嘴角轻轻一弯,可她早早便算好了。
莫说这京城,便是这偌大的大珝,也不会有一人帮他的。
谁愿意平白无故空惹得一身骚呢?
皇帝已然为此事做了决策,更是高抬贵手开恩的决策,而梁良如今的所作所为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所以梁良必须来找她作为最后一搏,也只能来找她。
“你不必多说了。”锦甯抬眸望进他的眼底,眸中含着温静的笑意,似是安抚,“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多谢!”梁良一把拭去眼角的泪痕,不由自主地上前紧紧拥住她,却猛然一顿,缓缓放下手,一字一句道,“嘉昱,你且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断不会殃及你一分一毫!”
“你的为人,我千般信任。”锦甯眉眼柔柔漫起笑,“你说他是真君子,我自然也信。”
“你且尽力去查,便是殚财竭力,我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
然后对..那个古代会试的主考官确实叫“总裁”没错emmmmm
第81章 浮出水面
目送梁良离开, 锦甯缓缓转身, 轻声对珠忆道,“走罢。”
珠忆道是, 小心扶着锦甯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
临至含甯阁, 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玫红的身影, 婀娜袅袅,端的是一副飒爽英姿。
锦甯微微眯了眯眼, 一眼便望见那清冷的面庞,正是禾锦华。
她喟叹一声, “二妹妹果真是年岁尚小。”
这般有生气儿。
待离近了, 锦甯停下脚步, 淡笑了笑,“二妹妹。”
禾锦华低眉,恭顺作揖, “郡主殿下。”
锦甯抿了抿嘴,敛眉温声道,“你我姐妹,不必那般生疏。”
“民女怎敢。”禾锦华掩唇而笑, “殿下您乃正一品郡主,民女若是不敬, 可不是要落了旁人的口舌。”
锦甯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禾锦华却状似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我知殿下您心地纯善, 自是不介意。”
“只是……”她似是有些羞赧,眸中冷笑却一闪而过,“将来还要日日与殿下相见,届时再改口也不迟。”
锦甯身子一颤,轻轻抽回手,咬了咬嘴,却是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珠忆猛然抬眸,狠狠瞪向禾锦华,“你——”
锦甯轻声制止,“珠忆。”
珠忆心头微酸,咬牙压住心里头的恼怒,福了福身,“殿下恕罪。”
锦甯轻摇头,攥紧丝绢闭了闭眼。
半晌,她缓缓吁出一口气,垂首低声道,“妹妹说的是。”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今日姐姐乏了,便不久陪了。”
“殿下说的哪里话,”禾锦华笑吟吟道,“民女自是不敢耽搁殿下,只是殿下且要顾全自个儿身子。”
她意味深长地放缓语调,“莫要气坏了。”
“二小姐。”珠忆气息不稳地吐出一口气,嗓音气得微微颤抖,冷声道,“殿下乃堂堂正一品郡主,你不知尊卑,可知该当何罪?!”
“珠忆。”锦甯蹙了蹙眉。
“郡主殿下,”禾锦华斜睨了珠忆一眼,似笑非笑,“你这丫鬟可有些意思……”
“可是……”她话锋一转,咄咄逼人地走近珠忆,眉峰微挑,竟生出几分灼人的气势来,“谁告诉的你我不知尊卑了?”
“我可是有哪一句话,哪一个字,冲撞了咱们大珝高高在上的正一品郡主殿下?”
珠忆紧紧握着拳,憋着满腔怒气,胸口不停起伏,“二小姐好一副牙尖利嘴!”
“你区区一个贱婢……”禾锦华轻笑,眸中黑沉的一片,“哪里来的胆子敢这般同我说话?!”
“你——”珠忆正要呛声,瞳孔却猛地放大,似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
锦甯眼波流转,不着痕迹瞥了眼禾锦华,一阵阴冷而深沉的压抑酝酿在女子媚人的眼底。
锦甯莞尔。
她轻拍珠忆,肃了声轻训道,“珠忆,怎可以下犯上?”
珠忆倏地被拉回了神儿,不禁打了个寒颤,只低声道,“奴婢知罪,还请殿下责罚。”
锦甯摇了摇头,叹道,“不该是本宫责罚。”
珠忆死死抠着手心,即使知道主子这般是为她好,依旧是顿了良久,才向禾锦华叩首,“请二小姐责罚。”
禾锦华心头微嗤,面上却笑道,“你是郡主殿下的丫头,我本便无心为难你,殿下如今乏了,你只需好好侍候,将功抵罪了才是。”
珠忆紧咬唇瓣,甚至尝到了血腥味,她重重叩首道谢,“奴婢,多谢二小姐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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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了含甯阁,白嬷嬷与宝念早便回来在门口守着了。
珠忆立刻便去烧水煮热茶,却呆呆愣神良久。
直至后来宝念催了,才急忙沏上茶,给锦甯斟了一盏。
锦甯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味甘,性却苦。
大红袍,不该那么单薄。
锦甯回味良久,却迟迟等不来那醇厚的余香,放下茶盏一抬眸,正见珠忆心神似有不宁。
“珠忆,”她柔声,“可是心里有事?”
珠忆一怔,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二小姐必定不似她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因为她眼中……
珠忆眸中复杂,心头依旧有些后怕。
有…杀气。
她面上却摇了摇头,与往常无异般道,“劳殿下忧心了,奴婢无碍。”
锦甯浅浅笑了笑,摇着头道,“你不想说便不必说。”
她拉过珠忆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回去歇着,今日你陪本宫一天都没落个脚,也该是乏了的。”
珠忆眼眶一热,低垂着首轻应,“奴婢多谢殿下。”
锦甯但笑不语,待望着珠忆离开了,给白嬷嬷使了个眼色。
白嬷嬷会意,便密不透风地守在门外。
锦甯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盏握在手中,望了眼宝念,“如何了?”
宝念福了福身上前,伏在锦甯耳边,“那人已然离开京城了。”
“这般快?”锦甯轻拢起月眉,“到何处了?”
宝念压低嗓音,“已然到崇州了。再向南而下,奴婢找的人便快要不便监视了。”
锦甯指尖轻敲了敲翠润欲滴的碧玉盏,若有所思地低喃,“确实…该加快了……”
她轻巧地捏起杯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借机掩住嘴唇的蠕动,“殷磐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宝念摇了摇头,笑道,“并无。”
锦甯笑着颔首,“哒”的一声清脆地扣上玉盖。
“那便开始罢。”她将茶盏放至一旁,“明日,让梁良知晓那人的龃龉。”
“后日……”锦甯嘴角轻轻一弯,曲指扣了扣桌面,“让他查出此人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