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论此图贵在意境……”锦甯不禁感叹一声,“当真是无一不美的。”
姒乐耘眼眸一亮,欣喜极了,“你可是甚少这般称赞人的,我今儿个得了你一句无一不美,纵是不得魁首也万般知足了。”
“正是。”阮矝言也笑了起来,“我瞧着乐耘今日可是开怀了,没准儿这笑还能挂在脸上直到明儿呢!”
锦甯抿嘴一笑,“若是得了本宫一句夸便这般欣喜,那过会儿众人皆是连连赞叹,你待如何是好?”
“旁人是旁人,甯儿可不一样。”姒乐耘笑道,“你贵为大珝第一才女,所言之重自是不言而喻。”
锦甯面颊微红,嗔道,“你也拿这打趣我不是。”
姒乐耘咯咯笑出声,“不说了,不说了。”
“罢罢,不说便罢。”阮矝言也掩唇轻轻笑了起来,“我先前瞧着你换了毛毡?怎的?难不成墨水蘸多了?字可有碍?”
“无碍的。”锦甯敛下眉眼,轻柔道,“只是闲来无事想出个新鲜点子,一会儿给你们瞧瞧。”
“哦?”姒乐耘起了兴致,自是连连道好。
交谈间众人也已然陆陆续续收笔了,围着姒乐耘的画赞叹起来。
吴洛妤才放下笔便凑了过来,瞧见姒乐耘的荷图倒吸一口凉气,满目惊羡,“好画!当真是好画!”
她口中啧啧称赞,指尖也小心翼翼地抚上半干的荷图,满面痴迷,“此番意境,却是教我想起了甯儿的那首‘青玉案·元夕’……”
众人闻言大惊,低低地传出吸气声。
《青玉案·元夕》为绝代佳作,单论此代,还无人敢与此词并驾齐驱。
虽说诗词与书画不同源,但吴洛妤此番形容,可是将姒乐耘这幅画捧得不可谓不高。
众人不禁暗自咂摸着,皆是愈加仔细地赏起画来,这般一瞧,竟当真觉得有几番意境。
不知是何人长叹一声,有感诵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还未道完,便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骚动打断,惊呼声与夸赞声此起彼伏。
“太妙了!”
“当真为…此世一绝……”
“...这般…绝世之作……”
“忈王妃果真不凡,我等万般不及!”
围着荷图的众人向那处望去,便见那正是禾锦华的几案,里里外外围满了人,依稀瞧得见那幅印着娟秀小楷的宣纸。
有人皱着眉道,“不便是普通的小楷?我瞧着不过尔尔。”
外头围着的人听到了,忙道,“兄台此言差异,此字非同一般。”
“哦?”众人被引了兴味。
那人故弄玄虚道,“这字虽说仅为中上,可那背面儿便不一般了。”
众人忙挤了去看,便见那宣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虽说不算绝佳,可那书字之人即为禾锦华,便平白令人高看了几分。
便见那纸被缓缓翻了过来,其上满是墨色的小点儿,有深有浅,有大有小,定睛一瞧,竟是一幅活灵活现的星河图!
这同一张纸上,竟一面儿是字,一面儿是画,当真是绝妙!
她竟将每个字都巧妙地运用了起来,在那每一勾,每一点都下足了功夫。
在那点儿上一用力背面便能落下一个黑点,而力度轻便能落下一个浅的点儿,若是再轻些,便了无痕迹了。
此图瞧着平平常常却是灵气十足,贵在十分精妙。
要知道想出这个奇特的点子本便是不易,要将每个小点儿,每个字都细细算好,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目瞪口呆,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吸气声惊呼声不绝于耳。
“这是…这是忈王妃所作?!”
“荒唐!荒唐!甚么草包美人!分明是惊世才女!”
“怎么可能?!忈王妃她那般粗鄙之人…怎么…怎么可能……”
“笑话!”郑馥听到此言,眼眸一凛,高高地昂起下巴,“怎么便不可能了?!这事实不就是真真摆在你们面前?”
“锦华根本不是传言中的那等人。”段琦波冷冷接话,“她分明才德不输任何人!”
众人忽地屏息凝神,不敢开口,一时间荷亭鸦默雀静。
才德不输任何人。
甯和郡主还在场呢,这忈王妃此画再如何惊世绝伦,公然同郡主殿下叫板,也过于自大了罢……
寂静的荷亭倏地响起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便听有人似是走进亭子,笑着出声,“王妃这般心思这般技艺,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若不是甯和在场,你今日这一幅画,定能拔得头筹。”
禾锦华猛地咬紧牙,嘴中苦涩得可怕。
众人作揖,“拜见忈王爷!王爷万岁!”
“不必多礼。”姒琹赟淡笑了笑,走到锦甯身旁牵起她,随意坐下。
他忽地一蹙眉,手不禁紧了紧,手心纤柔的指尖冰冰凉的,凉得惊人。
姒琹赟望向锦甯,竟见她面色苍白,双眸惶惶竟空洞无神,宛若受了大惊。
他心头一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低柔道,“怎么了?”
锦甯却依旧不言不语,神色怔怔然的,脆弱仿徨的模样楚楚极了。
姒琹赟却无暇顾忌那些,他面色微变,嘴唇紧抿,“甯儿?”
“丞烜……”锦甯嗓音极轻,僵硬地扯出一抹苦笑,“我…我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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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陷害
画?
姒琹赟微怔。
他自诩了解锦甯甚多, 自是知晓她擅诗词绣舞,擅书。
可若谈画工,甯和郡主可从未传出擅画的名声。
要知晓甯和郡主精通后四艺, 这本便是天大的才名了, 又有谁还会再顾那前四艺?
他正愣忪,姒乐耘却倏地想起什么, 她忙踱步走向锦甯的几案,小心捻起其上的宣纸。
一旁的丫鬟微惊,低低道,“殿下……”
姒乐耘置若罔闻,她将宣纸展开, 那隽秀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各个好看, 一面赏心悦目的诗图便映入眼帘。
众人自是心悦诚服, 无不赞叹地连连点头叫好。
有人一字一句读出那诗, “拥红妆, 翻翠盖,花影暗南浦……”读到后来,众人的神色却愈来愈古怪了起来。
“……遥想芳脸轻颦, 凌波微步, 镇输与、沙边鸥鹭。”
此乃前朝诗人杜云桐之大作《观荷花》。
甯和郡主爱诗无人不知,而郡主殿下最钦慕的诗人当属大名鼎鼎的杜解颐先生,此事也人人皆知。
原本甯和郡主临撰杜先生之诗自然是千万般好的,可怪就怪在, 方才禾锦华所作的那一面图上,也是一首杜先生的诗。
虽说两首诗不一样,可一为赫赫盛名的《观荷花》,一却只为一首平平之诗;一为颜筋柳骨的清丽簪花,一为技艺泛泛的平常小楷……
这孰好孰坏,孰上孰下,众人不必说出口,落差便出来了。
禾锦华紧了紧牙冠。
她敛下眼帘,心头却嘲讽冷笑。
禾锦甯这字写得再如何好,有她的星河图在前头,就别妄想其他了……
她嘴角不住微微翘了翘。
这星河图在前世便得举世瞩目,引得人人争相模仿。
此乃五年后一大才子的成名之作,如何受吹捧便不必多说了,更妙的是,这图动摇了禾锦甯第一才的地位。
所谓大珝第一才女,才女只是叫得好听罢了,若真要说,其实为大珝“第一才”。
这“第一才”便不止为女子了,自然是也将男子皆比了下去。
而禾锦甯稳坐第一才这位子近十年,也仅仅被这星河图一个动摇过。
若不是那贱人随后便一曲惊世醉仙舞狠狠扇了那大才子的脸……想必这第一才的位子,便会被抢了去。
禾锦华不禁咬了咬下唇,不甘而怨恨。
若不是那醉仙舞着实难跳,她习了数年也学不会半分,如今还岂容得这贱人放肆?!
禾锦华眸中划过一抹阴鸷。
不过如今醉仙舞赏未出世,这禾锦甯再如何厉害,也定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她早早便将星河图作了出来,还不信那大珝第一才的名头,她摘不掉!
禾锦华思绪才至此,便听一声细细的惊叫,随后便是低低的吸气声跌宕起伏,再然后,便是诡异的寂静。
她猛地一回神,便见姒乐耘竟将那宣纸翻了个面儿,那背面的图上星星点点,似有形有规律地奇妙地晕开,银汉、星河,缱绻地铺展在纸上。
禾锦华只觉脑中嗡鸣,眼中似有云雾缭绕。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图。
这每个点儿,每颗星,每片银汉,与她所作,无一…不同。
荷亭沉寂地可怕。
姒琹赟望向那展精妙绝伦的星河图,眉心一蹙。
手心的柔荑愈发冰凉,他不禁又紧了紧她的手,安抚道,“无碍,有本王在。”
锦甯紧紧咬着唇,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王爷。”她微微抽出被他紧握的手,低垂下首,不再开口。
姒琹赟张了张口,伸手想再去拉她,却被她微微瑟缩着躲开。
他指尖微动,抬眼望向锦甯,便见她散落的发丝掩住了面庞,依稀只瞧见微微颤动的皙白下颚,脆弱极了。
姒琹赟心头一恸,隐约有几分悔意。
他不该的。
她那般聪慧,怎会听不出他那句“无碍”之意。
他原本想的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底如今是他家事,出了事自然是他忈王府脸面不好看,他自然是想息事宁人。
姒琹赟喉头微涩,干干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甯儿向来温婉善良,她从来懂事,一向只想着他,想着旁人,却从来不顾自己。
而他竟然忘了,忘了她也不过是个年方十四的孩子。
他竟然在她一次次的包容温柔下越发沉溺,竟然习惯了她的温顺,她的忍让,甚至觉得…这本该如此。
便如这次,他原本便想着甯儿一向乖巧,忍让了这次也不会如何……
锦甯微微抬首,她深深望进他的眸中,眼角倏地滑下一滴泪,晶莹地滚落下颚,滴在地上。
“丞烜。”她轻道,“那是…我的画……”
姒琹赟只觉那滴泪刺眼得可怕。
他耳边猛然一阵巨响,脑中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忘了他的甯儿是如何清高出尘的女子。她的骄傲,怎容得旁人毫无愧疚地玷污?!嚣张跋扈地鸠占鹊巢?!!
姒琹赟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甯儿……”
锦甯动了动睫羽,侧首不再看他。
宝念心头微骇,不敢开口说话,只将头垂得愈发低,怕接踵而来的便是王爷的不耐与怒火。
“忈王妃。”姒乐耘笑着出声,“你说巧是不巧。”
她将星河图小心翼翼地放下,又满眼笑意地望向禾锦华,“甯和早先便同本宫说了,她今儿个想出了个新点子要给我等瞧瞧,你瞧,这可不就是个新点子嘛……”
她话锋猛地一转,嗓音微冷,“可本宫却不知了,甯和这点子,怎的竟也出现在你的画上了?!”
禾锦华眸光一厉,轻喝道,“大胆!你莫要血口喷人!”
她暗暗压下心头的惊惧恐慌,微微扬起下颚,清冷的面容平白腾出几分气势来,“公主殿下可莫要将这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还疑惑呢,这郡主姐姐的画作,怎的竟与我的一模一样呢?!”
她面上毫无异样,心头却跳得厉害。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般?!!
这星河图原本便该是在五年后出现的,禾锦甯…禾锦甯怎么会作出五年后的东西?!
难不成…她也同她一般?!!
禾锦华只觉心跳停了一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背后满是冷汗。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重生的,只会有她一个!
众人皆是眼神微变,皱起眉来。
“且不论如今这事实是如何,忈王妃这般粗鄙的言语,着实是……”
有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我看啊,这便是剽窃了郡主殿下的画作……”
“…就是啊…但看仪态德性,这禾锦华哪里能及得上郡主殿下……”
“原本便是一介草包,哪里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旁边围着的几人忙连连嘘声,神色惊惧不已。
也不知这几人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如何,这忈王妃再如何也是忈王正妃,哪里是他们敢议论得起的?更遑论直讳大名又大喇喇地讽刺鄙夷……
纵使有,他们也都会暗暗埋在心里头,哪里敢当面儿说出话来。
话虽这般说,可听这几人之言,众人也不禁听信了几分,暗暗点起头来。
“王妃这话说的好笑。”阮矝言蹙眉出声,她斜瞥禾锦华一眼,“且不论这点子是谁的,便看这笔力画工,诸位也都瞧得分明孰上孰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