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
不过几月,如今的京城早已白云苍狗云谲波谲,叱咤京城的才子才女, 竟也一一成了婚。
谁曾想霁月清风的甯和郡主才又一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惊才绝艳,便一道圣旨嫁做人妇,不知惹得多少少年郎顾影自怜。
这甫一嫁人, 若是过得好便罢,到底也算是差强人意了。
可偏生那忈王妃整日不消停, 这前有恶迹昭著——嚣张跋扈陷害刁难无一不少;后有剽窃一事,本便无才无德却还要偷窃人郡主殿下的心血,惹得众人无不唾骂。
虽说早便知晓此人蛇蝎心肠, 可乐子总是不嫌多的,又是世家贵族的腌臜, 更是平添几分兴致, 津津乐道了许久。
禾锦华名声一落千丈,原本才解了禁,姒琹赟早已厌倦不已又心头烦乱, 自是嫌恶得见她,硬是又多添了许些日子。
此事原是差了汪管事去传,恰巧锦甯正与汪管事商讨府中用度一事,便顺道一同去了。
前脚刚踏出栖月轩后头便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接着便是女子尖利的嗓音。
“...贱人…到我面前……王爷凭什么…那星河图非我…却也不是这贱人……”
汪振听得不真切, 只隐约听见了“贱人”二字,当下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里头声音渐低,禾锦华似是被安抚了下来。
锦甯淡淡矗着听了会,待没声响了才温声道,“汪管事请起罢。”
“奴才多谢殿下。”汪振这才起身,头仍是低低垂着不敢抬起,心头叫苦不迭。
锦甯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本宫今日恰巧与先生有约,便不留汪管事了,用度便照先前所言敷出便罢。”
汪振忙道是,作揖,“恭送殿下。”
“殿下。”珠忆小心瞄她,低声道,“方才王妃……”
“无碍。”锦甯抿嘴一笑。
左右禾锦华所言非虚。
那星河图,确实非她所作。
锦甯搭着宝念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轻柔喃道,“不过这与本宫…又有何干系呢?”
二人一时没听清,“殿下?”
锦甯但笑不语,只道,“待会儿去拜访先生,你二人不必做小伏低,先生惯不喜那般做派,只切记尊重二字便可。”
二人应是,“诺。”
待锦甯走远了,汪振才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角的汗。
身后跟着的小厮不解,小声道,“管事,殿下虽说手段厉害,人却是再和善不过了,你如何这般惊慌?”
汪振斜睨了他一眼,哼声道,“真是个傻的,人殿下再是和善也是咱们招惹不起的。”
他左右瞄了两眼,旋即低声同他道,“那位说出那般粗言秽语,岂是咱们做奴才的可以听的?指不定明儿个…这儿便没了。”他说着点了点自己耳朵。
小厮吓得打了个寒噤,连忙捂住耳朵,“可是汪管事…王妃到底是正妃,便是这般,殿下也能奈她何……”
汪振忙捂住他的嘴,“嘘!这可是你能说的话?”
“左右不是越不过王妃去……”
“唷唷唷!还越过不王妃去!可长点儿心你!”汪振恨铁不成钢地扇了下他的脑袋,“且不说郡主殿下这般地位又有王爷撑腰呢,那位主儿……”
汪振暗自挤了挤眼, “那位再如何也不过是王妃罢了,虽说地位尊崇万人之上,却无诰命加身。可郡主殿下岂非常人?人家可是正一品郡主!正一品!”
“你可知正一品是何等尊贵?”汪振见他摇头,白了一眼压低嗓音,“当今位列正一品的贵人,十个手指都数的出来。”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结结巴巴道,“这…这……”
“再者,殿下是个和善人,可——”
王爷可不是。
汪振当即住了嘴,指了指天,这后头的便不是他可以说的了。
那小厮似懂非懂,只咂舌道,“多谢管事提点。”
汪振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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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李府,府上的小厮便来招呼,李府自是不比禾府或忈王府大,可因慕名而来的文士多,世家子、寒门子,或一心求学的,或前来拜访的,总归不好薄待人家。
加之李芳围老先生虽说入门弟子如今加了锦甯才仅四人,可其门下门生却是不少的,这一来二去,院子也越修越大了,总归能容纳数人。
锦甯先前来了几回与李老探讨学识,便也颇熟李府,小厮知她熟悉,便也不再领路任她去了。
李府席厅唤作“晟堂”,晟,谓之兴盛。
到了晟堂,便见一约四十男子长衫而立,面容清峻,两撇长须。
此人便是李绂,字善则,乃李老宗室子弟,亦为其大弟子。
“善则先生。”锦甯瞧见他,忙上前两步一拜,“先生久等,是甯和之过。”
“不必如此。”李绂笑着扶她起身,“今日是我到的早了,与你何干。”
锦甯摇了摇头,轻声道,“教长辈久等,再如何也是小辈不是。”
李绂哈哈大笑,“李先生早便候着你来了,那我等可不能教先生久等才是。”说着便引锦甯进了席厅。
座上坐着的正是李老先生,而下首端坐一女子,却是姒乐耘。
锦甯俯身拜道,“见过先生。”
李老唤二人坐下,“不必总如此多礼。”
锦甯笑着望了眼姒乐耘,“也不知懿尊今日拜访,为的是先生还是甯和?”
她这话说得巧,李老一听便笑了,“懿尊今日前来,本为的是与老夫切磋棋艺二三,只听闻你将来了,便特意留了下来。”
“先生此言差矣。”姒乐耘笑吟吟道,“懿尊方才还同您探讨此局如何破解,如何便是为的甯和留下了?”
锦甯闻言扑哧一笑,掩唇道,“甯和瞧着也是这般,毕竟若论棋艺,甯和却是不通几分的。”
李老摇着头大笑,轻抚长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夫还瞧不出来吗?”
姒乐耘与锦甯相视一笑,才道,“果真是什么也瞒不住先生。”
李老摆了摆手,笑道,“罢,罢,你二人许久未见那便好好聊聊罢,善则,走罢。”
锦甯起身,盈盈一拜,“多谢先生。”
见李绂扶了李老进屋歇息,锦甯才坐到姒乐耘身旁,拉过她的手,“若是想见我来忈王府便是,你何必大费周章?”
姒乐耘拍了拍她的手,“哪里是大费周章?只是这事总归不好开口,加之忈王府我总觉着不舒坦,怕是隔墙有耳。”
锦甯无奈蹙起眉,笑着摇摇头,“你不愿见她?无碍的,如今她被禁了足,也碍不着你。”
姒乐耘给她斟上茶,笑意淡了几分,“只是觉着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晦气。”
锦甯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罢,罢,你若不愿见她,下回我去找你便好。”
姒乐耘这才又笑了,“哪来的那般麻烦?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加害于你,我便想着能少见便少见才是。”
“你啊。”锦甯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梗,“方才你道有事要同我说?可是趣事儿?”
“却是有一趣事儿。”姒乐耘轻笑,复而道,“你不知?”
锦甯抿了口茶,猜道,“可是大事?”
姒乐耘摇着头笑,“这可不是大事,是天大的事。”
锦甯微怔,放下茶盏,颇有几分迟疑道,“你所谓…甫惪那事?”
“是也。”姒乐耘道,“钦天监卜出七月初八乃良辰吉日,父皇今日下的旨,七月初八大婚。”
她眨了眨眼,低声道,“这可是宫里头的消息,外头如今还不知呢。”
锦甯不禁拢起眉心,良久,开口道,“乐耘,如今我已嫁做人妇,总归不好议论外男的,此事便罢了。”
姒乐耘抿了抿嘴,“可皇兄与你……”
“乐耘。”锦甯轻声打断,“我与甫惪只为好友,再无其他干系,此事便休要再提了。”
姒乐耘望她一眼,叹了口气,“不提皇兄,可矝言与我二人莫逆之交,总归是要提的罢。”
“罢。”锦甯无奈,轻叹道,“日后嫁作太子妃,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只是我总归是疑惑,为何此事便如此唐突。”
确实是唐突的,婚假乃大事,便是锦甯与姒琹赟,自皇帝赐婚到大婚之日,也足足有三月。
可太子与阮矝言…自定下婚事到七月初八,也不过一月余罢了。
“还不是那事闹的……”姒乐耘低低道,“原本也不是这般仓促的,皇兄一开始…闹得厉害,父皇便忙着将此事定下。”
锦甯闻言默了默,不语。
她自是知晓姒乐耘那停顿所谓何意。
“不过到底是嫁人天家。”姒乐耘转而笑道,“你且安心,纵使仓促了些,也不会教矝言有半分委屈的。”
锦甯点点头,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
半晌,她睁开眼,抿嘴淡笑道,“你先前说的那趣事儿,到底是何事?”
“当真是有趣的。”姒乐耘笑盈盈问,“你可知你家那二房长姐?”
锦甯愣了下,疑道,“可是琴姐姐?”
“正是。”姒乐耘眼珠意有所指一转,“你可知,这琴姐儿被赐给皇兄为侧妃?”
这到底为禾家事,锦甯自是消息灵通,于是温言道,“前几日家弟捎来家书,倒是有提及此事。”
姒乐耘捂着嘴吃吃笑,“我同你讲,这琴姐儿不知是修了什么福气,竟是父皇亲自赐下的侧妃……”
口中说是福气,可于锦甯与姒乐耘这等天之骄女而言,这侧妃便是与妾无异,便是太子侧妃,也是妾。
除非如姒乐耘生母惠妃那般,乃皇帝妃嫔;亦或是锦甯这般皇帝亲自宣了旨意道是平妻与正妃等同的,便是私底下再如何说,名头上也挑不出什么。
因而这话一出口,却硬是含了几分轻蔑之意。
“如今婚期将至,母后便私下宣了矝言同禾锦琴进宫一看,命我一旁陪同,你可知发生了什么?”
姒乐耘止不住地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母后见矝言时是千夸万夸,连连道好,面上都瞧得出得极为满意,然瞧你那位琴姐姐时……”
“当时如何便不说了,待二人退下后,你可知她同我嘟囔了句什么?”姒乐耘说着竟不禁噗嗤一笑,“她说,这小门小户出来的便是不一样,幸亏只是个侧妃,待大婚三月后一顶小轿抬入东宫便罢了……”
锦甯闻言莞尔,她摇了摇头,轻拍姒乐耘,“这话可不许再说了,若是旁人听到……”
“好好好,我自是知晓。”姒乐耘笑着摇了摇她的手,“只是同你讲,无碍的。”
锦甯笑着嗔她,“如今我们几人中,最是你快活了。”
姒乐耘笑了声,轻道,“但愿如此罢。”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深深长叹。
风骤然起了,便见院子里的枫树摇晃得厉害,飘下几片翠绿的叶,其上隐约红纹蔓延。
锦甯咦了声,柔柔道了句,“如今尚是初夏,这枫叶怎便…见红了?”
第97章 高山流水
“甯和郡主到——忈王妃到——”
门口传唱的太监尖声传报, 声音却依旧被淹没在了锣鼓喧嚣中。
东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人,乌压压的一片, 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或是窃窃私语,或是高声大喊, 交谈高呼比比皆是。
“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来了!”
“哦!哦!新郎官儿来了!”
禾锦华不禁向后看了看,隐约瞥见大门儿口似是有大红喜服晃动,她微微晃神,似是忆起几月前她的大婚之日。
“若是你想落个不知规矩的名头再被关上个几日, 那便再看下去。”
耳边传来细细柔柔的女声, 熟悉得令人作呕。
禾锦华猛地寻声转头, 便见锦甯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 半侧着首,抬眸浅笑的模样。
她手便不由得一紧, 似笑非笑, “不牢姐姐费心了。”
禾锦华瞥了眼远隔着数丈立着的宝念珠忆, 嗤笑, “你也只会在此番时候才露出这副嘴脸。”
“妹妹说的哪里话。”锦甯望向一旁战战兢兢的李嬷嬷,对上她的眼微微一笑, “本宫自然是为你好。”
见李嬷嬷小心翼翼向前一步护着禾锦华, 那模样活像怕她吃人似的,锦甯也不恼,笑着转身迈步,“那姐姐便先行一步了。”
筵席在东宫正堂布置, 锦甯到时已然不早了,一处坐着的还有姒乐耘与几位皇子公主,她笑着同几人互相颔首示意,便同姒乐耘低声闲谈了起来。
“你二人不是一同来的?”姒乐耘轻拍她,下颚向门口点了点。
锦甯闻言向后望去,便见她前脚坐下后脚禾锦华便来了,旋即起身招呼她,“妹妹。”一边同姒乐耘轻声道,“先前是一同到的,只是我先来罢了。”
姒乐耘便不多话,只笑道,“难为你了。”
待禾锦华落座,外头沿路传来的敲锣打鼓声便愈来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