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念轻作一揖,放缓了声道:“回郡主,奴婢听说二小姐前几日并无甚举动,只是讨了些苏州布帛,还是次品的。”
端的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似乎无论禾锦华是否有听到她们的交谈,都还是保持着那份尊敬,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宝念换上了“郡主”这般的尊称,尽管是在马车里,声音还放的很小,但出门在外,总得留个心眼儿不是?
这不怕一万,可就怕有个万一啊!
锦甯轻轻挑眉,嗓音放的极低,有股飘缈的味道,“哦?如此这般……”
她没有再说下去,杏眸楚楚依旧。
半晌,锦甯忽而又招了招手,让珠忆也近身。
珠忆依言上前,做了一辑后才恭敬伏身,“任凭郡主吩咐。”
锦甯微微抬了抬下巴,凑到两人耳边吩咐。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努力抑制的讶然。
珠忆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锦甯的脸色,因不想引起不知何时已经闭目养神的禾锦华的注意,用细微的声音道,“奴婢斗胆,望郡主三思。”
“这黄花梨串碧玺佛珠可是您寻了许久才得到的珍宝,且极为合适太后。临时更换贺礼,岂非太过唐突?”
她比宝念要大上几月,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不是亲生姐妹却胜过亲生。
此番劝诫,极有可能引得小姐不满,作为两人中年长的,自是她来出面。
两人自是对锦甯极为信任,但此等大事,可不是玩笑,万一有点失误,惹得脸面上过不去,失了在众贵女间的威仪算是好的了。
小姐虽说与太后关系极好,但若是惹了她老人家不快,可是分分钟要掉脑袋的啊!
所以自是能劝诫一些便是一些。
锦甯抬眸,但笑不语。
宝念与珠忆心下一凛,忙低头应令。
锦甯满意颔首:“待宴会开始前的小歇之时便去换罢。”
太后寿辰可不是儿戏,每份贺礼都要经过各府家主及正妻的严格把手与检查只是其一要求。
但禾锦华是个异数,尽管确实因将军府老太君的缘故而被准许参加太后寿辰,但不管她是想一飞冲天还是想引人注目,在此事上也与他们右丞相府无关了。
安常静自然不是个好脾气的。
这老太君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一巴掌,还想让她巴巴着为禾锦华做事,做梦!
而禾致远则更没可能为这位二女儿检查贺礼了。
先不说自己的爱妻被欺辱让他极为愤怒,这老太君没问过他身为家主的意见便讨要了这恩典更是对他一个男人尊严的轻视!
哪怕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其二,每份贺礼都是有备份准备的,以免产生什么意外,不好交代。
锦甯自也是如此,但因佛珠更合适太后的身体情况,便用了这一份。
可另一份也是不差的,这会儿听了禾锦华前几日的表现,她自是要改了贺礼。
才有好戏看不是。
“哒哒哒……”高贵奢华的马车悠悠地进了皇宫。
皇宫,小隔墙
暗红色的马车先下来了两个清秀佳人,身着相同款式的米黄锦裙很是素雅,举止也很是规矩,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丫鬟。
其一人撩开珠帘,一人将踏板摆好,伸手进内,恭谨地垂首等待。
纤细修长的手指率先出现,缓缓地,那只手整只都伸了出来。
晶莹剔透,细腻得仿佛一尊艺术品。
少女缓缓出现,不禁令人惊艳——
姒琹赟从不知晓这世上竟有这般秀雅极致的女子。
只一眼便是风华绝代。
他敛下眼帘。
锦甯一眼便瞧见了他。
剑眉凤目,唇角带笑。
便是所谓的,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她的睫羽轻颤,不着痕迹地扫了眼男子的装束:
一袭茶色锦袍,腰束秋香色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红色暖玉,袖管与衣摆处镶绣着金线祥云。
可能是极为喜爱白色的,在太后寿辰竟还内衬一银白里衣,可见男子定是极为位高权重的,再者,就是颇为受宠。
等等,红色暖玉。
她身子微微前倾,像男子方向行了个屈膝礼。
优雅,却又规矩,没有分毫逾矩。
只是,总有什么是规矩不了的。
比如坠类物。
男子浅笑,回了个半礼,如同行云流水,潇洒温润。
这般清丽婉约的女子,必是甯和那丫头了吧。
蓦地,他怔住了。
眼神稍凝,很快移向别处。
女子腰带上的玉佩,分明是与他腰带上的玉佩同一种类。
是红色暖玉,产自和田的极品红玉,因其有滋阴补阳调养气结之效,最为稀有。
像他们腰上玉佩这般半掌大小的,只在十数年前西域向大珝所献贡品中出现过一次,有且只有一块,是当今圣上赐予他的,后来他将其打磨成两块。
现世这种暖玉虽说依旧是稀罕物件,但也不至于说没有。以顺文郡王的财力,并不是难事。
但,奇就奇在,他当时是闲来无事间亲自打磨的玉佩,这做工称不上极好,尤其是边角,稍有粗糙,细看去,那玉是稍有偏斜的长状体。
甯和郡主佩戴的这一块,分明是他亲自打磨的,
而其中的一块......
他犹记得在十年前的菩提寺赠予了在他避难时救过他一命的小女孩。
他问过那个小女孩的身份,但可能是她父母经常教导她不能将自己的身份信息告诉陌生人,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给了他一些药物便离开了。
他只得将贴身玉佩赠与她,以便日后能寻到她报恩。
这样想来,有着如此好的心肠与极高家教的女孩,禾家的嫡长女确实当的。
若是这般,那个小丫头竟是如今赫赫有名的甯和郡主吗?
他算了算年龄,那女孩当时不过五岁尔尔,而他则刚至弱冠。如此算来,甯和郡主今年乃是豆蔻年华,他也将至而立之年,已是二十又八。两人刚好如同当年的十五岁之差。
真是巧了。
这般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已经侧身浅笑吟吟的少女,目光中除了欣赏,还夹杂了别的东西。
像是多了些……
亲近什么的。
转身向宫内走去,他突然发觉,自己的心情,莫明变好了许多。
男女授受不亲,他在锦甯未及笄之时自是未见过她的,如今......
真是有缘啊。
他却在走后未发现,在他刚刚转过身时,那个如同骄阳般的少女正好下车,美丽娇艳。
庶女自是要在嫡女之后下车的。且不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就是禾锦华这个民女的身份也与锦甯作为郡主是比不得的。
锦甯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出声,如泉水泠泠。
引得禾锦华又是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锦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菩提寺什么的,她可从未去过。
别说出远门了,在她未及笄之前,她也只会参加女眷们的宴会的。
不过,作为将军府的大小姐,他们右丞相府的前任当家主母可从不吝啬带自己女儿去玩呢。
而当时,福儿与禄儿可还依旧深得禾锦华的信任。
五岁的小女孩,记性能有多好?玩几天就把所有事都忘了。
像这种突然出现在禾锦华身边的东西,福儿与禄儿怎么可能不把它收缴给自己真正的主子呢。
和田红玉。
——当年谁拥有这种珍品,不论是谁都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了。
另一边
禾致远与禾锦垣相继下车。安常静也从另一旁的马车下来。
在宴会正式开始前,还有一个小型的宴席,就是个喝茶歇息,顺带上准备一下的地方。
男女有别,女眷与官员自是不在一处停歇。
几人打过招呼,便随着领路的宫女到自己该去的会前宴席了。
安常静是正二品诰命,比之锦甯的身份还要低一些。
所以三人的队形自是以锦甯为首,安常静慢她半小步,而禾锦华在最末。
御花园,竹墨庭
门口的两位宫女见到锦甯三人,先是一怔。
随后瞥见锦甯额上那熠熠生辉且极具代表性的硃砂痣,机灵地朗声道:“甯和郡主,正二品诰命禾夫人,禾家二小姐到!”三人踱步至门内。
锦甯轻移莲步,向上首的老妇人与起身旁的华美妇人行了个全礼:“郡主甯和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甯和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后与皇后分别叫起。
锦甯娉婷起身,与自己的闺中密友懿尊公主先相视一笑,互相行了个平礼。
接着,又与贵淑德贤四妃也互行平礼。
随后,便是待安常静行礼后受众人之礼。
众人望向锦甯,心中不免又充满感慨万分,尊敬行礼,“郡主殿下万安。”
连带着的,打量禾锦华的人自然也是不少的。
好奇的有,不满的自是也有——大家都是嫡妻嫡女,突然混进来了一个与她们不同阶级的,自是不满的。
不过区区一庶女尔尔!何德何能得如此殊荣?
又见她身旁只随行一位婢女,当下更是不屑。
众人又想起前几日外界对这个禾二小姐的评价,如针芒般的目光不要钱似的刺到禾锦华身上,引得禾锦华一阵不自在。
一股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
太后率先打破沉静。
“甯儿,你许久未来慈宁宫陪哀家了,快,坐到哀家身边。来人,赐座!”太后面含笑意,可见见到锦甯是极为开心的。
锦甯含笑行了个屈膝礼,道:“太后娘娘严重了,谢太后赐座。”语罢,便坐在太后的另一边。
皇后的脸僵了僵,随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望向锦甯的目光充满了热络。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静静地听着太后与锦甯的交谈。
锦甯在中途给宝念使了个脸色,示意她去将贺礼换好。
宝念微不可见地作了一小揖,垂首离开。
第17章 太后寿辰
作者有话要说: 修
那边女眷们的交谈在竹墨庭,这边的官员与公子哥们的会见却是在临风轩。
皇帝还有折子要批阅,自是无法亲自到场的,这般看来,临风轩的气氛比之竹墨庭那边有两尊大佛亲驾的地儿要轻松上许多。
临风轩
众人皆是身着素雅而不失喜庆的锦袍,唯独姒琹赟一人穿得如此……素洁的色彩。
能在太后寿辰如此放肆的,定是与皇帝的关系有些亲近的。
而能与皇帝关系亲近的,不是能让皇帝放宽心的废柴傻子,就是地位能威胁到皇帝,甚至让他恐惧却又无可奈何的人。
姒琹赟肯定是后者。
怕是在此地,他便是最尊贵的人,连太子都要往后排。
太子目光沉静,望了一眼姒琹赟身旁,只见除却二位小厮空无一人,嘴角稍稍勾起一抹笑,许些无奈。
见到好友此举,禾锦垣扬起唇,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甫惪,多日不见,您的嘴还抽着呢。”
太子名曰姒乐奣,奣,具天空晴朗无云之意,可见当今圣上对其也是抱有极大厚望的。而他则字甫惪。
惪,从直从心。外得於人,内得於己也。内得於己,谓身心所自得也;外得於人,谓惠泽使人得之也。寓意也是极好的。
姒乐奣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不免想到,若是那些个大家小姐们见到禾锦垣这般的笑容,定时被迷上好一阵子了。
他冷哼一声,微眯凤眸,冷声道:“不想佥忞竟这般得空,即是如此,不若抄得几份诗经来日赠予本宫如何?”
只要是一宫之主,皆是有资格自称本宫的。像是那些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当今的太后,皇后,都是自掌一宫,便有此资格。
又像是锦甯,亦或是姒乐耘这般的郡主公主,得圣上亲赐的封地后,有资格在此处建立自己的府邸,便也算着一宫,可如此自称。
但也只有极为受宠的几位郡公主才有如此殊荣,如今只有锦甯及姒乐耘两人有此恩典罢了,他人只能自称本郡主亦或是本公主。
而太子执掌东宫,这般自称,也是不逾矩的。
忞,具自强努力之意。而佥忞是禾锦垣的字。是以他听到自己的字被叫出来后,就知道肯定会遭殃。
禾锦垣面上一僵,狠狠地瞥了一眼在另一旁嘴角已隐约有了丝丝笑意的荣瑾,思索着如何将此事圆回去。
每个在京城的世家公子都有自己的交际圈,而太子姒乐奣,荣国公府世子荣瑾,以及右丞相府嫡长子兼异姓王嫡长子禾锦垣这另其他人只敢仰望的三人便抱团到了一起。
而荣瑾及禾锦垣的站队更是间接性表明了他们家族的想法——
也是,太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又是皇后娘娘的嫡长子,皇上还对其颇为厚爱,这般看来这太子若是未犯什么大罪,未来的路还是挺顺的。
至于支持其他皇子的家族……
不过是想要试试运气,也许没准儿便可以一飞冲天。
说来也巧了,因着锦甯自小便才名远播的缘故,便被当今圣上破例将她分到太子太傅的名下,算是个女伴读。
后来太子太傅发觉两人理解能力极强,而其他人已跟不上进度,便请求皇帝撤回其他伴读,让他安心教导两人便足以。
这般看来,两人便也算是打小一块儿长大。
青梅竹马,两小……有猜。
这京城的贵族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当今太子心悦甯和郡主?
至于锦甯,她也是可有可无,人家不说明话,她也就乐得少一个麻烦。
禾锦垣苦思冥想,硬生生地扯出一抹苦笑,道:“不若……殿下几月后的生辰,我求着阿姐一同前往?”
他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最亲的姐姐往太子身边推,心,会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