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又带顾清芜和几个身份高的女子认识,除去简王家的永安郡主,庄王家的永喜郡主外,徐国公府的徐玟月,郑国公府的郑素节,沈相家的沈舒绿都在,还有其他几个不是国公府,就是高官家的姑娘。
不过顾清芜没想到的是,张国公府家的张嫣也来了。她之前也常和张夫人去侯府做客,差点成了顾清芜的小姑子,此刻相见,张嫣有些尴尬的别开了脸。
平王是太上皇的胞兄,在王爷里地位最高,而永宁郡主,自然也在众女中地位超然,见她如此看重顾清芜,众人都放下架子,主动和她攀谈起来。
顾清枚和顾清荷两个凑不到跟前,只得去寻自己相熟的女孩儿说话。顾清枚好歹和郑素节关系好,走到她旁边去坐下,而顾清荷放眼望去,只有个张嫣算是认得的,傻站着也尴尬,便走过去装作无事的攀谈了两句。
张嫣虽然心里厌烦,但是却不好当着永宁郡主的面发作,忍着膈应和她说了两句。
“不知我二姐姐如何了,三朝回门,也不见她,说是姐夫身上不好,所以才不能回来,不知姐夫如今可大好了?”顾清荷想着自家到底和张家有亲,又想不出什么话,只得问了这个。
张钰的腿叫卫彰打断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现在还一瘸一拐的出不了门,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三朝不回门的话,真是不知所谓,张嫣怒气上涌,正要讽刺两句。
“你也好意思……”
话未说完,只见顾清芜竟然撇开永宁郡主,直直走到跟前拉过顾清荷道:“我一错眼就不见了你,怎么在这里呢。走,跟我过去见过郡主。”说着,冲张嫣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拉着顾清荷走了。
张嫣的话噎在嘴边,强忍着闭了嘴。出事后她一句话,一封信也没给顾清芜去过,这两人的交情已经断了,又哪还指望她能不计前嫌,给自己脸面?
看着这一幕,众女窃窃私语起来,张家和顾家的过节她们早有耳闻,有知道顾府内情的,看顾清芜这么护着个庶出叔叔的女儿,也是纳罕。
不过对顾清芜来说,就算顾清荷说话不着调,自家姐妹出了门,也不能任人欺负,她是大姐,自然时刻想着护好了她们几个,不过顾清枚和郑素节要好,不需要她操心。
她拉了顾清荷到永宁郡主边上,道:“郡主,提起作画,我突然想起我家四妹妹,她也喜爱画画,我们家姐妹都是一位女夫子教出来的。”说着将顾清荷介绍给了众贵女。
顾清荷这样普通的女孩儿,在宴席上一向是凑数的,如徐玟月,郑素节都带了自家姐妹来,只是这些女孩儿大都凑在一处闲聊,并不到永宁郡主跟前儿献殷勤,免得闹个没脸,回家还要受罚。
顾清枚瞧着顾清荷那呆傻的样子,狠狠剜了一眼,郑素节看她一眼,笑道:“你家大姐姐,还是不错的。”
永宁郡主也瞧见刚才这一幕,她对着顾清荷温和一笑,道:“我们这里正说画画的事儿呢,这感情好,又来了个擅画的妹妹。”说罢吩咐下人在跟前给顾清荷加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又道:“一会儿也要让清荷妹妹露一手才是。”
几个围着她的贵女神色各异,再看顾清荷拘谨的模样,半天一句话都没回上来,便可知在顾家恐怕身份不高,但是永宁郡主如此抬举顾清芜和她的妹妹,倒让人十分诧异,她们各有猜测,但面上不显,柔声细语的带着顾清荷一道讨论起来。
闲聊了一会儿,永宁郡主附在顾清芜耳边低声道:“顾姐姐,你对自家姐妹真好,我呀就是没个姐姐,只有个木头哥哥,和一个天天忙着朝政的堂哥。”说罢又笑道:“不如你我拜个姐妹,以后你做我干姐姐好不好。”
顾清芜连忙摇头,道:“郡主身份高贵,这怎么可以。”
永宁郡主似乎起了兴致,站起身拉着她,道:“你跟我去见一个人,等见到了你说不定就愿意做我的姐姐了呢。”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这赏花诗会尚未正式开始,她怎么说走就走?永宁郡主不理会众人,只随口说了句各位随意玩乐便是,然后拉着顾清芜一路出了水阁。
“顾姐姐一定奇怪,我为何待姐姐如此亲切。”永宁郡主拉着顾清芜,一路走着。
“是,我的确疑惑郡主为何如此相待,不过想起和谭太妃交往,郡主大约也是一般洒脱之人罢。”
“我如何敢和太妃娘娘比较。”永宁郡主捂着嘴笑笑道,“我呀,是钦慕姐姐的绘画之才。姐姐不知,那日牡丹宴上,我的诗作虽评了第一,但都是看我父王面子罢了。我自知诗画皆是平平之才,因此十分佩服姐姐,一副未完之作,能叫众人都交口称赞,便是皇帝哥哥那样寡言之人,也说了好话,是以一直想和姐姐讨教一二,其实我之前给你家庄子上去过信儿,只是没想到你第二日就回京城了。这日请姐姐来,也不全为了诗会,等见了刚才说之人,你就全明白了。”
皇帝寡言?顾清芜可不觉得。
不过这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一处竹林掩映下的清幽小屋前,永宁郡主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文先生,我给您把牡丹图的画师带来啦,今日可得您一见呀?”
屋内静悄悄的,片刻之后,小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一个着了月白袍子的中年男子走出来,他的头发随意散着,身上的白袍也染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手里还捉着一杆毛笔,瞪眼对着永宁郡主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挑我作画的时间来?”
永宁郡主笑道:“您作画时间不定,而我运气也不好,每次来都被拒之门外,今日您好歹开门了。”
男子的目光朝着顾清芜扫来,见是一个不大的姑娘,容貌绝美,立于修竹旁边,交相辉映,仿若仙子。
他愣了一下,偏了偏头,恍然大悟一般,道:“你便是画那副牡丹图的顾家姑娘?”
顾清芜上前一步微微福身见了礼,道:“见过先生。”又问道,“牡丹图未完,不知先生从何得见?”
男子不答,将手里的笔塞在永宁郡主手里,然后理了理衣袍,双手前揖,对着顾清芜肃容回礼。
永宁郡主笑道:“我还是头回见先生如此郑重其事的和人见礼。”又转脸对着顾清芜道:“这位就是文皑,文先生,姐姐可听说过?
顾清芜闻言大惊,文皑是当世最有名的画家,她岂能不知?听说他爱画如痴,为了画画一生闭门不仕,而且性情淡泊,即使已经名满天下,若有人找他求画,无论对方是名儒雅士还是贩夫走卒,他都会应允,有人说他是个天真烂漫之人,可是顾清芜家中藏有一副他的《落花图》,上题“山空无人,水流花谢“,其天赋可说是大巧若拙,而画中流露出的痴迷,更可说是绝无仅有。
只是后来因盛名太过,他不堪其扰,竟然离家隐居了,世上已经数年不见他新作了,此时在这里见到,她简直惊喜过望。
顾清芜再次盈盈拜下,道:“小女才蔽识浅,竟不识得先生,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文皑朗声一笑,道:“我素来不爱和人文邹邹的旁指曲谕,现下就直说了罢,你可愿拜我为师,学习作画?”
顾清芜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愣怔的问道:“文先生是说,愿意收我为徒?教我学画?”没有名师指点可说是她生平最大憾事,没想到今日在这里不仅遇见画坛名宿,对方还主动提出收她为徒?
文皑这辈子,似乎还没有收过一个徒弟。
永宁郡主笑道:“先生,您收了顾姐姐,也把我这个引荐之人收作个不记名的弟子罢,我拜不着师傅,好歹有个师姐。”
她说完,径自进屋子里寻出两个蒲团来,摆在文皑面前,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顾清芜一同跪拜在地,郑重的磕了头拜文皑为师。
文皑道:“罢了,拜师也有来蹭的,不过我今日收到这么一个好弟子,你就算是饶上了罢。”
永宁郡主闻言一乐,转头对顾清枚道:“顾姐姐,如今我可算是你的师妹了。下回唤您姐姐,可不许推拒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文先生原型是明朝画家沈周……
第23章
第二日一早,福寿堂里,顾老夫人,顾侯以及李氏坐在首位上,听顾清芜把拜师一事说了。文皑这样的画坛名家巨匠,收徒一事传出去非同小可,更何况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徒弟。
虽然文皑随性,但拖了两个蒲团一跪就算拜师,永宁郡主这样的不入室记名弟子可以,对于顾清芜想要正式拜师的就不行了。
她需要顾府出面,准备好六礼束修送到文皑那里,商议吉日设宴,家里长辈出面写拜师贴,然后正式行礼拜师。
可是,话说完了,却没有她想象中家人为她高兴的情形,堂上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沉默下来。
顾老夫人手里攥着念珠,静静的看着顾清芜,目光从难以置信到渐渐森冷,几乎和那日在祠堂中难以决断顾清芷的事情一模一样。
“这是好事。”还是顾侯先开了口,他觑着顾老夫人神色,缓缓道“文皑大师名满天下,能得他青眼,收为弟子,日后画坛也必将留下姓名。”
“糊涂!清芜是女孩儿,日后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在画坛留下名声是什么好事?”老夫人道,“这事儿断不可为!”
顾清芜的心紧紧一揪,看来就算老夫人已经改变想法,认为家里规矩太过严苛,但这不代表她能接受闺阁女子出去抛头露面,只是为了学画。
她站起身,走到堂中,郑重地跪拜在地,道:“祖母,父亲,母亲,清芜保证,拜师后所有画作都留在家中,绝不会流传到外面去,我也不会去博什么画坛美名。”
顾老夫人看着这个她一向引以为傲的孙女儿,叹气道:“你不必哄我,我虽然见识浅薄,但也知道这样有名画师的弟子,作品越不流传,越有些闲人愈发追捧,你一个闺阁女子,当这样的名声是什么好事?女子身上哪怕一块帕子一根钗子都能惹出是非,更何况署上你名字的画作?”
李氏道:“母亲说的是,只是媳妇想着,最近外面闲言碎语少了很多,又有永宁郡主请咱家姑娘参加诗会,这究根寻底,都是为了谭太妃赏识清芜的画……”
顾老夫人打断她道:“谭太妃赏识?那她可曾把清芜的话拿去给文人雅士赏玩品鉴?这名声只在闺阁女眷里传播罢了,再说了,你真当别人是为追捧她的画艺?人家为的是这份皇家的看重!再退一万步说,当世的大画家能有几个?凡事要有所成就,必然付出十分辛苦,若是她学艺不成,反而坏了名声,到时候谁家聘娶了她,在她夫君面前说两句闲话,什么家藏了你夫人的画,日日观赏,又或者说你家夫人当日拜得名师,怎么也不过了了之语,她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样重的话,顾清芜从未受过,她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入目是青黑的地砖,光可鉴人,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映在其上,仿佛可以看见下半生就要被禁锢在这样的黑暗里,不得挣脱。
顾清芜身上一阵阵冒起冷汗,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若不为自己抗争,这辈子都完了。她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正色道:“清芜此生至爱,唯笔墨丹青一事而已,而集萃众美于笔下者,当世唯文皑先生一人而已,若是不能拜他为师,此志不竟,孙女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请祖母,父亲,母亲成全女儿。”
啪!
顾老夫人听完这话,一掌拍在手边桌面上,将茶碗都震落在地。
“活着有什么意思?你才十六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家里如今为了你的亲事操碎了心,你不知和萧家世子好好来往,反而去抛头露面,拜师学画,你又把家里长辈的一片苦心置于何处?家里养你十六年,难道就是为了听你今日一句,活着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吗?”
“母亲息怒。”
顾侯和李氏忙站起来劝慰,李氏抚了抚老夫人起伏的胸口,道:“母亲别生气,清芜她不是这个意思。”
“我再说一遍,清芜是女子,日后相夫教子,平顺一生才是好事。她要这画坛名声有何用处?能供给她吃?能供给她穿吗?还是能让萧家世子立马上咱家提亲?若是他真为了这个女画师的名声来提亲,我二话不说,立马请文先生来咱家,我亲自谢他。”
顾侯用眼神止住李氏,然后道:“母亲说的也有道理,若清芜是个男孩儿,这事儿就再好不过了。但是机会难得,如若错过,那将来不止她后悔,便是儿子想起来,恐怕也要嗟叹。不如这样,儿子听说文皑先生不重浮名,这拜师宴我们就简单些办,不必广邀亲朋,只家里几人知道便是了,如此一来,既成全了清芜,也不会把这件事宣扬的四处皆知。和萧家的事情,如今虽然都有意,但是到底不曾过了明路,说句不好听的,若是萧家不成,那岂不两处落空,更是悔之无及?”
顾清芜感激的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再次深深俯身磕头,道:“请祖母成全!”
顾老夫人的目光在顾侯和顾清芜的身上来回巡睃,半晌,闭了闭眼,叹道:“罢了,你也是打小喜爱画画,如今自然站在她那边,连为人父该如何为子女考虑都不顾了。”
顾侯尴尬的立在那里,没有吱声。他的确是为了这个缘故,才难让女儿放弃这个机会。
顾老夫人思量许久,道:“我拗不过你,毕竟没几年我两腿一蹬,这侯府还是你们夫妻做主。”
这话让顾侯和李氏吓了一跳,立马跪下。
“母亲,儿子……”
“你们听我说完,这事儿我应了。”顾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依你的意思办,不邀请任何亲戚朋友,只在侯府设个小宴。虽然瞒不住,但是还是要跟家里人说清楚,不可出去宣扬此事!”
“谢过祖母。”
顾清芜再次叩拜,她心里的石头放下了,文皑先生不注重这些虚礼,他应当不会介意。
“我还只有一句交代。”顾老夫人指着顾清芜,“拜师之后,萧家那边你也不可放松,你记住,身为女子,嫁个好夫君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大事!还有,如果萧家反悔,我不会再为了你的事情奔走,一切后果,你都要自己受着。”
入夜后,明月阁。
顾清芜额头上磕出了血印子,双膝青紫一片,虽然顾老夫人答应了拜师,但是还是让她去祠堂跪了一个时辰,反省一下忤逆父母亲长的言辞。
晓月拿着顾澈送来的一罐祛瘀的药膏,仔细的给她涂在了膝盖上,又看看她的额头,心疼道:“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姑娘太实心眼了。老夫人也是,婢子听说那位先生十分有名,怎么这样的好事还要阻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