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起劲,嘴巴不够用了,开始用双手比划。
他静静看着,不舍得打断她这眉飞色舞的长篇大论。
美中不足是沈音之讲着讲着卡壳了,隐隐觉得自己被自己的逻辑卡住,又找不出卡在哪里。
算了算了。
她口渴,一口气干掉半杯酒,才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得对不对?”
沈琛温声:“你说得很好。”
她眼前一亮:“那我们不讲爱了?”
他又说:“不行。”
“为什么?”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见他伸出手,掌心朝着她摊开。
要她过去的意思?
她看了又看,像看着好坏不明的外星物种,迟迟不敢搭上去。
沈琛不催。
他就是过于贪婪,过于着急,才辗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此时只得沉下心来,耐心,任由沈音之犹豫再犹豫,谨慎再谨慎,试探性搭上手,以龟速往他这边挪动。
他捉住她的指尖。
手指沿着手指的关节滑动,覆住掌心,而后握住。
不能太轻。
不能太重。
她是飞鸟,他困不住她,仅仅尽力地留住她。
“阿音,你花多长时间到18年?”他问。
问这个干什么?
沈音之确定他没有发动攻击的意图,放松下来揉揉脸颊:“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我就在这里,她们喊我林小雨,让我唱歌。”
“也就是没有时间,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吗?”
沈琛笑了笑,是她喜欢的那种笑,温柔得没有恶意。
“不知道。”
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不是睁开眼睛就来了吗?”
沈琛:“不是,从1938年到2018年,我用了七十年。”
“不对啊。”
沈音之不相信:“那你应该很老很老,头发白色,可是你才三十岁。”
“因为我死过。”
他平静的说:“中间的四十年,我死过五次。”
五岁被陆三省的商业仇敌绑架;
七岁被陆三省外养的情人弄死;
重病,车祸,坠楼,甚至沈芸如自杀前临时决定捎上他,摁着他割开手腕,献血涓涓。
和尚没有骗他。
那时他没有记忆,不断不断地轮回,不断不断经历着已有的命数,运气不好走向各种各样的分枝,不同的结局。
“你现在都记得了?”沈音之惊疑不定:“你的脑子不会乱掉吗?”
“还好。”
家庭背景八分相似,交际网亦是如此,不至于混乱。
只不过他记住了死亡,恢复记忆之后常常梦回到濒死的过往。
她还是难以置信:“我是死了就过来,苏井里和林朝雾是,投胎?反正她们没有这样,为什么就你变成这样?”
“因为我想要救活你,这是代价。”
说起这些事,好像发生在不久之前,沈琛语气淡淡的:“本来应该需要更多时间,那个和尚告诉我,有可能要几百年,几千年。结果只用了七十年。算我运气好,也算我运气不好,才七十年。不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说,几百年几千年过来,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变,我的爱没有那么短。”
沈音之没想过转世轮回背后还有内幕。
她有些转不过来,艰难消化,“可是——”
“而且你看。”
他打断她,倏忽扯起毛衣边角,腰腹部冷白的皮肤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端端正正补着三个字。
“为什么你这里有……”
我的名字?
沈音之伸手碰碰,没感觉,又试着小力搓搓。
“抹不掉?”
沈琛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这是永久性纹身。”
“永久性?”听着不是好词。
“去不掉的意思,非要去掉,也会留疤,就像你,阿音。”
“它哪里像我?”
她看下看左看右看,这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蹦跶的字,没她半分出色。
但沈琛眼眸深沉,“你就像这样,长在我的身体里。”
所以我要怎么不爱你。
我要怎么停下来爱你?
他眼里藏着这样的话,他也没有答案。
沈音之一时噎住,顿觉手指在燃烧,那行字笔笔画画在烧,皮肤烧,他也在烧。
风雪不要命地下,大火拼了命地烧。
他抱着她,身体冰凉。
由于被火烧着,随后又发起烫。
幻觉般的画面与温度一闪而过,徒留下深深压抑的心情,惊得她蜷起手指。
他爱她。
她隐隐约约感同身受了,他的爱没有办法停下来,除非他死了,它枯竭。
“我回不到以前,但是你能。”
沈琛提出新的和主意:“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就像从前那样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理我,不用管我爱不爱你,那样不是更好么?”
沈音之半信半疑地抬头,撞上他的眼神:“以后不掐我?生气的时候也不会?”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说会把她的东西还给她,本来就要今天还给她。
好像不错。
她想要的保证都得到了,可是。
脑子不够用,头疼,沈音之苦思冥想,想到一件事:“可是我就是不爱你呢?怎么办?”
“连我都不爱,你还能爱谁?”
他用她的话堵她,字字清晰:“假如你谁都不爱,我又不会让你难过,为什么不待在我身边?”
“可是。”
可是可是。
老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又可是不出个所以然。
“还记得我的生日吗?蛋糕蜡烛,是你吹的,你说过要实现我的愿望。”
指腹划过脸颊,不知是冬天空调,还是酒的缘故,沈琛面上添了层薄红,眉目含情,语气软得要化开。
“我没有许过愿,现在只有这个愿望。”
“阿音,跟我回家好么?”
“我——”
家这个字始终是命脉,沈音之混乱到揪头尾,好难挤出一句:“我想想,我再想想。”
然而没想到两分钟,门口又一次响起敲门声:“阿音,在家?”
这次是林朝雾。
林朝雾回来了,糟糕了!
“躲起来!”
沈音之原地蹦起来,看向沈琛,小小声道:“你得躲起来,不要被她看到!”
为什么?
沈琛没有机会问,她蹦蹦跳跳拉扯他进屋子,四处扫描,精准定位红漆老式衣柜,不由分钟推他进去。
“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说话,给你吃草莓。”
不晓得什么时候顺手捎带的草莓,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塞在他手里,哄小孩似的。
说完便关衣柜门。
眼看着光亮被阻隔在外,黑暗凶猛袭来,沈琛伸手勾住了她的外套口袋。
“阿音,在不在?”外面敲门声愈急。
沈音之语速变快:“不能让林朝雾知道你在这里,不然他们会对我生气,也对你生气的,所以你就待在这里,很快的。”
“想想?”沈琛犹如溺水的人,眼神朦胧,死死抓住最后的稻草,“你再想想?”
后头始料不及地溢散出一句‘求你了’,狠狠震住小傻子。
“你可太醉了。”
她嘟嘟囔囔的,终于一口答应:“我会想的,但你不要说话,要乖乖藏在里面,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然我就不想了。”
“好。”
他慢慢松开手,柜门关上。
黑暗吞没了他,手长脚长缩在狭窄的衣柜里很是委屈。
不过。
打开塑料包装盒,草莓入口,滋味漫进咽喉肺腑。
是甜的。
沈琛缓缓弯起眼角。
神色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姜还是老的辣。
低声下气苦肉计还是老男人玩得溜。
第74章 亲亲
藏好沈琛,反手关上柜门房间门。
这时外头敲门声停了,倒是丢在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老半天。
“来啦来啦,我来开门啦!”
沈音之单脚蹦到大门边,眼尖瞧见沈琛的鞋,一脚踢到鞋柜底下,随后拉开门扉。
“敲门没反应,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
林朝雾抛来嗔怪的媚眼,进门,一眼瞧见桌上几乎空了的酒瓶。
不由得诧异:“酒全喝完了?”
不过紧接着留意到两幅碗筷,两个杯子,便了然,边脱鞋边问:“苏井里来了?他不是前两天还在群里念叨,最近没日没夜扣着公关部加班,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今天怎么有空来吃饭?现在人呢?别是又像上次,没酒量死撑,完事吐得到处都是。”
她露出无比嫌弃的表情:“要是真的吐了,记得提醒他打扫干净再出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不然我担心控制不住我自己,待会儿烦起来直接拧断他的头,塞马桶里冲进下水道。”
……姐妹她看起来心情非常糟糕的样子,沈音之彻底绝了坦白的心,张口就来:“苏井里没有来,谁都没有来。”
林朝雾疑惑:“我看餐具有两份?”
“那是因为房子里空空的,我不喜欢自己吃饭,然后就想出超级好的办法。——用两个筷子和碗,这边吃,那边吃,左手右手碰个杯,感觉就有人陪着我吃饭了呢。”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正常人绝对干不出这事。
所幸沈音之脑回路清奇,林朝雾早已见怪不怪。
“你吃饱了没?我又买了两份河粉,就我说过小时候经常吃的那家,味道还不错,试试?”
她脱掉大衣挂在椅子上,走进厨房拿双新筷子,坐下便大口大口开吃。
沈音之接过炒河粉,没打开,而是抬头问她:“你不高兴?”
当事人语气凉凉地纠正:“没到不高兴的地步,纯粹看腻娱乐圈小妹妹的把戏,没点儿新鲜的,烦了。”
“怎么了?”
林朝雾微扯嘴角“就那个后台不小演技没有的小白花妹妹,前头不是因为ng,哭晕过去么?我们拍戏,租场地,设备运输,还有工作人员的工资,样样加起来开销大到不行。剧组不想白白浪费大半个晚上,所以临时喊我去补戏。”
“我没什么意见,谁知道小妹妹说什么都不肯。”
“半路醒过来,哭着嚷着非要原路返回。进了剧组二话不说冲进我的化妆室,扑上来哭得梨花带雨,当场开始哭诉演员是她的毕生梦想,求求我给次机会,不要剥夺她的人生追求。还闹着要下跪,红眼睛发誓不让我失望,不让全剧组失望什么的。。。”
她不屑地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可真是,实力拿不出手,老套的心思花招数不完,本末倒置。”
沈音之心不在焉地听着。
眼角余光则是不断瞟向房门缝隙,时时刻刻竖起两只耳朵留心动静。
但那儿安安静静,没有声响,任何细微的声音都没有,好像压根没人存在似的死寂。
令人不自觉松口气,又提起心。
—— 他在干什么呢?
沈音之双手捧住玻璃酒杯,温吞吞地将仅剩下的小半杯酒抿进咽喉里。
煎熬忍耐十多分钟,眼看残羹冷炙收拾得差不多,才打个招呼往房间里钻。
“沈琛。”
轻手轻脚做贼似的反锁上房门,打开柜门,只见沈琛屈腿缩在木板之间。
闭着眼睛,落下长睫。
侧脸线条周正而克制的起伏着,皮肤很白,呼吸很轻,好像被丢在储物间的布娃娃,独自被人遗忘了,沉睡着。
乖乖的。
漂亮到不可思议,甚至有点儿无害的可爱。
“沈琛?”
沈音之慢慢蹲下身来,小小声地喊:“沈琛沈琛。”
他没反应,这会儿像休眠的机器人,插上电源才能苏醒的那种。
“睡着了吗?”
沈音之自言自语着,伸手戳戳他的脸。
哇哦软软的!
真的超好戳!
揪揪头发,碰碰睫毛稍,皆是细细的,精致的。
再来两根手指摁住唇角,往两边拉扯,扯出大大的笑容——
嗯……这就有点儿恐怖了。
果然不适合大喜大怒的嘛。
沈音之煞有介事地摇头,犹如做实验般记下这个结论,继续以‘探寻机器人的开关’为借口,肆意进行骚扰行为。
玩得正起劲呢。
不料沈琛倏然掀开眼皮,瞳仁里漫着浓浓的倦意,发丝凌乱落下来,又是少见的颓废散漫感。
“原来你没睡呀。”
沈音之麻溜儿收回为非作歹的流氓手,改拉住他的袖口。
说声‘那就起来吧’,她试图拉他,没拉动。
“你也太重了吧,以后得减肥,不然我真的拉不动你,牛都拉不动你。”
她说着上双手,嘴里嘀咕着嘿呦嘿呦拔萝卜,用尽全身的力气搞生拉硬拽。
这回好歹拉起来了。
然而超大只的沈琛扑面而来,如熊般全压在沈音之的小身板上,她只有单脚支撑身体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