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当下,短短的一句话,几个字,他却说不出。
整个人像僵硬在座位上,就是没办法转头,也没办法让自己发出声音。
脑袋里很混乱,甚至没办法说得清,到底在害怕什么。
本能的自我保护,将他狠狠掼在椅子上。
恐惧或者羞涩或者什么不知名的情绪,造成了他大脑无休止的嗡嗡声,害他无法思考,无法捋顺逻辑。
钟立言发现自己突然跌在泥土地上,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不再运筹帷幄胸有成竹。
几十年的成长,在这一刻好像都成了徒劳。
他好似还是曾经那个在父亲去世后,连照顾母亲都做不到的小男孩。
人生中最不愿记起的画面和情绪,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又有另一股温暖的力量,在与之抗衡,将它们死死拦住,摧毁。
纷扰中,心跳不曾减速,温度不曾降低。
那种怦然心动的慌乱,让他直发虚汗。
那是一种甜蜜的窒息,病态的挣扎中掺杂着快gan,虚弱中又有亢奋。
真是令人迷幻的感觉,前所未有,无与伦比。
他在这些与痛苦如此相近的感受中沉沦,想要猛扑过去,却又小心翼翼的站在原地,举步不前。
有什么脆弱的、纤薄的东西,挡在了他面前。
……
……
对于鞠礼来说,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
原来,与喜欢的人碰触,是这样令人战栗。
她过去的23年里,经历过许多兴奋时刻。
每一次从脚后跟到天灵盖的刺激,都来源于长久的努力和付出,经历风雪与拼搏,才能在见到彩虹的刹那,有巨大的快乐冲击。
可恋爱,却可以通过一个如此轻巧的碰触,就完成那些需要长久煎熬才能换来的感guan享受。
怪不得那么多人沉迷恋爱无法自拔,它大概是最容易收获兴奋和快gan的事。
而真诚的、情感浓重的碰触,又能在刹那快gan后,有持续不散的余韵,让人回味无穷。
它们在鞠礼的胸腔里鼓荡,然后生根发芽,无法拔除。
动物的本能是繁衍,而人类在这层本能中,又生出另一种能力,那就是在繁衍时,情感上的自我保护——
害怕伤害,害怕被看穿,害怕在这场游戏中落于下风,害怕……
可此时此刻,她还是甩开了所有的‘害怕’,让它成功落地,生根,发芽了。
鞠礼抿着唇,突然甜甜的笑。
她一定是个很勇敢的人。
才在爱情里,不特别害怕。
她也一定是个虽然穷苦、虽然疲惫,但一直被情感呵护着长大的幸运的人。
才在爱情里,在感情中,不那么害怕。
待恢复意识,感觉到四周嘈杂,知道自己不是在一个真空环境里,而是在装有两千人的年会现场时。
鞠礼发现自己的左手居然悄悄捧在胸口,原来那些小说里少女捧心的动作,并不矫情,而是真实的、下意识的心情反应。
嘴角翘到天上去,脸颊热乎乎的,心里泛着蜜。
而且……羞耻的是,她有微微刺痛的感觉,有潮意。
脸颊更红了,垂眸,她敛去眼底星光和雾气。
余光横扫,捕捉到一动不动的钟老板,捕捉到他不安的搓手指,捕捉到他燥乱的抖腿腿。
她不得不向另一边偏头,因为自己的偷笑太放肆,怕吓到老板。
她要再次好好藏起自己的狐狸尾巴,偷偷努力,偷偷成长,然后猛力转身,打他个措手不及。
…
那几个没想到‘黑灯时刻’是个陷阱游戏的男同事,站在舞台上,被主持人调侃的满脸通红。
羞涩的,压根不敢表白,只得表演节目;
喝嗨的,喊着女同事的名字表白,惹的一阵起哄声掀翻会场,不知道酒醒后他会不会后悔;
性格本就愣的,无所顾忌的开口,一是一二是二的说‘我喜欢你某某某’。
虽然已建成许多年,但占云还是一家青春热情的公司,聚拢了一群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
这也是一家有娱乐精神的公司,在工作之余,真正的让大家相聚一堂,为曾经一块儿打拼的人,营造一个可以共同放松的环境。
这是一场年终总结,用无数的奖金奖品给大家这一年的努力,一个喜笑欢颜的美好结点。
也是个隐性的动员了公司全员的团建,一场凝聚力升温的活动。
0点的活动之后,每个小团队的领导,都按名字发放了装在红包里的购物卡,卡片里还有小领导对员工这一年工作的评价——
夸奖鼓励为主,可改进的部分一句话轻点。
在一首欢庆歌曲中,大家依次离开会场。
在所有人都起立穿羽绒服、拎东西、离席的纷乱中。
鞠礼深吸一口气,神态自若,笑容放松的捏起小酒杯,倒了些真正的红酒递给钟立言。
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些。
“谢谢老板这半年的关照,谢谢你教会我的一切,带我看见的所有不一样的风景,为我打开的充满希望的门。为过去,和未来。”说罢,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
话说的太文绉绉了,有点害臊。
钟立言脸颊才退的红,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总觉得她话外有音,让人心虚。
他当然并不介意她的祝酒词,捏起酒杯轻轻与她相碰。
碰罢,他轻轻摇晃酒杯,目光灼灼盯着她表情,沉吟须臾,才一口饮下杯中酒。
接着,小秘书温和一笑,先弯腰拿起他的衣裳围脖递过去,才转身穿自己的羽绒服。
将奖杯、皇冠和水晶鞋等都塞进皮箱,她捧着花,跟在老板身后,从后台直奔车库。
两千人一起离场,离开的路疯狂堵车。
鞠礼坐在车厢里,静静的与老板并排坐,默默体会这种弥漫在两个人间的微妙氛围。
那是一种欲语还休的缠绵。
……
师傅稳稳将车停在她楼下,鞠礼下车时,突然一把抓住了老板的两根手指。
“……”钟立言心里猛地一紧,转头看她时,黝黑眸子暗波悠荡。
鞠礼却快速收回手,
快速推开车门,
快速关上门,
快速从后备箱拎出大皮箱,
快速捧着鲜花拖着拖箱一溜小跑闪进楼道,
消失不见。
司机将汽车启动时,钟立言紧紧盯着那个她消失的楼道口,双拳紧握,一动不动。
看起来是石化,实际上却是爆炸。
在这一刻,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精。
……
砰砰砰!
砰砰砰!
夜晚鼓噪不休。
第187章 就只是吃饭,真的!
鞠礼在梦里,徜徉在钟老板的大庄园里,过完了自己纸醉金迷的一生。
隔日一早醒来,抹一把口水,神采奕奕的洗漱上班。
梦里过完一生什么的,一点不累!
她觉得自己有再连轴工作一整年的动力。
一样东方升起的太阳,一样半梦半醒赶去上班的人群。
可鞠礼知道,有些事真实发生了,今天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她提早出发,在银行里将昨天拿到的奖金存起来。
昨晚有其他事太高兴,她甚至没数一下奖金,仿佛她已经不爱钱了似的。
当然不!
她还是很爱钱!
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她就数过了,20w的优秀员工奖金,那么大一坨,粉粉惹人爱。
存钱时,柜台姐姐都看了她好几眼。
还专门问了她是不是年终奖,当她回答说是优秀员工奖金时,柜姐疑惑了下。
“年终奖是随1月底的工资发放的,现在还没发呢。”鞠礼如是回答。
意思就是,优秀奖金是奖金,年终奖是年终奖,这笔之后还有一笔。
柜姐羡慕的愣了好一会儿,这是很富的区没错,常有人来办理许多许多钱的单子,可鞠礼这一单,还是让她大酸一场。
十几秒后,她才恢复理性和淡然,继续帮客户处理存款单子。
……
进公司时,前台笑着跟鞠礼打招呼。
每天照旧的咖啡还在,还多了一捧鲜花,不一样的是鲜花里的卡片是手写的:
【昨天很棒,最棒!——π】
字不算好看,有些生涩,显然不是常写字的人。
鞠礼盯着字迹看了会儿,不认识的字迹。
“夫人昨天好漂亮哦,那条裙子真美,好羡慕。”前台刘婷婷见她抬头,笑着道。
“谢谢。”
“而且你是唯一一个入职半年,就能拿到年度优秀员工的人诶,大家都觉得你超厉害的。”
刘婷婷的语气,比往日里任何一天都更殷切些,眼神里也多了丝怯意。
那是意识到对方远比自己强大,意识到对方身上被职位赋予的威慑力时,才会有的神情。
“谢谢。”鞠礼一边道谢,一边不好意思的朝着对方点了下头。
她还并未能适应这种来自别人的,阶级感强烈的微妙态度。
在交际中,无论是别人的冷漠,还是别人的热情,原来都有些难应对。
……
接下来3天工作日,老家不在江海的,大多数都提前请假返乡了。
就算留下继续上班的,也多半无心工作。
鞠礼也请了2天假,在公司跟高蔷安排了下年前和年后的事,帮老板安排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日程,做一下年前工作收尾,便也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老家在内蒙呼伦贝尔,雄鸡地图的鸡冠子上,距离江海那么远,回一趟家消耗的时间、花掉的路费,跟出国差不多了。
拎上大包小包,她拒绝了老板关于让司机刘师傅送她去机场的提议,独自一人赶上了春运大潮。
因为转机太难,深冬天气不稳定,怕转机出现班级晚点赶不上下班的状况,她飞到临省哈市,再转火车历时一宿到老家内蒙海市。
刚在哈市下飞机的时候,她就被干冷的物理攻击打败了。
即便穿着羽绒服围着围巾,仍被冻的手脚发麻,呼呼哈哈的哆嗦。
打车到火车站的路上,揣着快到家的兴奋,即便在寒冷中,她仍有心情在路上仔仔细细的欣赏北方冰城特殊的美。
那些穿成球的路人,那些在寒冷中吹着白雾的人,所有这些充满北方气息的画面,都让她感觉到了亲切。
坐上火车,躺在软卧铺上,她趴伏着看了许久窗外影影绰绰的山影,才沉沉入眠。
鞠礼早上起的很早。
火车‘况且况且’快速行进,驶过大小兴安岭,驶过一座座北方小城。
看着那些漂亮的山景雪景,她捏着手机久久踟蹰后,终于发出了那条微信。
微信收信人:
钟立言。
……
……
江海市的天阴沉着,没有下雪,飘飘洒洒的是凄风冷雨。
父亲死后的每一年新年,都是让钟立言感到不耐的日子。
即便母亲留在他身边,陪伴他过春节,也不过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勉强。
冷冰冰的充满怨气。
他一直都在努力,想要让母亲快乐起来,像父亲还在时那般。
有时候觉得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小,还没办法成为身边人的依靠,才使母亲不快乐。
又一阵,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个性太沉闷,才惹母亲怨言,他也试过让自己变得开朗些。
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彻底放弃了努力。
也许是成年后,也许是回国后,具体的时间点,到底是何时呢?
“……”
过去某段时间里,他因着某些执念,想通过其他方式,去重温儿时父亲还在时的那种家庭氛围,但最终也不过是竹篮打水。
反而收获了一堆清醒和道理。
“……”
父亲死后,家里的地产企业由他继承,母亲从来不是个能承担起什么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责任。
在许多人眼中,偌大的家业,肯定不是负担。
但他那时只是个被照顾的很好,才准备步入叛逆青春期的少年郎,对商场上的战争一无所知。
是一直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堂哥承担起实务,未提及名分,未多言一句,直接代他将产业撑了起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非常果断,直接将公司托给堂哥钟立信,自己当个年幼不晓事的董事长,继续念书。
毕业回国后,他并没有继承家业,抢回实权。
房地产公司很赚钱,但那仍然是堂哥的天下,他转让了30%的股权,手中仅剩30%。
堂哥是很仗义的人,没有故意搞事稀释他的股权。
他也回以同样的信任,每年除了分红和一些必要场合外,基本不参与地产公司实务,完全放权。
这些年,他一边拿着父亲地产帝国的分红,一边慢慢把娱乐帝国建造起来。
总算,有了些成绩。
占云被经营的还不错。
但面对母亲,他已早早认输了。
父亲死时,他和母亲都受伤了。
他不怪她,也拼尽全力照顾她,希望她也不怪他吧。
自责了那么多年,其实他早已放过自己。
只是,每每到这种时候,那些愁肠还是难免百转千回。
今年母亲仍在国外,她不过春节好多年了,今年也一如既往。
堂哥给他打了电话,邀请他到深圳一同吃年夜饭,他照例拒绝了。
若新年时由正鹤仍在燕京老宅里,他或许可以与对方喝一场酒。
不过,想来那人节假日有无数约会。
往年这时,他有这样翻腾吗?
今年好似有些不一样。
是不是有一些事,一些变化,让他变得软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