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未晏斋
时间:2020-02-23 09:41:24

 
  她最信赖的贴身侍女几步就进了门,垂手在闾太后身边:“太后有什么吩咐。”
 
  “他怎么说?”
 
  若欣道:“奴说已经有了身孕,而且这话也放出去了。是他先来找的奴。”
 
  “然后?”
 
  若欣面颊冷冷的:“然后,他一脸慌乱,说要从外头给我带药,还哄着说‘流掉一点不疼的’。奴说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就连连跺脚,想骂奴没骂出口,只说奴若留下孩子,奴与他两个人都活不成。”
 
  闾太后冷笑道:“哼,他倒‘聪明’,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还以为天衣无缝,瞒得我好!”
 
  若欣亦冷笑:“可不是。出劲儿地打听太后这里的消息,口口声声跟奴说‘情’道‘爱’,真是臭男人!”
 
  “男人想要建功立业,光靠皮囊和欺骗可不行。”太后拨着指甲,闲闲道,“网撒得差不多了,可以收了。”
 
 
  第 126 章
  太后喜欢未雨绸缪, 杜文明明是好好地在外头打仗, 她就偏要想着若是打仗出了问题该怎么处置下一步。说她想得远吧, 这也未免太远了!
 
  翟思静边轻轻抚摸着睡熟的小女儿,边思忖着太后今日巴巴地把她叫过去谈话的意思:像是警告, 又像是试探,还说不准是不是给她下套儿……但是她们谈到母亲对儿女的情感时,闾太后即使使劲绷着脸,翟思静也能敏锐地察觉闾太后的共情——虽说是皇室无亲情,但杜文是闾太后硕果仅存的一个儿子,又掌握着大权,她为了肚子里有形无生的一个胎儿,也不至于未雨绸缪至此吧?
 
  处政之道, 掌控人心最为重要,可人心又是最难捉摸的。
 
  她叹了口气,把女儿的小被子盖好, 回到案桌边。
  按着杜文的吩咐, 不是最重要的奏折, 全部送到翟思静这里处置,他的御用小印就在她身边。每天晚上哄睡了女儿再帮着批阅奏折是很辛苦, 但是要掌握朝里朝外的动向, 这样的辛苦是值得的。
 
  她在一份刑事的奏报中看到贺兰部的字样,本能地关注起来。
  原来是贺兰部下属的一个女奴, 辗转逃离到独孤部去了,据说这女奴会医药, 又有些萨满神术,独孤氏的几位夫人如获至宝,拿了十个女奴去贺兰部交换,说是要把逃出来的这个留下。而贺兰部说什么都不同意,为了一个女奴,竟然打起了笔墨官司,后来又听说都齐备的兵戈,大概打算要动武了。事情才闹到了尚书省下。
 
  本来事情是极小的事了,翟思静只是觉得里头有些奇怪:区区一个女奴,怎么至于两部争抢?若说确实有些异术,贺兰部为何不好好留着人?既然留不住人了,又何必和一直和睦的独孤部为这样小的事撕破脸?
  再看看女奴的名字,也就一个“马氏”而已,实在瞧不出奇处。
 
  翟思静想了想,提笔在奏折上批复,命将马氏女奴送京审理,析断是非。
 
  她直忙到二更,才把面前的卷牍处置光了。收拾齐整了,唤今日当值的梅蕊进来给她打水洗漱。
 
  梅蕊一直小心翼翼看着她,看得翟思静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怎么了,一直看我?我脸上脏了?”
 
  梅蕊摇摇头说:“嗐,奴婢紧张呢。今儿早上喝的一盏奶茶,女郎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吧?”
 
  翟思静摇摇头:“宫里药材进出,并没有问题。再说,太后毒杀我,有什么好处呢?”
 
  梅蕊反倒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太后不喜欢汉人,谁都知道呀!她要是打算和大汗闹掰了,就没顾忌了吧?”
 
  “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她是想联合我,扳倒贺兰呢?”
 
  “啊?”
 
  翟思静道:“宫里到处在传,说太后宫里的一个侍女有了身孕了。你想想这偌大的平城宫,关防严密,也就太后宫里有侍卫安排在外围——为什么有,你也懂的。”
  当然是为了太后与做侍卫的面首相处方便。
 
  但是为什么太后有了贺兰的面首,还想着扳倒贺兰,梅蕊没听懂。
 
  翟思静给她解释:“之前太后宠贺兰,大概是为面首之故。可是闾太后是怎么样的人?”
  比杜文还要狐疑,几乎是谁都不肯相信的,若是通过她多次的考察觉得可信也还罢了,可是贺兰氏可信么?
  能进入太后寝宫的,也就是贺兰;能把太后宫里的宫女弄大了肚子,也一样是贺兰。依附着太后还不好好依附,叫这猜忌成性的闾太后怎么信任他?当然是没事也要想出无端的事来。
 
  翟思静摇摇头说:“所以她的奶茶我硬着头皮也要喝,一来是打赌她不应该现在就害我,二来是表表自己的忠心,叫她不至于对我疑到无法两立。”
  这么想想,天天疑神疑鬼,无法安枕,好猜忌的人日子过得也蛮辛苦的。
 
  等女奴马氏解到平城,廷尉审理的结果又发到翟思静那里,但见其中“大汗”与“贺兰”的字样出现了数次,翟思静开始心惊起来。
  “嘱咐廷尉少卿不要把这案子明发。”翟思静吩咐道,“马氏,我要亲自问话。”
 
  这个马氏,便是在贺兰部给温宿做萨满法送药酒的那位。可惜法术不灵,倒让温宿自取其辱。
  失利之后,贺兰夫人颇有怨怼,马氏后来得知那两缕头发中一缕是皇帝的嫔妃的,推想另一缕是谁的也不难,顿时吓坏了——对皇帝施行巫蛊之术,她是不要命了么?哪有不潜逃的道理?
 
  而她一逃,贺兰夫人当然紧张起来——这人在自己身边,随时可以灭口,跑到其他地方,万一走漏风声,岂不是要一族人的命!
  却又不料这位胆大妄为的马氏药婆,其他本事没有,招摇撞骗是一把好手,出逃也不低调,如簧的巧舌又把独孤氏的那些夫人们骗得不要不要的,顿时又出了名。
  两下一闹腾,一方心惊不已,一方莫名其妙,不想闹大的事儿反而闹大了。
 
  马氏一身囚衣,胆战心惊地跪在太华殿可敦皇后的面前,进门就捣头如捣蒜:“娘娘!娘娘!奴是冤枉的!冤枉啊!”
 
  翟思静还不认识马氏,廷尉那里的审理结果也不够详细。她皱了皱眉,见她磕得脑门都青了,说:“冤不冤枉,先看你说不说实话。你在贺兰部做了什么?为何要潜逃?你现在说实话,我或许还能救你;否则,只怕三木加身之后还免不了凌迟之刑。”
 
  马氏吓得一激灵,可是她施行巫蛊之术的事儿是任谁也不敢说的,磕了几个头,眼珠子一转,龇开大黄牙说:“奴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只是贺兰氏的大夫人不知怎么就是看我不顺眼,奴听说她要杀我灭口,一惊之下就逃出来了。”
 
  翟思静冷笑道:“看你不顺眼就要‘灭口’?若是有过,无论打杀、鞭杀、绞杀、砍杀,她们是家主,你是奴隶,都没有人好说什么。‘灭口’的意思好像不是指这些。你到底做了什么事叫她们如此忌惮你?”
 
  “……”马药婆半天说不出话,只那眼睛一眼一眼地睃着上首这位皇后。
 
  贼眉鼠眼,叫人一见就讨厌。翟思静泠然道:“既然我给你机会你不愿意说,那么你就还回廷尉那里,该受什么刑罚就受什么刑罚好了。”
  提气吩咐把马药婆送回廷尉那里去。
 
  马药婆吓得肝胆俱裂,流着眼泪说:“那可否请娘娘摒开其他人,我悄悄和娘娘说。”
 
  翟思静看她镣铐加身的样子,使眼色叫身边的人都离开。
  “你说罢。”
 
  马药婆低声道:“这其实不是奴的错……有一天啊,贺兰家的大夫人拿了两缕头发给我……”把她施行萨满巫蛊术,帮着谁固宠求子的事儿说了。
  还不忘补充道:“奴真心不知道是对谁做的法!原以为是贺兰大夫人要想再生个小郎,她又说不是……两缕头发都拿丝线扎着,实在看不出是谁的……只不过听说那药酒是往宫里送的,当时奴呀,心里就一‘咯登’,想着要犯大事儿了……其他的奴真的不知道!”
 
  她口口声声“不知道”,但翟思静连起来略一想就明白过来:那个时间段是杜文奉太后到贺兰部巡幸的时候,陪同他去的是贺兰温宿,而从上一世起,贺兰温宿就是这样表面温和、人畜无害,而内里无数暗谋的女子。她对杜文爱得狂热,而始终爱而不得,这样的事做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翟思静心里有勃勃的怒气蓬发出来,问道:“那你做什么法术?!”
 
  马药婆不意刚刚看起来温和的这位可敦会突然疾言厉色,瑟缩了一下说:“其实就是把头发丢在火堆里,祭了青牛白马。然后给大汗送了些加了鹿血酒和虎鞭酒的混合马奶酒。男人么,只要那啥,女人不就能生子了?……”
 
  “这对大汗有什么坏处?”
 
  “没有的!没有的!”马药婆连连摇头,“酒都是寻常的酒,绝不害人。法术么,我并不是萨满出身,照着念念而已。我后来看了看唱的傩歌,好像还唱错了……大概叫人梦回另世,浮游一番也就罢了吧。要知道,毕竟情蛊这种,可不是三两天就能造出来的……”
 
  翟思静略略放下心来,然而想着杜文,心里就恨这马药婆,更恨贺兰氏。
  要处置贺兰温宿,这确实是收网的契机,但是她虽然是可敦,处置其他嫔妃也得立得地步,免得外面传出不好听的名声来。
 
  翟思静命人把马药婆一并带着,到惠慈宫门口求见。
 
  闾太后听一听,连起来想想就明白过来,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说:“很好,很好,今日从内朝起,先做一个了断。明日再处置外朝的贺兰。雷厉风行,就不怕他们翻天。”
  接着命令道:“把贺兰昭仪带过来。”
 
  翟思静小心地瞥了瞥闾太后,闾太后斜乜着她笑道:“我来做这个恶人好了。你是贤后么!”
 
  话酸溜溜的,但翟思静很快发现这个“恶人”她确实做不了——闾太后的心性手段,乃至毒辣的程度,是她远远不敌的。
 
  贺兰温宿到了惠慈宫之后,闾太后根本就不见她,也不叫马药婆与她对质,直接下令道:“备着鞭子,问贺兰昭仪,说她在贺兰部做下的坏事被举发了,现在招供,不过一死,若有延迟,便是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是长辈,责处后辈的子媳——哪怕有着昭仪之尊——也不要紧。
 
  翟思静很快听见外头鞭笞的声音。
  贺兰温宿大概从没遭过这样的苦楚,惨呼声夹杂着求饶,然而问讯的关口,她倒也能死死咬住牙关,含着血泪说:“没有……妾真的没有……”
 
  太后慢慢地喝着茶,冷笑着。少顷扭头对若欣说:“我倒忘了,还有一个一并办了吧。贺兰索卢,秽乱宫闱,罪不可恕。”
 
  翟思静看看闾太后的大肚子,正不知她怎么有这么大的勇气把自己怀了面首孩子的事揭发出去。
  却见若欣毅然道:“是!太后养奴婢这么些年,当做心腹,给予荣宠,现在该是奴报答的时候了!”拔脚往外。
  太后在后面吩咐着:“哦,别忘了先拔了索卢的舌头,免得他胡言乱语,坏我的名声。”
 
  闾太后吩咐完,继续品尝着奶茶,行动优雅娴静,半晌说:“你呀,还是太优柔,杀伐果决,就是心里得完全没有慈悲。挡你道的,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
  但旋即又笑着:“不过吧,杜文大概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善意,叫他放心——不像我,他呀,连我都不信呢!”
 
  她缓缓啜饮着茶——就着外面鞭笞的声音、拔舌的声音、惨烈的呼痛、发不出叫喊的呻唤……她也坦然淡定,全然无所谓一样。
  最后笑道:“若欣才是个好孩子。索卢搞大了她的肚子,她就是我最好的刀锋,丢出去就能弄死贺兰家这几个不要脸的男人。”
 
  秽乱宫闱,是贺兰索卢奸.污了太后宫中宫女,肚腹中的孩子是最好的明证,宫女的指证无可驳斥。不光贺兰索卢,几个英俊的贺兰家男儿,全数牵丝拉网,一概打尽,全数下了狱。
 
  对贺兰家而言,山雨欲来。
 
 
  第 127 章
  贺兰索卢投入廷尉监牢审理, 据说用的第一道刑就是拶子, 双手十指指骨尽碎, 也说不出话来,点头摇头间就定了罪。逼.奸太后宫中宫女, 往重里算就是“秽乱宫闱”,廷尉少卿送来的定罪折子是“大辟立决”,也就是说不等杜文回来勾决就可以处死。
 
  还有几个贺兰氏的侍卫一道牵连,不是“知情不举”,就是同样的“秽乱宫闱”,但凡与太后有染的,都是连话都没法说——廷尉也不必他们说话,三木俱下, 只要一个供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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