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未晏斋
时间:2020-02-23 09:41:24

 
  “朕自会处置。”乌翰硬邦邦说。
 
  闾妃对他笑笑:“大汗日理万机,这样的小事,交给宦官们去忙碌就好。宫里这些人,日常还得我管着才听话。少不得我费点心力。大汗呢,也不用多想,她们俩就住在宫里,只要不弄出孩子,您也随时可以临幸啊。”夹枪带棒的一顿话,然后转身袅袅地走了。
 
  乌翰死死抓着妻子的手腕,等闾妃的身影不见了,才把她拖到一旁的小室中,喘了喘气抚膝道:“平城这一出我是整不明白了。闾氏那贱人说她的父族和你的父族都在往京里赶,这是怎么个情况?”
 
  贺兰氏正在为“新纳了两妃”这句话心里发酸,此刻不咸不淡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到处都传遍了先帝薨逝途中的消息,也到处在传你守丧期间还娶了别人,日日一道睡……”
 
  乌翰焦躁地摆摆手说:“这种不相干的事不要说……”
 
  “怎么不相干?”贺兰氏反唇相讥,“听说那翟氏是父汗还在的时候为你说定了的,你带回来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是怎么回事?”
 
  乌翰说:“也不过是收了房的丫鬟。”
 
  贺兰氏说:“我不是妒忌他们,只是大汗好好想想,这时候传出这种绯色的消息对您有没有好处。”
  见乌翰懊丧,她到底和他是十多年的夫妻,感情还是有的,叹口气道:“我也是听朝中传闻闾妃要请她的父兄入京。你懂的,闾妃得宠这些年,得了老头子多少好处,父兄在朝、在地方,都是掌着实权的,她还有个儿子,从小就恶狼似的,要趁这个机会把你弄下台,你冤不冤哪?我思来想去,我们贺兰部也算掌握着北边草原上一大支队伍,能帮一帮你,就帮一帮你吧。”
 
  乌翰倒是感激起来,低头道:“还是你心里有我。也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怎么的就闹得满天下都知道了?当务之急,宫里要剪除闾妃的势力,又投鼠忌器。还得你先入主凤殿,控制住后宫的局面。”
 
  贺兰氏也是心机深沉的人,点点头说:“自然呢。我叫把妹妹也送到扶风郡去了,等杜文就藩,她也是一条好眼线。”
 
  “杜文他……”乌翰犹豫着,想了想,跺着脚说,“我也顾不得了,现在就下旨命他先就藩,不能让这头小狼崽子有回来和他亲娘会面合谋的机会。”
 
  贺兰氏冷冷道:“那,你新纳的两个小蹄子?……”
 
  乌翰赔笑道:“先找个地方叫她们住下。你放心,她们越不过你去。”
 
  宫中是大丧的样子。
  翟思静和梅蕊也换了素服。晚间肚子饿得“咕咕”叫,终于有宫人过来叫她们:“请到后边来。”
 
  宫中百废待兴。乌翰的妻子毫不客气占了可敦皇后所居的凤翔宫,这会儿大概也是守灵守累了,慵慵地靠着榻,由着两名宫女给她捶腿捏肩。
  见翟思静和梅蕊进来,贺兰氏笑融融坐直身子:“哟,妹妹们来了?”
 
  梅蕊从丫鬟变作和翟思静平起平坐的准嫔妃,见皇后时激动得气都透不过来了。
  翟思静却已经晓得这位皇后笑得好看,却没安好心。她恭恭敬敬给皇后见礼,并道:“可敦这话,折煞我们了。妾等还没有正式入宫,怎么当得起姊妹之称?妾翟氏,恭请可敦万福金安。”
  梅蕊学着她的样儿,敛衽施礼:“妾林氏,恭请可敦万福金安。”
 
  贺兰氏心里不由冷笑:都说乌翰一路过来耽于美色,这会儿还装得真的一样!
  她打眼儿一瞧,不用说,翟思静美得多,不仅是容貌的漂亮,而且是仪态的端方,完全不是一旁梅蕊的小家子样——若说一路承宠,想来是她了?
  她笑融融对身边人说:“今日守灵,想必大伙儿都饿到现在了。后宫里那些宦官也是怠慢,你们也没吃饭吧?”扭头吩咐拿素点心给两个人点饥。
 
  确实饿得不行了,素点心也觉得好香。梅蕊尤其吃得狼吞虎咽,是当丫鬟时养成的习惯——要赶着时间吃完伺候主子。
  可她吃完了六七个素饽饽,突然觉得有些反胃,口腔里直冒酸水儿。
  她忍了一会儿,越忍越觉得难受得不行,才说了声“告罪”,就忍不住捂着嘴起身几步到门边儿唾盂旁,“哇——”地一声就把刚吃的饽饽全给吐了。
 
  屋子里顿时一股恶浊味儿,贺兰氏的脸色也变了变。
 
  梅蕊自知失礼,吐得泪花还在眼睛里,漱了漱口又赶紧回来跪着,期期艾艾道:“可敦见恕,大概是妾吃得急了……”
 
  贺兰氏笑了笑说:“传御医来瞧瞧脉吧。”
 
  梅蕊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翟思静是上一辈子生过孩子的人,已经如雷轰顶。
 
  晚间,皇帝到凤翔宫来,贺兰氏边为他解衣边闲闲说:“大汗,你看你干的好事。”
 
  “什么好事?”乌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贺兰氏柔柔地剜了他一眼:“那个叫梅蕊的小妮子有了一个月身孕了,不是大汗干的好事,还是谁干的好事?”
 
  “啊?”乌翰愣了愣,抓抓头说,“这么快!”
 
  贺兰氏冷笑道:“听说日日承宠,大约也算不得快了。不过,大汗倒也稀奇,这叫梅蕊的长得上不得台面,您倒反而喜欢?”
 
  乌翰顾不得理会她的揶揄,烦躁地说:“她更可意儿些,我不喜欢翟思静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但是,现在天下皆知是在先帝的丧中,我若闹出嫔御有孕的丑闻来,那帮子虎视眈眈的兄弟们只愁找不到我的碴儿!”
 
  贺兰氏轻轻“哼”了一声:“你要舍得,我倒不怕脏手。”
 
  乌翰说:“一个出身微贱的嫔妃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孩子我不要,但她的命得给我留着,我难得有个看对眼儿的。”
 
  贺兰氏手一摊说:“女人家小产和生孩子一样,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我可打不了这个包票!还是请大汗另请高明吧。”
 
  第21章
  翟思静随着梅蕊回到临时安排的屋子里,她紧张地问:“你这个月,是不是没来天癸?”
 
  梅蕊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啊呀”一声,然后说:“其实才过了几天。怪不得要叫御医来,来了又不告诉我有病没病……”
  她睫毛乱闪,大概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在乌翰对她有无数承诺,这再有了皇帝的孩子,日后不是更加一步登天了?惧在这毕竟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到底是一条小生命,想来皇帝也是高兴的。
 
  翟思静心里却明白,这北朝的鲜卑人立国,一边打着草原上的“祖宗家法”,一边又确实觉得汉人的文化、汉人的制度、汉人的体例都很好用,要学汉人的东西,自然少不得从儒法之学开始。梅蕊本来不过一个丫头,攀上了龙床已属非分,若是闹出在大行皇帝丧期里怀了身子,她还要命不要?
 
  “梅蕊——”她想劝梅蕊不要这个孩子,但又不知道怎么劝,毕竟她自己也是孤身在平城,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帮忙,她想了好半天才说:“你心里得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梅蕊笑吟吟的,脸蛋带着红扑扑的光,羞涩地说,“是了,做小孩子的衣裳,我还不怎么会。不过,想必宫中应该有合适的衣衫纸样,以后我慢慢学起来就是。”
 
  她毫不以自己有了身子而觉得自个儿金贵,照样像以前一样利索地帮翟思静铺床摊被,抚平了每一丝褶皱了,才笑眯眯说:“女郎睡吧。鲜卑人服丧时间短,日后,我也盼着女郎一道承宠,咱们一道生小宝宝。”
  她觑了觑翟思静的脸色,低声说:“女郎,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位扶风王啊?其实我说,大汗人也挺好的,成熟温柔肯疼人。一国之君这个样子,很难得了。您想想,您这名分已经定了,再想其他人也无用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我不是想扶风王……”
 
  梅蕊好像看透了她一样,笑笑说:“其实吧,我原先心里也有喜欢的人……后房负责翟府树种花苗的侯姓小郎,每回见我都笑……”她也有些怅然的样子,叹口气说:“不过吧,也就是个家生奴,若跟了他,一辈子很快望到头了……”她摇摇头,仿佛要把那个会对她笑的小郎甩出脑海。
 
  翟思静看着梅蕊抚着完全看不出改变的肚子,一脸憧憬,又有些惶惑的模样。她心里也惶惑起来。
 
  第二天早晨,御医倒又来了,笑吟吟给梅蕊把了脉,然后开了方子说:“脉象不是特别有力,还是早点用些安胎的药物。娘娘好生休息,及时吃药,其他都不妨碍的。”
 
  梅蕊一脸羞,拿到方子之后正在犯愁抓药煎药,倒又有个小宦官过来,笑吟吟说:“奴是可敦派给两位娘娘使唤的,御药房离得远,只怕娘娘们不知道在哪儿,奴去给林娘娘抓药可好?”
 
  梅蕊姓林,只是自从卖到了翟家,便只剩了个名字“梅蕊”被人使唤。今儿陡然在姓氏后头还加了个“娘娘”,实在是受宠若惊,惊喜慌乱间撸下手上一只银镯子塞给那小宦官表示感谢。
 
  不过一刻钟时间,那小宦官一脸汗的飞奔过来,说:“两位娘娘身边的宫女还在给宫里的老嬷嬷们查验。今日煎药,奴来服侍娘娘可好?”
 
  翟思静说:“嗯,你先去打水。林娘娘尊贵,现在又有大汗的孩子在肚子里,更是要小心再四,水要好好滤一滤、淀一淀,不能有脏东西掺杂着。”
 
  等那小宦官离开了,翟思静打开装药的纸包,她识得一点药性,看着一道道药材,心里慢慢就变得拔凉拔凉的:麝香、红花、乌头、大黄、山楂、赤石脂……都是堕胎用的药材,毒性最大的乌头就有好几块。旁边单独还有一包,打开看是人参,大约是用虎狼重药落了胎儿之后,怕气血两亏要闹人命,于是再用人参提着气——不想大人死,但孩子是务必不要的。
 
  翟思静拈了一块乌头,踱到后头耳房,看那小宦官正在给风炉子扇风,水刚“噗噗”冒泡,他倒已经一头汗了。
 
  “哎。”翟思静问他,“你是大汗那里的,还是可敦那里的?”
 
  小宦官回头望了翟思静一眼,笑道:“这不一样么?反正是伺候娘娘们的。”
 
  翟思静拿来一把团扇,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扇风炉。
  小宦官唬了一跳:“娘娘……奴一个人来就行了。”
 
  翟思静说:“不妨碍,我这几天闲得难受。”
  又说:“林娘娘给你的镯子可是她的爱巴物儿,自小就戴在手上的,我看她今天是真心高兴,要赏你呢。”
 
  小宦官贼溜溜的笑容少了一半,闷头扇了一会儿风,才“哦”了一声。
 
  翟思静继续说:“林娘娘这个时候怀娠,对可敦不是坏事。所以,这是大汗赐的药吧?”
  梅蕊在先帝孝期里生孩子,皇后无论是想弄死她还是孩子,这都是最好的借口,完全不必用暗暗堕胎的法子显得自己妒忌。
 
  “啊?……嗯。”这个机簧活络的小宦官突然就变得闷闷的。
 
  翟思静扭头问他:“大汗不想要这个孩子?”
 
  小宦官惊惶地看了身边的翟思静一眼,然后低下头说:“奴……奴也不知道……大汗吩咐,奴只管照办。不过……不过外头是已经请好了收生嬷嬷……”
 
  乌翰从来就不是沉溺于女色的人,在利弊面前,他权衡得比谁都要清楚。
  翟思静知道梅蕊这关躲不过,而且躲不过也未必是坏事。她叹口气说:“御医胆子太大了,乌头用得太重了,会伤身子的;麝香也要扣掉些。独参汤你预先煎好,万一有闪失,那是救命的汤药。大汗的命令不能不遵,但大汗不是想要林娘娘的命,也不是想绝她的嗣,对吧?”
 
  小宦官点点头,好像也有点惶惑。
 
  “水开了。”翟思静提醒他。
  他也有些慌乱,步履匆匆去拿药了。
 
  想着梅蕊有了孩子高兴的模样,翟思静心道:祸兮福所伏,梅蕊,这个孩子真的不能要!
 
  她在夜色里发了很久的呆,回到住的地方,梅蕊已经喝了那晚“安胎药”,脸蛋依然快乐得红扑扑的。
  她笑道:“女郎,平城的夜色来得比我们陇西要早呢!今天星星多不多?”
  小丫头兴奋,睡下了还“叽叽呱呱”在幻想:“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不曾想倒要生孩子了。听说生孩子特别疼,不知道我熬不熬得过去?哎,不管了,是女人都熬得过去,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其实吧,男孩女孩我都喜欢,我心里啊,更喜欢女孩子,她应该是个公主吧?将来多少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可以打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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