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冷汗潸潸,忍不住往后倒退一步,她从未想过一向温和有礼,知礼明义的元嘉郡主,居然也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更未曾想过,赵泠也会咄咄逼人!
一时间脸上火辣辣的烧着,竟然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哪有害人的人,用这般高姿态去强求被害人的原谅。
谁也不是赵泠,谁也没经历过她曾受的苦难。那种沉在水底,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包围,积水呛着她的肺部,堵住她的口鼻,让她呼不了救,求生无门的滋味,若非亲身体验,无法言说。
赵泠并非那等冷血无情之人,她从始至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身边的人,以一己之力支撑着长公主府。面对外界再多的流言蜚语,也能面不改色地挺起胸膛!
这就是她作为长公主的女儿,堂堂一位郡主的尊严,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很久之后,她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事我知晓了,皇后娘娘请回罢。”
皇后娘娘抹着眼泪道:“那郡主的意思是,就这么任由齐贵妃母子胡作非为?郡主莫忘了,齐贵妃早就视郡主为眼中钉,肉中刺,谁能保证她不会对郡主动手?郡主可要三思啊!”
“天子脚下,皇权重地,谋朝篡位者,犯上作乱者,祸乱宫闱者,必死无疑!”她的声音很轻,可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先是一国郡主,后是我母亲的孩子。”
皇后娘娘久久不能回神,呆愣愣地望着赵泠,很久之后,才低声道:“看来本宫真是年纪大了,如今居然比不上一个孩子的心胸,若此事结束,本宫再不问俗事,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祈求国运昌盛,郡主千岁。”
短短几日,皇帝就病倒了,连早朝都不曾去,齐贵妃命人将皇后娘娘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一面把持着朝政,一面暗地里同宁国公府私信来往频繁,意图将朝中不肯归顺者,一并除之而后快。
沈小公爷一向不主张宁国公府参与党争,深知其中的厉害,一着不慎便粉身碎骨,遗臭万年。暗地里阻截了宫里传来的信件,销毁罪状,知晓齐贵妃现如今癫狂一般,劝说无用,遂曾去九王府求见,未果。
后同许温密谋,意图将齐贵妃拉下台,正在风口浪尖上,又出了件大事。
齐贵妃现如今大权在握,离皇帝驾崩只差一步之遥。她忽想起年少时同谢明仪母亲之间的恩怨,又痛恨赵泠害自己同萧子安母子离心。遂假传圣旨,命大理寺强闯进长公主府,捉拿阿瑶归案。
又给赵泠安了一个包庇逆犯的罪名,一致关押问罪。
待大理寺的人闯进长公主府时,却见赵泠一身极隆重的华服,这是她除了册封那日,第一次这般盛装打扮。眉心处的花钿烈烈如焚,神姿高砌,仿佛山巅皑皑白雪,执剑立在院中,狂风将她身上的华服吹得猎猎作响。
只她一人,身后就犹如站着千军万马。
很多年后,京城百姓回想起今日,都不由肃然起敬,那一日,他们亲眼看见了世间最美的姑娘。
“元嘉郡主,臣等奉旨上门捉拿罪臣之妹谢明玉,还请郡主行个方便!”
赵泠一剑抵在为首官员的脖颈上,冷呵道:“你还知道我是郡主!”左手攥着册封她为郡主的诏书,高举起来,“见此诏书如见圣颜,尔等放肆,竟然敢擅闯长公主府,论罪当诛!还不速速跪下!”
众人见她神色冷冽,如同当年长公主在世,不由自主跪了下去,赵泠面色冷峻,再不多看众人,提剑只身一人闯入宫门。
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齐贵妃闻讯,大惊失色,忙吩咐御林军将赵泠劫杀在午门外。
前去劫杀的御林军匆忙跑来回禀,颤声道:“贵妃娘娘,来……来不及了!元嘉郡主伙同纪王府,宁国公府,还有中书令谋反了!再闯一道宫门,郡主就提剑过来了!贵妃娘娘快跑吧!”
第105章 完结章(上)
“反了, 反了!赵元嘉造反了!快来人啊,就地诛杀, 诛杀!”
齐贵妃失声尖叫,抬腿将挡在身前的御林军踹开,提着裙子往外狂奔, 外头已然闹成了一锅粥,仓皇之间,她一把扯住身旁的宫女,厉声呵道:“去, 将九王殿下给本宫找来, 快去!”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跑了下去,齐贵妃脸色极阴沉, 大步流星地往皇帝的寝宫去, 守门的侍卫见状, 连忙将殿门打开,恭请贵妃入内。
齐贵妃一脚才踏进殿门,自发间拔下一支极锋利的发簪,大步流星往里间走,一把将病卧在床的皇帝挟持住。冰冷的发簪抵在皇帝的喉咙。
他一瞬间的震惊不已, 很快便勃然大怒, 大声斥了句“放肆”,扬手就要打齐贵妃。岂料身子早就被鹿血酒掏了个空,齐贵妃微微一侧身, 皇帝不仅打了个空,反而一头从床上摔了下来。
“贱人,贱人!你居然敢……居然敢谋反!”
齐贵妃一手扯着皇帝的头发,匕首的尖端抵在他的喉咙上,咬牙切齿道:“要造反的可不是臣妾!而是皇上最疼爱的元嘉郡主!现在皇上就下旨,立我儿萧子安为储君,让他日后继承大统,快!”
“痴心妄想!”皇帝猛烈地咳嗽起来,浑身颤得仿佛风中残烛,“朕要活剐了你这个贱人!朕真恨当年娶了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妇,竟然还同你有了孩子!朕要活剐了你们母子!”
“那也是被皇上逼的,是你们逼臣妾走到了这一步!好,皇上不写是罢!”齐贵妃状若癫狂,一把扯着皇帝的衣领,将他往地上摔去,只见眼前一道亮光划破长空,皇帝当场惨叫一声。
竟然被齐贵妃一发簪刺穿了左手掌,鲜血汩汩往外流,皇上极痛极怒之下,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扬手重重地抽了齐贵妃一耳光。
齐贵妃往一旁摔去,登时口吐鲜血,发髻散乱,头上的珠翠散落一地,哪里还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妃娘娘,说是个乡野疯妇还差不多。
口中喃喃自语道:“皇位是我儿子安的,是子安的,谁也不能抢子安的东西,谁也不能!哈哈哈……”
她从地上爬起来,翻找出纸笔,声嘶力竭地咆哮:“你给我写!皇九子萧子安才能出众,克己复礼,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他为太子!快写!”
皇帝伸手推开纸笔,指着她的脸骂道:“朕不会让那个小畜|生当储君!朕即日起便将太子传召回京,朕要废了你,将你打入冷宫,然后杀了萧子安!”
“你住口!!!”齐贵妃怒起,扑过去掐着皇帝的脖颈,破口大骂,“谁都不能动我的儿子,谁都不能!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她忽又反应过来,掐死了皇帝,就无人写传位诏书了,只要赵泠等人打入皇宫,说什么都晚了。即便现在杀了皇上,萧子安还是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
仅仅瞬间,齐贵妃立马松开了手,语气急切又仓惶,来来回回只有一句:“立子安为储君,立子安为储君!”
只听外头人声鼎沸,脚步声嘈杂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元嘉郡主,您不能执剑擅闯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齐贵妃脸色骤然惨白,暗呼了一声“晚也”,就听殿门发出轰隆一声巨响,自外头打开,一道火红的身影缓步踏了进来。
左手攥着诏书,右手执剑,层层华服并不显得累赘,仿佛再名贵的物件在赵泠身上也是锦上添花。她生得极美,今日又盛装出席,更是惊为天人,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齐贵妃忽然惊叫了一声,仿佛青天白日见到鬼一般,她在赵泠身上看见了当年晋阳长公主的影子,吓得挟持住皇帝,往内殿退去。
赵泠剑指着齐贵妃,冷声道:“齐贵妃,你祸乱宫闱,犯上作乱,软禁皇后娘娘,如今还当众挟持皇上,你该当何罪!”
“你不要过来,你再上来一步,我就跟他同归于尽!”齐贵妃用发簪死死抵住皇帝的脖颈,一边往后退,一边失声狂笑,”好啊,好啊,我早就看出来了,赵元嘉,你倒是跟你母亲的脾气如出一辙!你今日执剑擅闯皇宫,全天下的百姓都看见了,只要今日皇上一死,你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你母亲,还有长公主府的颜面,全被你丢光了!
赵泠极冷静,外头的御林军已经被萧涣带人控制住了,许温率人封锁京城,不让消息传出去,否则京城一乱,难保废太子,还有各路藩王起了歹心。沈小公爷则是在府中绊住宁国公。
至于萧子安,恐怕很快就要杀进皇宫了。若是他今日站在齐贵妃那边,恐怕就要成为乱臣贼子了。
“齐贵妃,如今太子已废,放眼朝堂,就属九王殿下最得圣宠,日后定然继承大统,你何必在此时自毁前程!你囚禁皇后娘娘,怂恿皇上饮鹿血酒,霍乱朝堂,残害朝中大臣,你有没有想过九王殿下!他是无辜的,你让天底下的人怎么看待他!”
“你住口!都是你这个贱人惹下的祸端!若不是你,子安如何会同我母子离心!”齐贵妃破口大骂,整个人如同疯婆子一般叫嚷,“都怪你,都怪你!若不是你千方百计地勾|引子安,他如何能被贬!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抚养成人,不是任由你这个贱人作贱的!”
顿了顿,她又冷笑:“子安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可你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玩弄他!我身为一个母亲,若是不能替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我也不配为人母!你给我跪下,否则我就杀了皇上!”
赵泠沉了沉眸,面不改色道:“那贵妃娘娘可有想过,事情发展成如今这番田地,到底是谁的过错?且不提谢家如何满门覆灭,在谢明仪出现之前,我本可以同九王殿下成亲,夫妻恩爱,相敬如宾,贵妃娘娘却千般阻挠!你如果还有点良知和慈母心,现在就赶紧放下屠刀,否则萧子安便成了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
“你住口,住口!只要我今日得了传位诏书,再杀了你这个贱人,我儿子安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日后谁再敢给我们母子俩脸色看!”齐贵妃咬牙切齿道:“这世道何其不公,我儿子安那么优秀,凭什么得不到父爱,到了最后,连心爱的女人都输了!赵元嘉,我要你跪下!跪下!”
皇帝气息奄奄,知晓齐贵妃已经发狂了,赶紧同赵泠道:“元嘉,元嘉,你一定要救舅舅啊!元嘉,你先……先跪下!”
哪知赵泠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极小的事情:“我不会跪下的。”
齐贵妃一愣,皇上更是震惊,随即厉声呵斥道:“连你也想造反?朕可是你的亲舅舅!朕那么偏宠你,你竟然连这点小事都不肯替朕做!赵元嘉!”
“事到如今,舅舅还在装腔作势!”赵泠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剑指着他道:“其实最自私虚伪,刚愎自用的人,就是舅舅你!你当日同太后所言,我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我当时就躲在窗户下面!我恨不得杀了你,替我爹娘,还有那么多冤死的人报仇雪恨!”
“你……你都知道了?不对,元嘉,你听舅舅解释,那些都不是真的,朕这些年对你怎样,难道你不知么?朕对你的宠爱,远远超过了朕的几个儿子啊!”
赵泠平静道:“那也是出于愧疚罢,我始终忘不了,舅舅让我代替赵玉致下嫁给谢明仪的事。舅舅当时明知道谢明仪恨我爹入骨,恨我入骨,恨不得扒我的皮,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可还是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将我往火坑里推!”
“可谢明仪本来喜欢的人就是你!你们两个曾经那么相爱,朕不过是给了你们二人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你非但不感激,居然还恩将仇报!”皇上狡辩道:“谢明仪后来不是对你很好,你要和离,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还要怎样?”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你当我是什么?街头上流浪的阿猫阿狗?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赵泠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往齐贵妃身边靠近,冷冷道:“我生来尊贵,不可为人替身,哪怕是要我给自己当替身,也绝不可能!还有,谢明仪到底是谁的孩子?你今日可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说清楚!”
齐贵妃万万没想到,赵泠居然对皇帝有这般怨念,心里不知为何十分爽快,闻言,忙问:“什么谁的孩子?你说清楚了!”
“你问他!自己当年做过什么恶事,他最清楚不过!”这其实只是赵泠的猜测,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证实,可如今情况危急,只能冒死一试了,“谢夫人乃是臣妻,舅舅是当今天子,强占臣妻,残杀朝廷栋梁,嫁祸妹夫,还杀死了亲生儿子,我都替你蒙羞,若是传扬出去,何该天下耻笑!”
“好啊,我知道了,谢明仪是你的野种!怪不得你对他这般容忍偏爱,我一开始只觉得你是对他母亲旧情未了,竟不曾想,他居然是你的孩子!”齐贵妃果然勃然大怒,作势要刺死皇帝。
赵泠趁机一剑挑飞贵妃娘娘手里的匕首,皇帝一挣脱束缚,迅速往赵泠身后一藏,然后一掌将她推了过去。
赵泠原本就是打算用言语迷惑齐贵妃,然后趁机救走皇上,谁曾想皇上居然在背后偷袭,以至于她毫无防备,整个人扑倒在地。
额头重重撞在台阶上,登时头破血流,齐贵妃手里没了人质,扑过来夺了赵泠的长剑,挟持着她,左右胡乱挥剑:“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你若是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赵元嘉!”
皇帝边咳嗽,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狂笑道:“杀了她罢,既然她都知道了,也留她不得了。太后那么疼宠她,就让她下去给太后做伴!”
话音刚落,却见萧子安大步流星地从外头闯了进来,看着眼前情形,先是一愣,随即目眦尽裂的咆哮:“母妃!不要伤害她,母妃!”
他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苦苦哀求道:“母妃,儿子求你了,不要伤害她,不要碰我的泠泠,不要碰她!”
“子安,你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这般低声下气!你可是要当储君的人,起来!”齐贵妃怒不可遏,又极悲痛,“子安,你快将皇上抓起来,快!今日只要逼他写下传位诏书,天下就算是我们娘俩的了!”
“母妃,为什么?他是我父皇啊!我如何能弑君杀父?”萧子安一愣,见赵泠满头满脸都是血,同她身上的衣裙一般烈烈如焚,仿佛风一吹,就要消逝了,“母妃,您先放了泠泠,儿子求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跪行过去,两手扯着齐贵妃的衣袖,哽咽道:“母妃,儿子不娶她,今生今世都不娶她,我会寻来忘情的药水,把她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母妃,您若是伤了泠泠,其实就是要了我的命啊,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她,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