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是出嫁之后才有可能把父母家称作“我爸妈家”,实际上许多独生子女甚至用不着这样,仍旧还是说“我家”就好,可她一个还没结婚的小姑娘,就不但已没有“我家”可称,甚至还要分别说是“我妈家”,“我爸家”。
我去出租屋帮她收拾打包,当晚就睡在那里。
闺蜜俩同床,必然要说比平常更多的贴心话,这是和江睦荻分手后第一次,我可以比较自然地提到他。
卓敏淇看了看我的脸色,斟酌着说:“你现在好像平静了些?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基本上是相信他后来是真的爱上你了,当然,能不能原谅他、重新接受他,那是另一回事。”
我扭头看她。
她告诉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可能再去Moody’s了……后来他把老板娘的座位重新恢复了原状,你摔碎的东西,他能粘补的就粘补了,玻璃瓶买了一样的回来,照着照片的样子重新插好花,你划破的沙发都缝好了,他说不能换新的,新的你没用过,没有你的痕迹……”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地听着。
“那个座位上永远放着预订牌,谁也不能坐,不忙的时候,他自己经常坐在那儿发呆,喝酒,有时还抽烟……抽烟他是控制着的,一天不超过三支,每次抽完都用各种进口的洁牙产品护理口腔清洁口气,他说如果你闻到了,会不喜欢,会嫌弃他。”她看了看我,“也许算我没出息,要求低,不过……唉,你是不一样啦,你有条件去挑剔,你有资本去对男人作最严苛的要求,眼里不揉一点沙子,所以……按照你想要的去做就好了。”
我跟她说真心话:“其实我好像也已经不恨他了……我现在都不敢见他,就怕他来找我,他一对我好,我就有些招架不住,觉得自己就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就要犯错误了……”
她眼睛闪亮地看着我。
我接着说:“可是……我跟李暮崖在一起很好,甚至有一点相爱恨晚的感觉……而且江睦荻有那么个变态弟弟,太膈应了!虽然他们关系不好,大多数情况下都不用见面打交道,可他们毕竟是一家人,而且他们家……实在是太奇葩了,关系那么复杂,我想想心里就发怵……
“以前每次听别人说某某家父母要求孩子另一半不能是离异家庭什么的,我都觉得有病啊,这有什么的,离异家庭只有单亲长辈,处起来多简单啊,而且就算父母有问题,也不代表孩子就不好啊,可能离异家庭的孩子还更成熟懂事、珍惜家庭呢对不对?现在才知道,哪有那么简单……”
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对谁说话!卓敏淇哎,她家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江睦荻家好吗……
我忙不迭抓住她的手惶恐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啊,我、我……”
她拍拍我的手,摇头苦笑:“行了,咱俩谁跟谁呀,什么话都能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只不过你刚刚才明白,我啊,是早就明白了……你现在明白了也好,我终于有人可以说说这些话了。
“真的,如果以后莫羽的父母家人嫌弃我,我真的非常理解,都说离婚会遗传……从小就不在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里长大的人,可能会被认为自己也不会经营一个温暖有-爱-的-家-庭吧,虽然确实可能比别人更想要一段好的婚姻,可对好的婚姻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信心……
“而且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双方父母都难免牵扯其中,特别像我们这种再婚家庭,一大堆涉及财产分割啊赡养责任的破烂事,比正常家庭难对付多了,换成我是父母,可能也要劝我的孩子遇上这种家庭必须三思。”
我不知道卓敏淇是真的一直有这样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说……其实还是我的顾虑引出了她的自卑,总之后来……
她那么卑微,我还是觉得,我有逃不掉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知道为什么“有-爱-的-家-庭”这几个字会被和谐……
第31章
卓敏淇走后不到一个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至此我才知道, 此前……其实袁牧洲并没有真的消停。
而经过了这件事, 他才总算是真的,彻底消停了下来。
通过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还记得我发现袁牧洲和江睦荻之间那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天吗?
江睦荻是怎么劝我先别去的来着?
酒吧后厨煤气泄露、有爆炸危险对不对?
事实上当时他突然得知袁牧洲要来、而且已经在路上、说话就要到的时候, 紧急之中他万分慌乱,根本来不及想出别的理由, 所以就诌出了这条来。
因为说这个可以不过脑子, 这是他和袁牧洲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有一天制造出这么个事故,然后声称江睦荻在爆炸中重伤毁容, 此后偷梁换柱, 袁牧洲上场。
而这一次,这个事故真的发生了……
不是意外,没那么寸那么巧, 不是老天看他们不过眼遂了他们的愿。
是袁牧洲真炮制了这么一场爆炸!
这事还是远在他乡的卓敏淇通知我的。我和酒吧员工们本来就没有互留联系方式, 出事后更是无谓攀交情,但卓敏淇跟他们同事一场, 一直还频繁联系着,所以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我当时还在上课,一看就懵了:“……真爆炸了?”
她给我发了几张图。普通民房内的煤气燃爆, 倒也没到多么恐怖的程度, 只是窗玻璃震碎了,墙壁熏黑了,屋里因为现场封锁, 拍不到照片,可想而知会更凌乱凄惨一些。
我问:“人呢?有伤亡吗?”
她答:“还好。其实是昨天的事,我没搞清楚状况之前也不敢随便告诉你……幸亏是下午,人不多,一闻到煤气味老板就让大家先出去了,只有几个人有点擦伤,老板伤得最重,好像头上有擦伤,手还是腿也有伤,不知道是砸的还是扭的,可能都有……”
我的心一下子乱了。
讲台上老师还在讲什么,我死活也听不进去了,满心里都在纠结着这到底是改良后的苦肉计呢,还是……
还没等我纠结完呢,卓敏淇的微信又来了,给我发了一个医院名,还有具体的住院部房号。
我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没说,可顷刻之间,所有信息都已交流充分。
下课了,大家纷纷起来活动身体,因为是两节连上,这第一节 课下课的课间大家也就是出去上个洗手间打个水什么的。
我下定了决心,跟旁边的张密谧低声说:“我出去一趟,下节课你帮我盯着哈,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她惊讶:“你去哪儿?这可是老魔怪的课,当心有突击随堂测验啊!”
我把卓敏淇的消息亮给她看了一眼,她瞬间惊呆。
“快去快去,再不走就上课了!”她一回过神来就猛推我。
“你说我要不要问一下李暮崖……”
“哎呀你神经啊,问什么问,快走了啦!”
我站在医院那间病房门口时,心里的踌躇到达了顶点。
此时我已经不太纠结如果瞒着李暮崖会不会不好了,虽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避嫌的前男友,可毕竟是遭了这么一场飞来横祸,我就是来看看,也没打算做什么对不起现任的事。
……好吧,其实关键还是……我吃死了李暮崖就算知道也不会怎样吧。
可我自己仍旧有点拉不下脸,也不甘心。
江睦荻江睦荻……他就是我迄今为止生命中最大的一个错误,我理应恨他,纯粹地恨,就算他受了伤也不该再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也许是为了通风,病房的门没有关。
我贴墙站着,偷偷望进去。
这是个单间,江睦荻正躺在床上输液。他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看不出伤势如何,手和腿都有上夹板,看来卓敏淇的消息不假。
我悄悄地再往前蹭了一点。
有隐隐的音乐声传来,应该是他手机里放的,他拿着手机在看着什么,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萧疏而落寞。
我渐渐听清了他在听的是张宇的《曲终人散》,此时正唱到那句“我不能再看你,多一眼都是痛,即使知道暗地里你又回头……”
我心里一抖,突然旁边有人发声:“你找谁?”
我吓一跳,扭头看是一个路过的护士,正警惕地看着我。
我刚嗫嚅着说了个“我……”,忽而听到屋里一阵动静,是江睦荻挣扎着坐起来,急切地喊“悠悠”。
我突然一慌,觉得根本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一切,也无法若无其事地与他面对面坐着关心伤情,于是转身低头,快步走开。
屋里的动静更大了,我听到刚才那个护士惊叫起来:“哎你干嘛呀?别拔针啊!”
我失惊地回头,看到江睦荻已单脚跳到了走廊上,刚才那个护士正大惊失色地拦着他,而他仓促间擅自拔掉针头的手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我吓得赶紧冲回去:“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一把抓住我,满脸惊喜与惶恐:“你别走!我没想到你会来……别走,求你……”
我和护士一起将他搀回床上重新躺好,护士一边黑着脸训斥他一边给他清理好手上的狼藉,重新插好吊针,然后没好气地推着小推车走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于是我又注意到他的手机还在响着《曲终人散》,此时不知循环到了第几遍,又唱到刚才那个地方接下来的一句:“我终于知道曲终人散的寂寞,只有伤心人才有。”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他的手机。
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苦笑了一下,拿起来,摁开屏幕给我看:“还好,以前拍了很多你的照片……你拉黑了我,我连聊天记录都看不到了……”
我急着去抢他手机:“你还留着我的照片干嘛!快删了!”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脸色铁青。
“你放开我!”我低声呵斥。
他定定地看着我,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调笑:“只有我女朋友才能拿我手机为所欲为,如果你是我女朋友,尽管拿去,你的照片反正我都备份好了,手机里的随你删,我再重新下载就是了。”
我气结,瞪了他半晌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硬生生夺回我的手,不自在地转移话题:“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会真弄到爆炸?”
由此,我才知道原来这是他和袁牧洲曾经策划的,而如今,在完全没了这个必要的时候,袁牧洲竟将它付诸实践了。
我没明白:“既然你不会配合他了,他还搞这个干嘛?”
江睦荻摇摇头:“他……恨我吧,想杀了我毁了我。不过我爸今天早上来看我时说,昨晚在公安局,他一直在念叨他们不能抓他,我毁容了,该他上场了,要是他不来,你会急死的。”
我一惊:“你是说他……疯了?”
他未置可否:“有这个可能性,不过就算没真疯,估计他妈妈也会让他被鉴定成疯了吧,总不能真让他被关进去,如果被认定为精神病,过段时间她应该能设法把他送出国,重新开始。”
我垂下眼睛,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问:“他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极端?”
我心里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我对袁牧洲赶尽杀绝,才会让他丧失最后的理智?江睦荻……还有那么多无辜者的健康乃至生命安全,还有Moody's那么多的财物,都是因为我才险些、甚至真的葬送的吗?
江睦荻看着我,无奈地笑了笑:“我上次去找他,聊得不太愉快,他快要嫉妒疯了,说我居然能得你之托去让他别再骚扰你,要么是我故意骗他,要么就是……如果是真的,凭什么你对他那么避之唯恐不及,却还让我保护你,他气不过,受不了,他说我有的这些本来应该都是他的,应该是他替你来扫清我,还有李暮崖,为什么现在我还是能跟你有联系,而你看他连垃圾都不如,他想不通,他觉得我是仗着你爱我故意去他面前挑衅,跟微信群里的李暮崖一样,他恨不得我们统统去死,如果真的世界上男人都死绝了你还不要他,那我们给他陪葬也好。”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已经忘了,原来那天赌气要求江睦荻去管住袁牧洲来着,而他还真去了。
殊途同归,到底还是因为我。
我咬了咬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那天我主要是在生气,不是真的要你去跟他闹翻,你……我其实也没资格要求你做这些,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你跟我道什么歉啊?”江睦荻声音苦涩,“永远都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都欠了你,我为你怎样都应该,就算这次真炸死了,只要你能了解我的真心,那我也很高兴。”
我心里一热,抬眼看他,本能地又开始想: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迎着我的目光,倾过身来,抓住我的手:“不管你有没有要求,只要我知道了,当然要去赶走任何骚扰你的男人!”
我脑子里一空,定睛之间他已吻在了我的鼻尖上:“我现在最想赶走的,就是李暮崖……”
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转身要走,他不依不饶地紧抓着我的手不放,然后痛哼一声。
我回头一看,他手上的针又要掉了,已经能看到血渍出胶带。
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恨地跺脚:“不管你现在说什么,我们俩根本没可能了好吗!我们本来没有任何交集,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要不是袁牧洲,八辈子也赶不到一起去!你对我本来就不是真心,你……”
“本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是真心!”他直着眼睛瞪着我,急切地低吼,“这个世界上本来谁都不认识谁,既然遇上了爱上了,是缘也好,是劫也罢,我不打算放手,也放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