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地瞪着他:“所以……真的不是被冤枉的吗?敏淇你也很了解,她从来都是最守规矩的了,别说法律了,别说最最要命的刑法了,哪怕就是学校纪律,公司纪律……她从来都是最安分守己的好人啊,怎么会这样呢?”
江睦荻苦笑了一下,避开我的眼睛,有些难以启齿:“悠悠,你不懂……这一行,其实很多都这样……他们开酒吧的那座城市基本全都是靠着紧挨的门户特区由水客带货进来的,不然哪来这么便宜的货源……”
我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你……是知道的?”
他满脸难堪,点了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想起他的从业经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出来,只一脸为难和求饶地看着我。
我突然之间勃然大怒,用力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只通红的掌印,但他只是双手扶住我的肩:“悠悠,你别太激动……你还在哺乳期,这样会不会伤身体?”
我已经顾不上去想究竟是该感动还是尴尬,只竭尽全力地冲他吼:“那你怎么不早说?!你干嘛不阻止她?就算你带她入行的时候没想过她会走到这一步,至少后来找她拿货的时候也该知道有问题了,你倒好,不但不劝她,还一直利用她,让她去以身犯险,给你和你的狐朋狗友弄便宜货,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江睦荻一脸难过地低着头,用力抱住我,竭力温柔地在我背上拍抚,试图让我平静下来。
但我又如何能平静得下来?
“江睦荻,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认识了你!我自己被白白骗了一场不算,还把我最好的朋友都搭了进去!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不是我太过信任你,自做聪明让她去跟你混,她怎么会有今天?!你真是灾星煞星丧门星,我也是!我也是她的灾星煞星丧门星!”
我一边吼一边想要扇自己耳光,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不停求恳:“别这样!别这样悠悠……你打我好了,不要怪自己,不要伤害自己……”
我甩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指着他继续骂:“你明知道她那么傻啊!你明知道她一直都是为了男人什么都豁出去搭上去的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为什么见死不救?你不想出手你跟我说呀,我来想办法呀,我来想办法……”
说到后面,我越来越没底气,越来越声气微弱。
说到底,我又有什么办法呢?那死心眼的卓敏淇,那抓住莫羽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傻丫头,她能听我的吗?她男人要干的事,她能舍弃他自己抽身吗?
我又不是什么二代,在当地都没什么人脉,更别说在那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了,劝阻不了她,又能如何罩住她?
更重要的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我回到公司,一进门前台妹妹小迪就问我:“悠悠你上哪儿去了?刚打你电话也不接,快点准备了哈,一会儿人就都来了!”
我虚飘飘地“嗯”了一声,转身进了洗手间。
大厅里的歌曲正播到——因为我不知道下一辈子还是否能遇见你,所以我今生才会那么努力,把最好的都给你……
不是原唱那一版,而是一首女声翻唱版。
就像把刀子一般插-进我的心脏,那唱的分明就是卓敏淇,我的卓敏淇啊……
我按下冲水按钮,在陡然腾起的轰响声中嚎啕大哭。
卓敏淇这辈子也太苦太苦了吧……
原本在我们这个年龄,说一辈子还早,可她这突然之间,就几乎已能望断一生了。
通常我们见到花儿一般的女孩,幸福在最蓬勃的时刻戛然而止,会因为遗憾而为她伤心;
通常我们见到从没真正过过好日子的人,看似一切都好起来了,可却还没来得及享福就断了人生前路,也会因为遗憾而为她伤心。
可是细想下来,毕竟还是第二种状况更遗憾更可悲吧?就算她这次死罪可免,活罪也逃不掉十年左右的徒刑啊!等她出来,三十多了,最好的年华已过,又背负着这么大的人生污点,这可是错过高考之类根本没法与之相比的负担啊……以后她和莫羽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还有她想要孩子的夙愿,究竟还能不能得偿?难道她来人间一遭,就是纯受苦来的嘛?!
那是我跟江睦荻的第二次决裂,看似比第一次温和,但我——或许还有他,都心知肚明,那是更彻底的一次决裂。
这一切可以说怪他,但归根到底也不能怪他。卓敏淇自己是成年人,她应该对自己的选择有判断负责任,只是……以后再想起江睦荻,都太膈应了。
我没有再拉黑他,毕竟卓敏淇的事还得靠他打听出力,不可能断了联系。
我只是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也对他关闭了我的。
这样,其实更像陌生人吧。
许多分手的人,拉黑删除所做出的,更多地是一种姿态,重重地击伤对方、或许会引得对方采取激烈方式来挽回自己的姿态。
虽然我当初对他也并非如此,但那毕竟是一种强烈的仇恨信号,就曾经的情侣而言,恨是一种与爱相关的感情,只要还有恨,就很难说一点爱都没有了。
但将彼此的动态互相屏蔽却不一样。
那是一种拒君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与警惕,更悄无声息却更伤人,表明的不是恨,而是再也没有关心和信任,我可能以后还需要与你公事公办,但我们彼此之间再也没有私交的余地。
第42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陆陆续续收到江睦荻反馈过来的信息。
莫羽的公司之所以被端掉, 其实是他原来那位合作伙伴不满意他另立门户, 故意下手整他的。
合作伙伴年长许多,资历和经验远出其右, 几乎相当于莫羽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莫羽有些什么小伎俩焉能逃得出他的洞察?
而且原来莫羽跟他混的时候, 其实依附的是他这个本地人的羽翼, 政府关系全在他那边,他举报莫羽,那还不是一说一个准。
这件事莫羽固然违法犯罪无话可说, 但要说他有多坏……他其实更是个天真的傻小子, 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脱离靠山,却不料对方翻手云覆手雨,叫他再也无法翻身。
连同他的妻, 我的卓敏淇。
被逮捕之后, 卓敏淇夫妇认罪态度颇为良好,公账和私账上的钱, 加上其他资产,都全数上缴补税,所以应该不会判太重。
他们还有的库存当然全部查封了, 那些已收了钱却没发出去的货都成了进货方的损失, 但面对着天降牢狱之灾的供应商,他们也只能将这笔损失自己吞下。
江睦荻有个恶心的表弟,自己烂泥扶不上墙, 二十多岁了什么工作都做不了,还欠了一屁股的信用卡债,他妈妈托江睦荻帮忙,江睦荻好心介绍他找卓敏淇拿红酒分销,一直都是最小的货也按最大的货给出最低价格,做了一段时间不但还清了债,还净赚了十多二十万,结果就这次损失了一笔——区区七八千块钱,他就闹着要江睦荻负责。
江睦荻二话不说,自己掏钱交了这份极品亲戚税。
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多说的事了,比起卓敏淇夫妇的境况来。
他们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迟迟没有审判。
甚至我后来又怀上了小喵,他们也还没有审判。
虽然正式宣判之后,此前的羁押期也会被计入刑期而被扣除,但那一定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若是正式宣判了,哪怕是活罪中最长的无期徒刑,你也能相对确定地知道,只要好好服刑——这对于卓敏淇来说绝对不是问题,若干年后就完全有可能转为22年,就算后面不再有减刑,那也是个确定的数字啊。
可一天没有宣判,你就一天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被判多久,那种命运被悬在半空中、完全身不由己的感觉,必是非人的折磨。
再就是,羁押期间,只有亲属才能去探望张罗,我们非亲属的,只能写信。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给卓敏淇写信,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拣些云淡风轻的家常与她扯一扯,主旨只是为了鼓励她,让她保持对生活的希望和信心,多些正能量。
无能又无力的闺蜜,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卓敏淇的回信没有我写信那么频繁,多的时候大概我寄上两三封她能回上一封吧,少的时候也能给我四五封信回一封。她的话不多,也许很多事不知从何说起,也许被允许写信的时间不充足,这些我不清楚,也不去问,更不会强求她回应以同样的热情。
此时能让我给予她更多的情感付出,才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刚开始我和几位知道卓敏淇情况的亲近好友最担心的,就是她婆家会不会对她撒手不管。
因为她是没有生育、因而与婆家联结其实并不紧密的儿媳,也因为她真的是没有娘家的人啊……
她出事的消息是我们去通知的她家人,而从始至终,没在他们的回应里感受到太多的关心。
她妈妈还在加拿大坐移民监,不能离境回国是最好的借口;
她继父倒是在国内,但一通哭忙下来,任谁也懂这是什么意思了;
她爸更别提了,说是被查出了肝癌,正在病榻上等死,后妈就算有心,也不可能有力了。
所以,当后来江睦荻告诉我莫羽的父母给他们俩分别请了律师之后,我们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几年卓敏淇对莫羽父母的百般讨好总算是没有白费啊!
卓敏淇那边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沉淀下来之后,我的生活也就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日常。
说起来是不是挺无奈的?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们不是一家人,哪怕关系再亲密,也有相当大的一片有心无力的领域,你无法进入,帮不上太多忙,能在旁边看着,时不时问候一声,给对方加油鼓劲,就已经是这人世间最大的善意。
我和李暮崖都还是职场新人,供着房子,又生了娃,再加上那么快又有了二胎……其实日子挺紧的,正常就是月光。
说起来,我没买过任何名牌货,甚至认也不太认识。做我这行通常都化妆,我之前是仗着天生丽质不怎么化,后来则是怀孕哺乳堂而皇之地不化,就又省下了一笔费用。
我这样的人在我们同事中大概算个异类吧?他们生活都很精致,从用品到妆容无不考究,但也很奇怪,我跟他们在一起竟也自然而坦然,并没有格格不入或抬不起头来的感觉。
我想,一定是他们太善良,我又太皮厚神经粗。
比如前台小迪,她是我们同事中非常典型的一位:长得本来就挺漂亮,还很会打扮,也很会拍照P图,不光照片里精致,日常也很精致。
她跟我很要好,有一次我们聊到这个话题,她惊讶地看着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天生自带的精致属性,当然不用外物加持,我们这么努力都只是为了向你尽量靠近好吗?你要是在我们面前不自信才见鬼啦!而且你知道吗?就你这张脸,这身材,这气质,随便穿用什么,大家都只会觉得是普罗大众根本叫不出名字、秒杀一切品牌的那种私人高定!”
在我的囧极喷笑声中,她如数家珍地告诉我,谁谁谁的名牌是真名牌,因为家里是做生意的,真的很有钱,每个月工资只是零花钱罢了,都不够他的保时捷停车费,来上班全是因为喜欢,以及有份正经事做以免闲极无聊做坏事败家。
谁谁谁的名牌其实是A货,与正品的区别一二三四五,她也说不清,我也记不下,总之就是看这个的眼光需要一定天分。
“我自己呢,基本上是管自己生活,将来买车买房的大钱肯定得靠家里,其实这样不带什么压力地打算着过日子挺有趣的,现在谁不月光啊!你们夫妻俩养娃、住楼中楼,当然月光,我也月光,不然你看我表面这么光鲜呐。”说着,她给我推荐了一家网店,自己做服饰设计和定制,大人孩子的都有,风格是眼下最时尚的森系,做工也一流。
刚得了这么个购物渠道,我就跟回到了刚用上某宝的少女时代一样,瘾头特大,总想买买买。不过以前我没什么零花钱,买也买不了多少,后来则是李暮崖老给我买……
对了,他刚上大学那会儿大概也是刚开始能够自由地全面浸入网购,所以购物癖正盛吧,以至于给我买了那么多参差不齐的东西……
现在不一样了,好歹自己挣工资,一剁手就停不下来呀!
我妈每次来都数落我们东西太多,难收拾难整理,夏天容易藏蚊子,冬天也容易积灰养螨虫。李暮崖每次都把责任揽过去:“我买的,妈,都是我买的。”
他说是他买的我妈就觉得正常了:“男人购物风格都这样,你爸也是,什么东西一特价就可着买,一屋子一屋子地囤,根本没用的东西,只要觉着便宜就买,还不让扔,唉!”
李暮崖则在我妈身后对我挤挤眼拍拍胸口:有我呢,没事!
我一直觉得李暮崖这只是习惯性地宠着我、无条件地纵着我,内心深处应该也是像大多数男人对他们老婆买买买的态度一样,不以为然,巴不得我自己有一天变懂事停下来吧。
直到那一次。
我新迷上的这家网店因为每款货品都是限量,又不算太贵,总是很热销,通常你如果及时发现她上货,几天之内还可从容选购,再晚就大多数都会标注售罄。
所以如果出现货品有问题的情况,也往往只能退款而无法换货,快递途中丢失的更是没法补了。
那次就是,我网购这么多年,难得遇到一次丢包裹。
跟店家反映情况之后,对方与快递公司联系,我接到确认电话时正在上班,讲完电话便沮丧地给李暮崖发微信:“哎……我的包裹到底还是丢了……”
他:“啊?怎么回事?”
我:“快递公司说他们也找不到,卖家已经退钱给我,找快递公司赔偿去了。”
他:“噢……买了什么呀?”
我有些不好意思:“衣服,我的小咪的都有,我还特意清了衣柜,捐了些旧衣服呐!”
李暮崖没再说什么,大概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半小时后,他突然打电话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