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拄着拐杖往前又走了几步,渐渐发现两边的建筑有些眼熟,“明月楼,状元楼,这里难道是长安?”
“是长安。”三娘非常惊喜。虽然她对那个家失望透顶,但这并不妨碍她把京城当做故乡。回到故乡了,总是令人开心的。
“这里是长安?!”苏林秋却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
江南与长安相隔千里,这说到就到,真的假的?
“你们自己随便逛吧,晚上子时,南门汇合。”傅杳道。
长安大街上人十分多,他们这些人就算想挨在一起走,只怕也会很快被冲散。
赵兴泰率先被京城街边的小吃给吸引,他这几个月下来私下着攒了一笔银子,今晚正好用在刀口上。
江掌柜买了盏花灯,就被杨厨子拉着去逛金楼了。他还惦记着要给妻子送礼物的承诺。
至于六安先生,一副纸躯体的苏林秋担心他被撞到,一直陪着他;三娘则朝着定国公府走去,她想去看看母亲。
苏林秋则一路跟着傅杳走,但是很快就不知被人群给卷到了哪里。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旁边有一堆人在吟诗作赋,争夺什么灯王。
“你不打算去逛逛?”傅杳看了钟离一眼,对花灯兴趣不大的在一路边摊上坐了下来。
“你不也一样没去逛。”钟离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之前让你帮我做的玻璃弄出来了?”傅杳叫了两碗面。
“你是说这个?”钟离从袖口取出一样东西来。
那东西浑身晶莹剔透,玉质的手柄,前段垂着一巴掌大小的琉璃球,球体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总体看,分明是个灯笼。
“你这么快就弄出来了?”傅杳知道这个难不倒钟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有些惊喜地把灯笼拿在手里把玩了下,道:“就是前面有点小了。”
钟离却让她把手抬高了,然后伸手去摆弄那小灯笼。这时傅杳才发现,这灯笼竟然还可以掰开重组。
等钟离把整个灯笼掰到最大时,原本拳头大的灯笼球,此时已经变成了人头大小的宫灯。
灯笼里面再点上蜡烛放进去,独一无二的琉璃灯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错。”在傅杳观赏着手里的琉璃灯时,身后突然传来小女孩的声音,“爹,那个人手上的灯笼好漂亮!”
钟离听到,抬眼看去,见是一中年男子手里抱着个女孩站在傅杳的身后。
那女孩不过八九岁大小,正撑着一把灯笼伞。之所以叫灯笼伞,是她的伞周围一圈都挂着各种各样的生肖小灯笼,看上去十分别致可爱。
不过眼下这女孩的视线却落在傅杳手里的琉璃灯上,眼中的喜欢与渴望毫不掩饰。
“爹,我也要这个灯笼。”女孩搂着父亲的脖子撒娇道。
中年男人笑了笑,为满足女儿的愿望,他开口问背对着他的傅杳道:“姑娘,你这手里的灯可愿割爱?”
傅杳等了一会儿,才语气硬邦邦道:“不卖。”
“爹……”小女孩扁了扁嘴,头蹭着父亲,“我想要那个灯笼。”
人家都已经拒绝了,中年男人自然没有强行所要的道理,他劝着女儿道:“九娘乖,爹回去让人给你做个。”
“可你就算让人做了,新的也不是这个。我提它的时候,也不是上元节。”小女孩眼睛还盯着灯笼,泫然欲泣,“我就想要这个,现在就要!”
“你想要,别人就得让给你?”傅杳此时开口,语气有些刻薄,“傅侍郎,女儿不是这么养的。”
中年男人见身份被认出,也不意外,他道了声歉,“小孩子不懂事,姑娘请勿放在心上。”
说着,他抱着哭泣的女儿继续朝前走去。
一直到他们走远了,傅杳这才侧脸看去,只见人群里,那男人正拿着糖葫芦哄着女儿,不知小声在承诺些什么,很快就把女儿重新哄出了笑脸。
钟离见她这样,将店家送上来的面碗放到她面前,道:“吃面。”
傅杳这才收回视线。
“这位傅侍郎官运倒是不错,有他在,定国公府按道理来说,气运不会衰退的那么快才对。”钟离道。
“他在,定国公府确实能再立个几十年。但他官运好,寿命却不长,已经没几年好活了。”傅杳拿着筷子挑了口面,“这面怎么这么难吃,不吃了。”
钟离低头尝了一口,汤汁鲜美,和难吃似乎沾不上边。
“你也姓傅,你的傅是定国公府的傅?”见傅杳闭嘴不答,钟离又道,“活埋你的人,是傅家人对吗?”
第53章
“今天天气不错,月亮也圆,”傅杳道,“没必要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来破坏我的心情。你知道的,我要是不开心,今夜整个京城谁都别想高兴过。”
钟离见她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面,面上不见半点仇恨与悲苦。
仿佛时间将那些过往吹淡了一般,谈起命运的不公,她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平静而坦然。
“傅杳,”
“干嘛?”
“琉璃已经做出来了,还有没有其他需要我做的。”
傅杳在衣袖里摸了摸,掏出张纸来,“多着呢。你帮我弄完再走,也算咱俩邻居一场。作为报答,等你离开后,你的墓我会替你看着的。除了我,里面别想进其他的盗墓贼。”
钟离:“……”
一碗面吃完,傅杳见就见三娘情绪复杂的回来了。
“怎么,见到母亲还这么不开心?”傅杳道。
三娘摇头,“没有见到,我娘和我爹和离了。”
……
此时,柳赋云正和小侯爷两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观赏着上元节的夜景。
“你那位姑母还真是刚烈,竟然说和离就和离。”小侯爷语气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赏,“你们柳家人比起傅家人来,倒更有骨气的多。”
这几个月来,大约是因为上次冒犯到了柳赋云的缘故,小侯爷寻了机会道歉,后来再没在柳赋云面前提过那件事。
人家一被皇上都捧着的小侯爷这么给自己脸,柳赋云自然也不会一直拿架子。更何况上次的冒犯,对方也是无意。
随着接触的深入,柳赋云见这位小侯爷虽然自称纨绔,行事却极其有度,因此也愿意与之结交。
“姑母她过得很辛苦。”柳赋云道。当初柳家会与定国公府结亲,也是因为定国公看中了柳家的钱财。这本来就是一桩利益的联姻,现在又出现子女相残的事,姑母没有疯都已经是上天保佑。
“但愿你们都能熬过来。”小侯爷道。
柳赋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知道了自己对三娘的情意。
事情已经到了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
“你上次问我有没有遇鬼,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是的,我确实见到了。多得我想你应该让人打听的差不多了,我也不多说。你若是想找那个帮我和三娘重逢的人,可以去江南的里水县,那位就住在当地的一间道观里。”
“在江南啊。”小侯爷笑了笑,“柳兄你即将外放的地方不也是在江南,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路同行。”
柳赋云点头,“也好,我正好也想去道观上柱香。”
他们的马车停下来时,正好听到外面有人在作词:“……宝马雕车香满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两人听后,小侯爷赞道:“这词不错,意境绝佳,京城中难得有词写的这么好的。”
“是啊。”柳赋云也跟着道。
在马车又移动时,他忍不住回首朝街道看了眼。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却不会再有那个人。
……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的诗词确实写的好。”三娘看着人群中间的苏林秋,心里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人竟然有如此的灵性。
“假的。”傅杳不屑道,“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偷来的东西,谎称是他写的。”
“偷来的?”相对于苏林秋,三娘明显更信任自家观主,“那他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之所以会明目张胆,必然是笃定不会被发现。”傅杳道,“就让他出风头吧,有句话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们看那边,风来了。”
三娘往观主指着的方向一看,见那灯树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马车她没认出来是谁家的,但是那马车下面站着的丫头,她却非常熟悉——五娘的贴身丫鬟,莲叶。
苏林秋作完词之后,周围投向他的目光就多了起来。他想着要营造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形象,于是目不斜视地朝着人群外走去。然而等到他走远了,却没见身后有人追来。
他郁闷地踮起脚尖朝着那边中间一看,得,那边又上去了几个长得挺好看的英俊男子。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他不屑道,“今晚小爷一首词就能压住整个京城。”
正说着,突然他肩膀被人一撞,他回头一看,发现是个头戴帷帽的姑娘。虽然看不见她的脸,但是看身材和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家。
“抱歉。”那姑娘声音甜腻,语气羞涩。
苏林秋忙道:“今晚人多,难免会磕磕绊绊。姑娘不必在意。”
这回那戴帷帽的姑娘没说话了,旁边扶着姑娘的丫鬟却是看着他惊喜道:“咦,你不是刚刚那作了《青玉案》的书生?小姐,您要找到的人找到了。”
“莲叶你休得胡说。”那姑娘似乎心事被人当面揭穿,窘得转身就走,“我们要回去了。”
那丫头却好像还不明白她的羞涩一般,嘴里道:“可是姑娘您不是说要来看看能写出那样一首词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吗?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您干吗就要走啊。”
眼见着佳人就要离开,苏林秋心头一热,哪愿意放过这等艳遇,忙追了上去。
远处,三娘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这……”她刚刚回国公府时,似乎没有听说五娘有与祁霜白和离。
如果说他们之间没有和离的话,那五娘这岂不是……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傅杳道,“其实我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说有时候真觉得人生处处是惊喜。而人自己更是难以捉摸,还容易自作自受。”
“您不打算去阻止吗?”三娘道。
“为什么要阻止?”傅杳道,“这个苏林秋说想与官家小姐认识,你家五娘还是国公府的姑娘呢,算起来这小子还占了大便宜。”
三娘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她完全没有想到五娘竟然会荒唐成这样。
傅杳则拍了拍她的肩膀,“接下来就看你那个好妹妹的了。不过以苏林秋的心智,十有八九会被她给嚼碎了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第54章
很显然,苏林秋此时完全没意识到,他遇到的女人们一个个有多可怕。
在快要到子时时,所有人已经到南门汇聚:江掌柜买了好几样首饰;赵兴泰提着一堆打包的食物;六安先生倒没买什么,只是颇具童心的拎了盏灯。
所有人都到齐了,除了苏林秋。
在快要到子时时,苏林秋才匆匆赶到。
傅杳冷笑着看他,“你去哪了?”
苏林秋这时才想起今夜里傅杳答应他的事,但可惜他与那位傅姑娘相谈甚欢,忘记了这茬。
“我被人流冲散了,一直找不到你。”他扯谎道。
傅杳冷哼一声,懒得揭穿他,转身就走。
一行人再次回到道观时,六安先生感谢道:“多谢观主今夜给老夫一个开眼的机会,不然老夫还真不知道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奇妙之事。”
“客气。”傅杳让江掌柜他们帮忙把老先生送下山,等到其他人各自散了后,她一把拎着苏林秋的后领进了主观,怒道:“你在耍我?”
“我哪敢,”苏林秋知道她还在说今夜的事,再加上他也确实理亏,于是连连道歉,“我今天只是被其他的事被绊住脚了而已。”
“是啊,你被其他的事绊住脚了,却给我惹来一个大麻烦。”傅杳阴着脸道,“你今夜遇到的是定国公家的姑娘,这岂是你能够高攀的?若是定国公府怪罪下来,我这道观都要跟着遭殃。你走吧,我们的交易也到此结束。”
“不是,观主,”苏林秋还约了那位姑娘明晚再见呢,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掉链子,“我们之前的交易也没说定是哪家姑娘啊,现在这也算是交易范围内。再说了,我也没有告诉那位姑娘我的真实身份,只说我是上京求学的学子,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又怎么会牵连到你。”
“真的?”傅杳这回面色稍有缓和,“你当真什么都没说?”
“这我怎么敢骗你,”苏林秋小小地拍了个马屁,“骗你我这不等于找死嘛。而且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我也不敢说啊。”
“这还差不多。”傅杳似乎松了口气,“既然没有什么不可逆转的后果,我勉强绕你一回,今夜的事就让它过去。至于我们的交易,我已经做到了我做的,是你自己失约,错不在我,交易也就此结束。”
“这怎么能行?我花了那么多代价,现在什么都没得到。观主,你这样可不行。”苏林秋不满道。
“那你想如何?”
“我已经和那位傅姑娘明天约好了再见。观主你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道西呗。”苏林秋道,言外之意很显然是想让傅杳帮他成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