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的魂魄……”
“还留在这世间。”傅杳道,“前不久你们家不是做了场法事?他还回家了一趟呢。”
“真的?”闵毓惊喜道,“他真的还在?”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奇人异士,就是为了看能不能再见哥哥一面,没想到哥哥真的没走。
傅杳侧着头看他,“我甚至现在就能带你去见他。只是你得想好付出什么代价。”
“您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爽快人。”傅杳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能出发。”
闵毓平复了一下情绪,道:“再等等吧。我陪娘娘用餐的机会不多,我想陪她用完这顿午膳。”
这个傅杳表示随意。
用完午膳后,闵毓又去看了看小外甥,这才向皇后拜别。
“臣就先走了。”闵毓对皇后道,“娘娘一定要保重。”
“你还是多照顾照顾自己吧,”皇后道,“别让我担心。”
“不会的。”闵毓笑得眼睛弯弯,俯首作揖,退出了大殿。
傅杳领着他和三娘他们跨过翊坤宫的宫门,就来到了京郊外通往护国寺的一条山道上。
看到这山道,闵毓就知道,他这回是真寻对了人。
“我的哥哥,在七年前,死在这条道上。”闵毓看着两边高大的树木,道:“那个时候我刚学会骑马,在我母亲带着我们两来拜佛的时候,我非要带他骑马,结果马儿受惊,他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这只是意外,不能说全部是我的错。但我知道,这就是我的错。我当时太想让母亲知道,我不是所有的事都比不过哥哥。
从小到大,哥哥什么都比我好,书读得比我好,人比我聪明,也比我更受母亲的喜欢。母亲会晚上抱着他睡,我只能自己一个人躺在旁边的房间里。
那个时候我非常羡慕他,有时候也会偷偷的委屈,心里很不明白,同样都是她的儿子,为什么她只抱哥哥不抱我。不过我现在明白了,指有长短,心有偏颇,我和母亲大概是母子缘分还不够。”
说到这,闵毓长长吐了口气,对傅杳道:“我现在能见我哥吗?”
“当然能见。”傅杳说着,他们的上空,阳光渐渐被云彩遮住,周围仍旧春光明媚,但他们这一块却在阴影当中。
也是在这时,闵毓听到他身后有人叫他:“阿毓。”
听到这声音,闵毓缓缓转过身,就见到最近的树下,多年未见的兄长站在那里,看着他笑。
在闵毓还未来得及叫声哥哥时,下一瞬却见哥哥朝着自己撞来,他顿时只感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站在旁边,而旁边还有一个他栽倒在地上。
就在他还有些迷茫这是怎么回事时,却见旁边傅杳踩住了哥哥,道:“你这个哥哥有点意思,见你面第一件事就要抢占你的肉身。”
闵毓明白过来,他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体,又看了看地上挣扎着的哥哥,最后苦笑一声道:“傅观主,其实我今天来,想和你交易的就是这个。”
只是他没想到兄长竟然如此迫不及待,他本想还与他叙叙旧,现在看来是这个必要了。
“听说魂魄被阳光照着,就会慢慢失去所有的记忆,”他转身朝着阳光下走去,脸上露出一丝解脱之色,“这样也好,正好让悲伤永远止步于今天。”
“等会儿,”傅杳止住了他,“我知道你求死心切,不过死之前有些真相总得让你知道,也好让你死而瞑目。”
闵毓转身,有些不解,“什么真相?”
傅杳踹了一脚地上的闵蘅,“你落马的真相,你是自己招呢还是我屈打成招?”
闵蘅被踢得痛苦地蜷成一团,“我自己说。”再被多踢几脚,他估计会立马魂飞魄散,“落马是我用针扎了马一下。我本是想让你出丑的,没想到却害了我自己。”
闵毓愣住了,他眼底种种情绪纷杂而过,最后彻底释然,“原来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这血与肉都还了她,我也就不欠她了。至于魂魄,就当作是我给观主您的报酬,还请不要嫌弃。”
说着,他的魂魄在阳光下彻底消融,最后化为一团散发着温暖光泽的灵魂,慢慢飘落在傅杳的手上。
傅杳本来只想要他的气运,现在却被附赠一个纯净的灵魂,但她并没有多高兴,“真是蠢货,再怎么也要看看你这个好哥哥怎么和你那个好母亲掐一场再走。”
拿着这团灵魂,傅杳看也不看地上的闵蘅,来到了京城里一户普通人家中。
这家人树下,一个眼歪口斜的孩童正坐在那,他旁边的母亲正一边给他喂饭,一边不厌其烦地擦着他嘴角流下的饭汤。
站在旁边,傅杳手一松,那团灵魂掉进了那痴傻孩童体内,“这孩子以后会越长越像原来的你。我这个人呢,比较记仇。永安候夫人敢在背后诋毁我,那我就让她尝尝得到后又失去的滋味。作为交易,我让你获得新生。下次可别再栽在我的手里,不然就抓你去当剑魂。”
第69章
“他就这样死了?”原地,赵兴泰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了,刚刚还是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
“其实也不算突然,”三娘道,“早在之前,我就听过一些永安侯府的事。自从世子死了之后,永安侯夫人对小侯爷的不喜欢一直都是明晃晃挂在脸上的。之前侯夫人在外人面前半点都不给小侯爷面子,还是后来皇后告诫了几次之后,才收敛了的。”
在外人面前尚且如此,在私下那就更别说。
小侯爷一直就不被公平对待着,所渴望的东西也不过是母亲的喜爱而已,这有错吗?
“后来小侯爷也京城和佛道中人来往,想来为得也应该是这个事。在愧疚之中煎熬了七年,现在终于解脱,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除了皇后,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那样的家人,根本不值得他继续停留。
赵兴泰叹了口气,他其实想说不至于死。但是血肉亲情想要彻底分割,也似乎只有这个办法了。
……
傍晚,闵蘅回到了永安侯府。
他有些激动地去正院找父母请安,但是却被下人拦在门外,“小侯爷,夫人身体不太舒服,您还是别进去了。”
闵蘅被拦,冷笑一声,一脚踹在那仆人的心口,“本世子也是你能阻拦的?”
说着,他直接走了进去。
侯夫人听到动静,见他来了,一脸的不高兴,“还真是不得了了,现在还不是侯爷呢,就随便对我的人动手了,那以后我若是让你不高兴了,你是不是要把我关起来?”
闵蘅也知道母亲对弟弟的态度,所以他进门就直接跪下哭道:“娘,我是阿蘅啊!”
侯夫人愣了下,紧接着勃然大怒,“你个孽畜,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连你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闵蘅早在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这些,他不慌不忙道:“娘,难道您忘了小时候我每次写好了字,您就奖励我一把金瓜子?爹发现后,让您不要纵着我,后来您就偷偷的把那些金瓜子放到了您的枕头下面的格子里,说是给我攒起来。还有,之前您去给我求了个护身符,但是我嫌弃丑,要娘您亲自给我绣了一个,里面还有我的名字。还有,娘您肩膀上有块红色的胎记,这是儿子之前跟您午睡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娘,我真的是阿蘅啊,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我,所以现在回来了!”
侯夫人听完愣住了,这些事情确实都是不为外人知道的,至少闵毓是不知道的。
可是看着闵毓的这个面容,她仍旧不敢相信。
“娘,我知道您心里不信,我这次是借了弟弟的身子过来瞧瞧你的。我就是想过来给你磕个头就回去的。”说着,他朝着侯夫人用力的磕了三个响头,“嗑完我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您。”
“你等下!”侯夫人拉住了他,“你再说说,当初我经常给你准备什么吃的?”
“我最爱的是金丝蜜枣,不过娘您不许我多吃,每次只给我三枚。”
“那我再问你,我手脖子上戴着的菩提手串一共是多少个?”
“一共是三十一枚,因为我之前弄断了一次,结果少了几个。上面本来还有一颗南红珠,但是那南红珠找不到了,后来您就换成了石榴石。”
听到这里,侯夫人其实已经差不多信了,“你真是阿蘅?”
“娘!”闵蘅上前去抱住了她的腿,“儿子好想你。儿子再那块坡上等了好多年了,我就想您去看看儿子,可您为什么一直不来。”
侯夫人拿着手帕捂着脸道:“不是娘不去,是娘怕啊,怕会忍不住想把害死你的小畜生杀了,让他给你偿命。”
母子两个哭成一团,里里外外的下人却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什么情况。
他们哭诉了差不多两刻钟左右,房里的大丫头已经送上了温水给他们两个洗脸,等重新梳妆好后,侯夫人才问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借着他的身体来给我请安的?”
闵蘅红着眼眶道:“这身体到底是弟弟的,我不能一直占用着。”
“你不准走!”侯夫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这次回来了,你就不准走。这本来就是他欠你的,我不许你走。”
“可是……”闵蘅还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他有什么不满,那就直接让他来找我。”侯夫人强横道,“反正我只认你一个儿子。他如果真的孝顺的话,就该听我的。”
闵蘅这才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道:“我知道娘你一直挂念我,甚至因为我还积劳成疾,这都是儿子不孝。为了母亲您的身体,我就算是当一回无义之人又何妨。至于弟弟那边,以后他若是怨我恨我,我都受着!”
“阿蘅!”侯夫人感动地抱着了他的头,“果然还是你心疼我。”
此时房间屏风后,三娘都快听吐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对母子简直就是绝配。
“观主,您怎么不出面告诉侯夫人真相啊?”她现在都感觉心里卡了什么东西,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把她恶心坏了。
傅杳却是用扇子扇着风,悠悠道:“好戏才刚刚开场,急什么。这种人,不被自己养的狼咬一口,是不会知道痛的。而且闵毓那边现在也醒了,永安侯府的气运都去了闵毓那边,我还挺想看将来侯夫人再次见到闵毓时的表情,那肯定非常精彩。”
待下人进门时,屏风后一阵清风刮过,方才的两人已经悄然离去。
晚上,永安侯回来,知道这事之后,只当是妻子梦呓,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过能见到妻儿和好,他也就顺着妻子的话去说。
谁知,到了第二天,整个京城都在说小侯爷魂被换了的事。侯夫人却偏偏半点都不忌讳,甚至还特地在三天后举办一场春宴,邀请京圈里的贵妇们上门赏花,这摆明了是要让大家都来悄悄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大儿子。
京城中世家大族的贵妇们知道后,只觉得心里齿冷,在私下少不了说侯夫人这个当娘的心又偏又狠。
京里传得热闹的事,宫中的圣人也知道的飞快。更何况这事还发生在永安侯府当中。
圣人不太想管永安侯府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直接让人告诉了皇后,让皇后去求证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皇后在听到后,只感觉眼前一阵泛黑。
她并不信这个传言是真的,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被换了魂。她在意的是母亲竟然如此之蠢,这种事情闹得人尽皆知。陛下性子多疑,以后见到她是不是也会怀疑会不会有有心人想来换他的魂。
“去,传侯夫人进宫。”皇后心里再急,这个时候也还能稳得住。
只要证实这传言是假的就成。
然而,永安侯夫人进宫后,还不等皇后开口,她就一脸喜滋滋地告诉皇后,说‘阿蘅回来了’,还说要带阿蘅进宫看她。
皇后脸色都白了。
后宫在陛下面前又怎么会有秘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后按捺住恐惧,寻问真相,“为什么好端端的,阿毓会变成阿蘅?”
这些问题都是圣人想知道的,她不得不问。
侯夫人哪里会想到背后的事,直接道:“这是阿毓自愿的。他知道我思念阿蘅,就让阿蘅借着他的身体还魂了。”
“那阿毓呢?”皇后心里虽然不信,但还是继续问道。
侯夫人一时哑然,她卡了一下壳,道:“大概现在去头投胎了吧。我已经去请了法师给他念往生咒了,保佑他去投个好人家。”
这时,傅杳从外面走来道:“你这往生咒念得还行,闵毓确实去投了个好人家。”
一见到傅杳,皇后心里一安,但听到她说的话,却宛如惊雷在头顶中轰然炸开,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观主你说什么……”
阿毓他……
“就和侯夫人说得那样,”傅杳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一点,“闵毓知道侯夫人思念世子,所以主动把肉身让给了闵蘅,让闵蘅回到了阳间。而他呢,现在已经投胎了,这个世间已经没闵毓这个人了。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个清楚,因为很不凑巧,这事就是闵毓央求我去做的。”
“阿毓……”皇后想到前几天弟弟送来的那些玩具,还有弟弟最后给她拜别的话,心里一抽一抽的发疼,“不可能,这不可能……”
傅杳看了她一眼,又道:“在换魂的时候,我还意外得知了一件事。当初闵蘅坠马,是他自己用针故意扎了马,想让闵毓丢脸,结果谁知反倒害了他自己。希望知道这个真相,能让你们开心点。”
说完,她不理会这母女俩,去了隔壁五皇子的房里。
皇后呆坐在榻上,怔了许久,才看向旁边的母亲,忍着眼泪道:“您怎么就能这么狠心。阿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你的眼里就只有阿蘅,就看不到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