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摇了摇折扇,道:“你就那么想尝御膳?”
赵兴泰眼里升起一道光,“我想没有哪个厨师会不想。”
“成吧。”傅杳用剪刀给他剪了个兔毛围脖,“从现在开始,你的欠债数翻一倍,没意见吧?”
赵兴泰摇头,“没意见!”
旁边三娘哀叹,观主刚被钟离薅走的羊毛,现在是一分不落的从赵兴泰身上给薅回来了,可怜赵兴泰还半点都不自知。
……
宫外永安侯府也一直记挂着宫里的皇后娘娘,在听到五殿下情况好转之后,永安侯夫人又按捺了几日,才递牌子进宫。
她进宫时,见到十来个送菜的太监端着御膳进翊坤宫,不由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是上午,怎么现在就用膳了?
“陛下来了?”她问领路的宫女道。
宫女摇头,笑道:“是傅观主提前来了,所以娘娘就让御膳房那边先送了些甜点来给观主先垫垫肚子。”
侯夫人微微蹙眉,等进门,她一眼就见到同女儿坐在一起的黑衣女子。
平常人家没事不穿黑色,这个颜色也太晦气了些。
只这第一眼,侯夫人心里就不是很欢喜。
后面再见这女子对皇后言语举止都没半分恭敬,不喜又添了三分。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她在行礼的时候,把“皇后”二字故意咬得重了些。
皇后让人把母亲扶了起来,对傅杳道:“傅观主,这位是我的母亲永安侯夫人。”
傅杳只瞧了她一眼,就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女团聚了,我去后面花园坐坐。”
“你请便。”皇后微笑着让宫女领了她去,又让人重新上了茶,让母亲坐了下来。
永安侯夫人见那女人走远了,不悦道:“这都是什么人,半点规矩都不懂。你再怎么也是一国之母,她态度这么轻浮,也只有你性子好,忍得住。”
第66章
皇后一愣,她和傅观主交谈的这么几日,倒没太过注意尊卑。她们两人虽然不算格外亲近,可也算相谈甚欢,甚至比面对陛下时都要轻松的多。
“傅观主是小五的救命恩人,”皇后声音依旧温柔,但是语气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更何况她又是方外之人,和我不必用这些虚礼。尊贵与不尊贵,不是身份能决定的事。这类的话您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侯夫人一噎,面上多了一丝不高兴。皇后也不管她,只继续问她一些家里的事。
正午时,圣人来了,带着闵毓一起来的。
一家人以及傅杳一同用午膳,席间帝后如同往常一样同傅杳聊着些民间的轶事,再加上有闵毓在中间插科打诨,气氛很是热闹。
侯夫人看着圣人时不时同那晦气的女人交谈,眉眼也都是和颜悦色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她的胃口顿时变得很差。
午膳后,圣人去了前朝,永安侯夫人和闵毓一同告退出宫。
在离开时,侯夫人叮嘱皇后道:“你以后还是多长个心眼的好。人心是最难测的,你相信那位傅观主,不代表人家就没踩着你上位的心思。你若是不看着点,再这样下去,到时候后宫又多了位嫔妃,你就偷偷哭吧。”
“娘!”闵毓见母亲话越说越不着调,还没听完忙出声打断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快进宫吧。娘娘您别送了,以后还请保重身体,我们以后有空再来给您请安。”
说完,他揽着母亲就往翊坤宫外走。
“你拉着我做什么。”一出翊坤宫的视线,侯夫人立即挣脱了他,“难道我刚才说的话不对?这天下多少的狐媚子都想爬……”
“您别说了!”闵毓捂住了她的嘴,略微提高了些声音,“这里是皇宫,您想给娘娘带来麻烦嘛?”
侯夫人一窒,恨恨地甩开了他的手,闷声朝着前面快步走去。
一直到出了宫,闵毓才道歉道:“刚才是儿子不对。但是傅观主再怎么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您说这样的话实在太不妥了。”
“哼,我哪敢再说这些话,到时候小侯爷你再吼我我可受不住。”侯夫人冷笑道。
听她用这么冷漠梳理的语气对自己说话,闵毓有些难过。他劝道:“娘,我知道您是因为对我的偏见,所以才迁怒傅观主的。您心里也很清楚,现在的傅观主对娘娘来说有多重要。可是,我的错我来承担,您这样迁怒别人,对其他人很不公平。还是说,您一定要我也死了,才能解开这道心结?”
“那你就去死吧。”侯夫人冷漠地说完,踩着辕门上了马车。
闵毓站在原地,许久没动。半晌后,他抬头看着远去的马车,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
翊坤宫。
皇后揉了揉眉心,旁边掌事姑姑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皇后闭着眼睛道。
掌事姑姑这才开口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现在殿下还未好全,侯夫人有时候说话未免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些。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皇宫可都是陛下的,有些话陛下知道了,只怕心里也会不舒服。”
皇后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她叹了口气,吩咐道:“以后永安侯府进宫请安的牌子就先撂了。”
她不想见,下面的人总能给她找到一堆完美的借口。
掌事姑姑也松了口气,“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对了,今日傅观主心情可还好?”她担心那些不该听的话也被傅杳听了去。
“似乎没有。不过御膳房那边送来的吃的,倒是全都尝了些。”掌事嬷嬷道,“她带来的那两位侍女……”她想了想,道:“胃口挺好。”
一碟子的东西分量并不多,但是架不住数量多。可就这样,每一样都还能被吃得干干净净,这对于女子来说,着实少见。
皇后并没多想,她听傅观主没有不高兴,心里一宽,道:“她的侍女以后也招待好。”宫里从来不缺这点吃的,最多是她以后担点奢侈骂名。
“是。奴婢回头就去打点一下御膳房那边。”
……
时间一点点过去,傅杳虽然每日都会去皇宫一趟,但大多数时间都还是待在道观里。
道观山下,里水书院已经渐渐有了雏形,而她特地吩咐的槐树林也已经建成。
槐树林地方不大,只占了五亩的地方,在树林中间,只有一栋木屋,其他的就全是林子。
在林子种好当天晚上,钟离墓里的那些匠人们就一人选了株自己喜欢的树住了进去。
当然,这些外人并不知道。六安先生还只当傅杳自己要用,还让人在树林周围特地建了一圈院墙,将林子给围了起来,防止以后有学生进去打扰到她。
这样的隔离也更方便了匠人们做自己的事,墓里再亮也是在墓中,地面却不一样,地面上有着他们所怀念的阳光、鲜活的植物以及烟火沉沉的人间。
“多谢傅姑娘了。”匠人们入住的当天晚上还都来道观里感谢了傅杳一番。
傅杳表示,如果他们真的想感谢,可以有空帮她把道观再修修,修个更大更好看些的。
匠人们自然满口答应。
至于若干年后,傅杳的道观还真就成了后世建筑史上不得不提的经典代表作之一,那就又是另外一段传奇了。
……
翊坤宫的玉石最近消耗的有些快,一开始,五殿下的摇篮一天只消耗半块玉石,后来一天一块,现在成了一天三块。若不是傅观主说这没问题,皇后都要担心这是不是有人在偷偷的吸走玉里的灵气。
哦,玉里的灵气也是傅观主告诉她们的。
因为每天碎裂的玉石光泽全无,和普通的石块并无两样。见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翊坤宫上下已经麻木了。
不过玉石的麻木,以及对于相信这世间有鬼神,并不能让她们也对其他的恐怖事物免疫——比如翊坤宫半夜开始出现的风声。
夜晚,小李子刚躺下,正舒了口气时,突然被旁边的人摇醒,“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小李子干了一天的活,正累着呢,见他还打扰自己睡觉,不太高兴地翻了个身,“除了你的呼噜声什么都没有。”
“不是呼噜声,是兵器打斗的声音,你没听到吗?”旁边的太监问。
“我看你是脑子出问题了。”小李子骂了一句,用被子蒙住了头。他明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睡觉,他得抓紧时间休息。
好在旁边的那个家伙识趣的没再打扰他了。
就在他半梦半醒时,突然听到一阵哭声,那哭声非常的伤心,听得他都想落泪,接着又听到马儿嘶鸣和兵刃交锋的声音。脑海中一想到刀,他立即就被吓醒了。
一睁开眼,同床在旁边幽幽地看着他,“这回你也听到了对吧……”
次日,翊坤宫就开始有流言传出,说是宫里从前死在宫中的嫔妃怨魂作祟。一开始大家还不信,但没几日之后,听到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个人都信誓旦旦地肯定自己听到了。
在宫中,一点点小事都会变成被人攻歼的把柄,知道这事的掌事姑姑没有迟疑,立即把这件事告诉了皇后。
皇后虽然没有听到,但是见下面的奴仆全都人心惶惶,只好在傅杳过来时,给她提了一下,让她帮忙瞧瞧是怎么回事。
“怨魂作祟?”傅杳看着宫内的周围萦绕的紫气,这怨魂得多强,才经得住这些。
不过鉴于皇后又送给了她几样“小摆件”,傅杳轻咳了一声,“那我今夜就在这待一宿。”反正也是举手之劳。
圣人大概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没有夜宿翊坤宫。
夜晚,傅杳正给皇后鉴定着藏品,子时一过,一阵风悄然吹了起来。
按道理来说,门窗缝隙中的呜呜风声虽然渗人,但大家也不会太过害怕。可这风声里,却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声、杀伐声和号角声。
而且人在清醒的时候,不会听到,但一旦进入半朦胧的状态中,就会感觉自己睡在战场边上,冲杀声声声入耳。
“就是这个声音?”傅杳道。
掌事姑姑让人去问了,都表示是。
傅杳点头,“这风声的源头在皇后你的库房中。”
皇后有些意外,库房里面一直放的都是贵重的东西,可从来没出过人命。
“那过去瞧瞧?”
“只要你不怕露财,我很乐意去看看皇后你有多少家私。”傅杳将手里的玉佛放下道。
皇后一笑,让人拿着烛火,去开了库房的门。
库房很大,所有的东西都用匣子装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傅杳进门之后,眉头微挑,那动静不见了。
能在她面前隐匿气息的东西可不多。
她在珠光宝气里转了一圈,最后重新回到库房门口时,皇后见她空空如也,不由诧异道:“不在库房吗?”
“在这库房北面那堵墙的架子下最下面。”傅杳道。
皇后当即示意掌事姑姑进去把东西拿来。
不多会,掌事姑姑抱了一个剑盒出来。见到这东西,皇后眼里满是惊讶,“怎么会是这个?”
傅杳却是将剑盒打开,将盒子里的剑握在了手中。
在她拿到那柄剑的同时,雁归山下,正在给琉璃雕花的钟离手一顿,抬头看向了西北方……
第67章
“怎么了?”对面的匠人见状,不由问他。
钟离收回目光,摇头,“无事,我们继续吧。”
匠人见他不多说,也就没再多问。
皇宫里,傅杳看着手中的古剑,将之缓缓抽出。
大概是时间隔得太过久远的缘故,古剑的剑刃黯淡无光,连刃口都钝了,上面爬着点点的锈迹,论锋利,怕是连菜刀都比不过。
再翻身看背面,上面去却刻有两个被锈迹爬完的字。
钟离。
“我未出阁时,性子争强好胜,总觉得女子未必不如郎,还曾幻想过和祖父一样征战沙场。这柄剑就是那时我祖父赠给我的。”皇后伸手摸着剑身,眼里满是怀念之色,“后来我奉旨嫁给当初还是宁王的陛下,不再肖想墙外的日子,换了妇人衣,封了兵器匣,安心当着宁王妃。这些年来,它一直都在我嫁妆里放着。如果那些怪声是它发出的,想来是它在委屈吧。”
傅杳知道,永安侯府是武将起家,这个侯爵还是当初还在的老侯爷用军功换来的。不过在被封侯之后,老侯爷就主动卸了兵权,一心当一个闲散侯爷。
这古剑怕是老侯爷以前意外得到的。
将剑重新放回去,傅杳道:“这柄剑戾气很重,你带着它这么多年都没被影响,也只能说是运气好,赶上它沉睡的时候。现在它旧主归来,剑也跟着要苏醒了,再放在宫里不太合适。”
皇后不是不明白傅杳的意思,但是她舍不得。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再封住它?”皇后语气暗哑道,“这是爷爷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不想失去它。”
她的童年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爷爷陪同着。如今他已经不在了,她不想连他的剑也跟着一同失去。
“但老侯爷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傅杳道,“剑有灵性,你得到了它,所以它给你带来了五殿下。但若是太过贪心的话,那就是祸不是福了。”
傅杳能感觉的到,这剑会有动静,应该还是和襁褓里的五皇子有关。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和他体内的那道执念有关。若是一直放在五殿下身边,只会渐渐影响他的心性。
既然已经重新来过,那又何必再为前世所恼。
想到孩子,皇后脸上浮现一抹挣扎。许久后,她才道:“那这剑,就请傅观主你代为保管吧。”
“好。我也不白得你东西。”傅杳在她眉心处一点,道:“但凡以后你有任何事,都有一次向我求助的机会。记住,只限你求助,外人不算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