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梨花书被挖开一看,下面经常埋着十多具尸骸。
“……深宅大院下面埋着尸体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当时挖出来的尸骸都在一丈深的地方,只一个人的手骨快要伸出地面,又恰巧绊倒了我。”冯凭道,“这件案子后来被查,那些尸骸都是那位大人的婢女和妾室。在很多人看来那些都是奴婢而已,她们肯定是做了主人不高兴的事,被杀也不值得同情。案发后,那位大人虽然受到了责罚,但并没有因此丢官,甚至现在他们府上举办宴席,仍旧宾客如云。”
这件事让他觉得,就算看到了知道了某些事情,又能如何。他又不能为死者伸张正义,又不能将恶人绳之以法。
“唉,普通人的命都如草芥。”周围村民听完叹道。
“不单单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奴婢,就算是我们,若是没有遇到好的父母官,受了冤屈不也是一样咬牙吞了。”
“就那样的人都能当大官,老天真是瞎了眼。”
“因果报应,那家人迟早都是要得报应的。”
这些议论,在冯凭听来已经没多大意义。
就算将来那位大人因为其他的事获罪,那也不会是因为那些婢女小妾的缘故。她们的死,仍旧是枉死。
长叹了口气,冯凭没加入其他人的议论。他看了眼茶摊外的“人”,见他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聚了过来,就在那看着他呢。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吓了他一身冷汗,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是咬牙起身,朝着学院走去。
出茶摊后,察觉到那些“人”好像还在跟着他,他脚下生风,忙朝着几百步外的学院飞奔而去。
等冲进了学院大门,见到了看守大门的护卫的那张凶巴巴的面孔,他感动的差点冲上去给了他一个熊抱。
“屁股着火了还是咋的。”护卫看着他的腿,好家伙,刚刚跑得就剩一连串残影了。
夏天汗多,又被惊了一身冷汗,冯凭这会儿已经没那么亢奋了,他说了句“赶时间”立即回了学舍。
茶摊这边,赵兴泰问三娘:“你可知道是谁?”
三娘点头,但却没说是哪位大人。
这种事,在达官贵人府中,算不得稀奇。很多人根本不把别人的命当命,就算说了,也只是加了一桩谈资而已。
她其实很理解冯凭的心态。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冯凭还是个有良知的人,不像有些人的心,浸泡在鲜血里,已经开始发烂发臭,而不自知。
对面,傅杳在空气中嗅了一下,道:“他身上的怨气越来越浓了,再这样下去,读书也没什么用了。朝廷选官,似乎不要侏儒。”
“侏儒?”三娘和赵兴泰都看了过来。他们看冯凭个子确实不高,但也算是正常人。难道这个子还能越长越矮?
“没见过侏儒?那你们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能见到了。”傅杳看着凤仙花包裹着的手指道。这夏天的凤仙花染指甲最好看,就是染的时间有些久,得等明天才能见到颜色。
“故事听完了,我们得回去了。”傅杳起身,却在外面见到正与六安先生交谈的钟离。
“那就拜托钟离公子了。”六安先生道。
“不必客气,我本身也有兴趣。”钟离道。
他们俩见到傅杳过来,六安先生又寒暄了几句,就先回了书院。钟离却是看着傅杳道:“这个冯凭身上有……”
“嘘!”傅杳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有些事情呢,得像吃苞米一样一层层剥开才有趣。你别提前告诉我,让我慢慢剥,就当是为这个无趣的生活里加点乐趣。”
察觉到唇上触碰到的冰凉掌心,钟离后退了一小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冯凭应该以前遇到过神明。”
傅杳伸了伸爪子,“神明?”
她知道,钟离所说的神明并不是神,而是灵气所凝聚的一种灵物。比如老井中的井神,又或者是山中的山神。对着灵物不会害人,甚至还能守护一方,因此被称之为神明。
冯凭若是也遇到过的话……
“怪不得。”傅杳道,“他本来是必死之兆,竟然还能活这么久,如果曾经得到过某位神明的喜爱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看出来的。”
神明很少会和人接触,绝大多数十分厌恶人族。像她,也只察觉到过神明的存在,但是从没有亲眼见到过。
“从前打过交道。”钟离话点到即止,“我先回了。”
“明天一起来听故事啊。”傅杳邀请道,“顺便跟我讲讲那些神明,最好的把他们的弱点缺点讲给我听听,方便以后我从他们身上榨点东西。”
钟离:“……”
……
冯凭大概是有了第一夜的经历,第二夜再来时,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不过也还是得要酒来麻痹他。
他开讲时,傅杳准时到场,钟离没来,不过来来往往的大鬼小鬼们却是挺感兴趣的,时不时会过来几只听故事,弄得整个茶摊那叫一个凉快。
多讲了几夜之后,冯凭开始尝试不喝酒能不能行,而这时,一到他讲故事的点,茶摊里里外外已经坐满了人,都是来听故事的。
故事还没开讲,人群中有熟悉的冯凭的人突然道:“冯小哥,我怎么感觉你似乎又矮了些?”
第89章
冯凭只当听客只是开他的玩笑,并没在意,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拍,继续讲今夜的故事。
“这个事吧,是我上个月碰到的。我从国子监南下来里水,路上碰到了梅雨。大家也知道,这梅雨来了,一下能下一个月的雨,路也不好走。我就寻了家干净的客栈住着,想等雨天过了再走。
结果入住的第一天晚上,半夜有人来敲门,是住我房间下面的,说是我房里太吵了,吵得他晚上睡不着觉。
大家也知道,我这个人八字轻,总能碰到奇奇怪怪的事。他这么一说,我就猜到应该是房里不太干净。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第二天想换房间,但是客栈住满了,而那小镇上又没其他的客栈,只好让小二帮我找车夫,我勉勉强强再住一天。
第二天晚上,我不敢睡,客栈房间就那么一点大,半点声响都没听到。但是到了半夜,门又被敲响了。还是昨天那个人,他手里拿着把剑,威胁说我晚上再弄出声音就剁了我。
我战战兢兢等了大半天了,被人这么一通骂,我也觉得冤哪,次日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我让小二坦白告诉我,我那房里是不是不干净。
小二让我别胡说,他这客栈里从来没出过事,也没遇到过奇奇怪怪的事。我见他不诚实,我也就干脆告诉他说这几天晚上住我楼下的住客天天半夜敲我的门,说我房里特别吵,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小二当时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说我楼下哪有房间,里面堆草料的仓库。他怕我不信,还真带我去看了,嗯,里面确实是放草料的仓库。”
说到这,冯凭苦笑道:“我一直疑神疑鬼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殊不知人家已经光明正大同我打过照面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有些出乎意料,有人少不了猜测道:“这不会是那客栈下面也埋了尸体吧,说不定那是一家黑店呢。”
“这也不无可能,”冯凭道,“不过后来店家也担心出这这种事,特地让人挖开看过,里面什么都没。后来又特地留我住了一晚上,他们都在里面陪着。到半夜时,我门又响了。不过这回去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那应该是你们人多,阳气太盛,那鬼不敢露面。”
“也许吧。”后来他离开了客栈,也不知道后面的住客会不会再遇到这个事,但这已经与他无关了。
他现在已经不怕这些东西了。
冯凭看着左边右边外围围着的大鬼小鬼们,眼角有眼泪慢慢滑下。
他坚信,见多了,将来肯定就会习以为常了的。
“那客栈在什么地方?”这时傅杳问道。
冯凭想了想,道:“在修水县依泉镇,正好是柳兄的治下。”
柳赋云外放的地方就是修水县,坐得是县令的位置。
傅杳点点头,“几号房来着?”
“几号忘了,只记得是走廊里的最后一间。”冯凭道。
“原来是尾号房。据说在这种房间里,最容易遇到那些东西。”旁边有人不充道。
“是吗?”这冯凭还是第一次听说。
故事说完,冯凭又坐了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假装看不到那些东西,告辞回学院。
到了学舍后,他本想将窗户打开透透气,但是在打开的时候,却发现有些不对。
以前他打开窗户的时候,都不需要踮脚就能推开窗,但是今天他想推到最外面,却要轻轻踮起脚尖。
重新试了两回,依旧是如此,再看裤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脚后跟处,冯凭顿时想到了茶馆里听客的话。
他想了想,脱鞋走到墙角,然后用匕首在墙上做了个身高的标记。
……
茶摊的人一般散得不快,傅杳在听完故事后,一看天色,还不到午夜,干脆起身去了方二家。三娘和赵兴泰见了,忙跟了上去。
从方二家门进去,再出来时,眼前变成了一座陌生的小镇。
相对于方家村的热闹,这座小镇显然人气不旺,这会儿已经全都关门歇业了,只偶尔才能见到灵性的烛光。
“吉祥客栈。”赵兴泰念着左边的招牌,“冯公子说的这镇上就只有一家客栈,应该就是这家了吧。”
傅杳抬了抬下巴,“去叫门。”
“好。”
拍门拍了一会儿,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光着膀子来开门了。他一见门外有女客,忙盖了件汗衫在身上,请道:“客观是住店吗?”
“都这个时辰了,自然是住店。”三娘说道:“我们要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房。”
“好的,”小二看了看赵兴泰,“几位就住一间哪?”这孤男寡女,会不会不太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二的疑虑,傅杳丢了一句“他是女扮男装”就率先朝着楼上走去。
客栈里面不是很大,至少走廊很窄。一直到最后一间房,小二这才将目光从赵兴泰身上收回来,“就是这了,我就在大堂睡着,几位若是有事,可以随时喊我。”
“嗯。”
进房间,把门关上后,傅杳就找了个椅子靠着,又不知道从哪抓来几把瓜子,慢慢嗑了起来。
“观主,我们能待到明天白天再走吗?”赵兴泰的目标非常明确,他听说修水县有个非常有名的食物叫鲜笋鸡,这次特地跟来,主要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可以,明天让柳赋云那小子请客。”毕竟赵兴泰花得可是她的银子。
三娘听了,垂下了眼眸。
时间不知不觉,月已经上了中天。在傅杳将瓜子彻底嗑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傅杳示意赵兴泰去开门,赵兴泰点点头,站在门前侧在了一边,打开门一看,见外面站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男子手里抱着一把剑,脸上的头发遮住了眼睛,看不太清眼神。
“大半夜的,你们能不能消停点,我的瞌睡都被你们吵跑了。”男人凶巴巴道,“再这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兴泰没说话,男人的后面却有人在他背后幽幽道:“你怎么不客气法?”
男人没防备这招,吓了一跳,抱着的剑也在这瞬间拔了出来。
冷霜闪过,一抹强大的血气冲天而起。
“果然!”傅杳伸手去抓那剑。
她就是在冯凭的身上嗅到了这抹血气,认定他这一路上遇到过强大的神兵,才会天天去听他那些听起来只能吓小孩的遇鬼故事。
然而,在她手碰到时,剑与男人都瞬间冰消雪融,消失不见。
手在半空中一挥,傅杳眼睛眯了起来,“剑魂。”
“观主,那个男人……”
“没事。”傅杳重新回了房间,“既然要付钱,那就休息吧,明天去找柳赋云请客。”
赵兴泰看了眼三娘,应道:“好。”
翌日,柳赋云正在处理公务。等看到县内的治安时,夸捕头道:“最近这些小案子你们处理起来倒挺快。”小县城内大案不多,小毛贼之类的倒是经常有。不过现在似乎在大大改善,入狱的小贼比往日多了不少。
捕头谄笑道:“这要多亏沈姑娘了。”
“沈姑娘?”柳赋云抬起了头。
“对,沈惜沈姑娘。她说想来当捕快,我看她拳脚功夫不错,就让她暂时先帮着忙。”他当然不能说,这背后他收了不少钱财,“若是大人您觉得不错,也能让她当您的贴身护卫。”
将手里的公文一放,柳赋云直接道:“让她走。”
“啊?”捕头没反应过来,他本来见那沈姑娘长得也漂亮,似乎还和大人认识,所以才力排众议把人放进官衙的,现在大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只稍微愣了下,他连忙道:“好的,我这就去做。”
继续将公务处理完,柳赋云一看时间到了正午,他从官衙侧门离开,朝着街上走去。
他现在孤身一人,平时得空的时候,三餐都会在外面吃。无论的酒楼还是小摊,只要能看到他治下的百姓过得好,他就觉得很满足。
今天他本想去吃面,结果在一家卖鲜笋鸡的摊位面前遇到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
“傅观主?”他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她。
“哟,好巧。”傅杳道。
柳赋云看着这都快坐到路中间生怕他看不到的摊位,一时哭笑不得,“是挺巧的。”
“既然这么巧,那这一顿就你来付钱吧。”
“这才是您来找我的重点吧。”柳赋云也在旁边坐了下来,然后又对另外两个打招呼,“兴泰你也在,”等再看到旁边带着帷帽的白衣女子,他稍微迟疑了下,道:“这位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