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海浪拍案,今天的夕照岛,看上去也同样美如画。
但只有活下来的人知道,这里究竟埋葬了多少具尸体,他们将在潮湿黑暗的地下慢慢腐朽,再也看不到太阳。
冯念歌血迹斑驳的尸体,正逐渐被泥土掩埋,霍银汀注视着冯念歌那张苍白清秀的脸,眼神微黯,又一分一分被冷意所覆盖。
比起前两个世界,这个世界更令她窒息。
“这应该不是埋葬关晨的位置吧?”她缓声询问,“冯小姐大概不希望和关晨埋在一起。”
楚缨冷哼:“不是,埋关晨的位置很远,我确定。”
“楚小姐还挺细心的。”
“我只是觉得他俩的爱情太恶心了,这女人不值得。”
“但世间的爱情并不都如此。”
“你错了,大体如此。”
像楚缨这样的人,会下这样的定论,倒也不奇怪。
“霍小姐,你是聪明人,有话直说吧,别绕弯子。”
霍银汀笑了笑:“我们今天不谈游戏,就只谈一谈爱情的问题。”
楚缨冷漠地看向她,眼神不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楚小姐真的是邵晚枫的前女友,对吧?”
“……”
这显然再度戳中了楚缨的怒点,但楚缨这次没发疯,只是迅速转身,快步朝来时路走去,脚步之快,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楚小姐。”霍银汀不紧不慢跟着走了几步,她从怀里取出两张纸拿在手里,纸张随着海风,摇曳得哗啦作响,“我在别墅里,找到了一些邵晚枫生前的遗物,与你有关,你真不打算看一看?”
与她有关。
不出所料的,楚缨身形一滞,那一步说什么也没再迈出去。
她背对着霍银汀沉默很久,终是转过身来,重新走回了原地。
她接过了霍银汀递来的东西。
第一张,是一张肺癌晚期诊断书,时间大约是一年半以前,患者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邵晚枫的名字。
第二张,是一张边缘微微泛黄的画像,画上的女孩穿着碎花白裙,长发齐腰,正拿着画板坐在庭院里,回眸一笑。
“这……这是……”
“都是在锁住的邵晚枫房间找到的。”霍银汀道,“诊断书是什么,不必我多作解释吧?还有这张画,是从空相框的夹层里取出来的,我猜画的是你。”
“……”
“楚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可能邵晚枫当年否认与你的恋情,是因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愿意耽误你,毕竟你还年轻——但是他的确爱你。”
他的确爱你。
如今楚缨回忆起当初种种,潜意识里仍不愿承认,是邵晚枫背叛了自己。
她离开他的那一晚,说了很难听的绝情的话,而他安静听着,没有反驳哪怕一句。他就只是凝视着她,目光比任何时刻都要温柔,却也极尽悲哀。
她不理解,自己从二十岁开始就跟着他,他为什么软弱逃避,不肯给自己一个名分,甚至还要当着公众否认。
这样的执念,促使着她由爱生恨,她性情大变,精神状态开始时好时坏,偶尔还会出现极端行为,譬如自残。
她为了报复他,去了一直与他作对的关城公司任职,还以前女友的名义,在他最艰难的时期,出来发声,落井下石。
她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而她伤害的人,偏偏是本意想要保护她的爱人。
她简直是个魔鬼。
尽管眼妆浓艳,却依然能看出楚缨的眼眶通红,她盯着那幅画像,忽而笑了一下,泪水氤氲,始终没有落下来。
——小缨,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画师。
——还有呢?
——还有,是最好看的姑娘。
然而他的姑娘,最终成为了令他果断放弃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邵晚枫离世的时候,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楚缨手一松,那张画像擦过她苍白的指尖,悠悠朝海的方向飘去,越来越远,像一只抓不住的蝴蝶。
“是我的错。”她低声道,“你最好下辈子也恨我。”
霍银汀站在一旁,看她眼底仅存的那丝光亮也慢慢暗下去,直至彻底化为一片死寂。
刻骨的悔恨、悲凉与绝望到来之际,往往都是悄无声息的,没有谁会声嘶力竭。
邵晚枫是她遥不可及的梦,如今梦醒,一切都到了尽头。
楚缨自杀了。
正值午后阳光最暖的时候,她在厨房里给自己煮了一碗冰糖雪梨水。
她脱了宽大累赘的黑色外套,将长发编起来,又去洗手间,卸了面具般的浓妆。
素颜的她干净秀丽,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无论怎么看,都比浓妆要美得多。
然后她就很自然地离开了别墅,临走前还顺手跟霍银汀打了声招呼,就好像要出门闲逛一样,平静到令人心生不安。
直到傍晚,夕阳西下,她也没有再回来。
别墅的大门,今天锁得比较提前,客厅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楚小姐呢?”
“我中午从树林那边回来的时候,看见她了。”乔淮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咖啡,神情黯然,“她一直朝着大海深处走进去,可能是精神失常了,我没能叫住她。”
裴翊漠然朝他投去一瞥:“如果你真想拦住她,是可以拦住的。”
“没错,我承认,我犹豫了。”乔淮握住杯子的手指,用力一紧,“毕竟楚小姐是猎杀者,我们要赢,她就迟早要被淘汰。”
“但现在这里有三个人。”
按照游戏规则,最后至多只能有两名玩家手握完整拼图,否则不算胜利,所有人都将以失败论处。
而现在最后的三名玩家,正各怀心思。
led屏幕再度亮起,上面显示着一行大字:
【八点钟之前,请决出本场游戏的胜利者,同时指认铃开启。】
游戏规则注意事项的第3条,普通犯人在最后时刻可以选择敲铃指认,被指认的猎杀者或审判者会直接出局,但如果指认错误,则敲铃人当场出局。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明白裴先生的意思。”乔淮敛去了一贯单纯无害的笑容,他板着脸,语气变得分外严肃,“没关系,反正最后要赢的,也还是只有两个人。”
裴翊沉默。
乔淮起身,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堆拼图碎片,全都交给霍银汀。
“霍小姐,我已经凑够一张完整拼图了,这是我所有的重复拼图,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霍银汀垂眸看着那些拼图,没有伸手来接:“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霍小姐一起赢。”他不由分说将拼图塞在她手里,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另外,剩下的玩家,也应该有处理的方法。”
“……什么?”
“霍小姐是不是忘了,这么久以来,我们找到了猎杀者,却还没找到同一阵营的审判者。”乔淮道,“所以,我要去指认。”
然后他根本没等霍银汀的答复,转身大步流星走向了二楼方向。
二楼的楼梯转弯处,墙砖凹陷,红色电铃出现,小型屏幕上显示出幸存玩家的姓名。
只要选择指认的玩家,再按下电铃,则视为确定指认。
毫无疑问,乔淮要指认裴翊。
那一刻,霍银汀猛地站起身来,拼图撒了一地。
电铃“滴滴”了两声,随即led屏幕上,文字改变。
【9号房,玩家乔淮指认失败。】
枪声骤起,听得乔淮惨叫,那明显是被乱枪扫射的动静。
二楼楼梯口,一道铁栅栏凭空落下,隔开了楼下两人的视线。
于是这个游戏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霍银汀和裴翊两个人。
但却也在情理之中,并没有出乎意料。
“游戏结果还没出来。”霍银汀缓步走向裴翊,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一双秀媚的眼睛,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你该明白为什么。”
按理来讲,裴翊如果真是审判者,那么刚才乔淮就已经指认成功了。
可是乔淮指认失败,现在游戏也没结束。
换句话说,目前场上的情况,是一个猎杀者,一个普通玩家。
裴翊迎着霍银汀的视线,他沉吟许久,淡声开口。
“你早就怀疑我不是审判者了,对么?”
“对,因为按照规则,审判者虽然归属于猎杀者阵营,却是唯一不能亲自杀人的角色,但你杀了金蔺。”霍银汀蓦然叹息一声,“冯念歌才是审判者,我知道。”
冯念歌从游戏一开始,就清楚了霍银汀的身份,但那时候她想保住关晨,因此没有跟霍银汀开诚布公。
但她在游戏过程中,一直是有意无意倾向霍银汀立场的,她一直在跟票霍银汀。
直到后来她下定了决心,明示暗示,验证了霍银汀的猜测。
“我和你,终究不能一起赢。”
下一秒,裴翊从怀中摸出手枪 ,果断抵住了霍银汀的额头,而从霍银汀袖口里滑落的针管,也被她横在了他的颈间——那是齐霁留下的最后一支带毒针管。
两人对峙。
“抱歉银汀,系统分配角色,我也没有办法。”
霍银汀冷声反问:“系统给了你什么任务?”
他没有回答,只是抵在她额头的枪口,又用力了几分,但却没有扣动扳机。
“你不必知道。”
他仿佛在拖延和等待。
她看他半晌,反而笑了:“为什么不开枪?”
“……”
“还是说,你在等我先动手?”
挂钟的指针逐渐靠近八点钟方向,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裴翊转开视线,压低嗓音回答。
“依你的性格,不应该优柔寡断。”
“我没有优柔寡断。”
“那你要赢游戏,就得杀了我。”
霍银汀猛然攥住他持枪的那只手,强迫他扣动扳机,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如她所料,枪膛里并没有子弹。
这才是裴翊真正的目的,他想逼她动手。
他选择不了游戏身份,只能从头到尾都瞒着她,但他并没有想要活着走出去。
“你觉得这对我公平吗?”她银牙暗咬,语气无尽悲哀,“怎么每到一个世界,我都得面临这种境地?”
“对不起。”他低声道,“但你我都了解,只有你赢,任务才算真的胜利。”
他承诺过,有他在,她一定会赢。
他从未做过第二种假设。
霍银汀拿针管的那只手有些抖,她下意识想要挪开,谁知中途却被他反手握住。
“银汀,别犹豫。”裴翊温柔又耐心地唤她,“我原本也没准备集齐拼图,所以你现在不杀我,待会儿我也会自动出局——自动出局的下场会更惨,你想让我像齐霁和冯念歌一样吗?”
被乱枪打死,血流满地。
霍银汀愣住。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声音含笑。
“别怕,我们还会再见的。”
无论她穿越到哪里,他都会跟随她去,陪伴她,保护她,直到她重获自由的那一天。
他不后悔,但愿她也从不后悔。
裴翊蓦然手上用力,在霍银汀反应过来的前一秒,将那根锋利针头,毅然扎进了自己的颈侧。
针头深深没入,连血也没有多流一滴,毒性发作得很快,他脚下一软,就这么倒在了她的怀里。
他阖上双眼,在呼吸断绝的一刻仍握着她的手,至死没有松开。
故事的原男主,一直喜欢原女主。
他向来不曾说出口的是,自己也一直喜欢她。
只可惜每一次相见都血雨腥风,分别也太过匆匆。
30秒后,led屏幕的文字再次改变:
【游戏结束,猎杀者阵营胜利,幸存者:7号房,霍银汀。】
一滴眼泪悬在霍银汀眼睫,她抬手拭去,听得门锁响动,别墅大门打开了。
这意味着她现在就可以去岸边等待快艇,快艇会载着幸存者离岛。
然而不行,游戏赢了,答案还没有解开。
她将裴翊扶到沙发上躺好,面对着那扇敞开的门站了好久,这才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二楼。
她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而后,轻轻拍了两下挡住去路的铁栅栏。
“乔淮。”
她叫出了那个名字,很平静而冷漠。
“出来吧,我知道你没有死。”
当霍银汀说过那句话之后,听得机关启动,面前的铁栅栏缓缓上升,然后乔淮的身影,就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他插着口袋半倚在墙边,隔着楼梯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先前那副阳光少年的开朗笑容已完全敛去,他的眼神幽深沉暗,如雨后古井,望不见底。
他说:“你本来已经赢了,再有十分钟,快艇就要到达岛上,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因为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什么事?”
她看着他,心中感慨,深觉人不可貌相,须知在游戏的一开始,她只把他当作像第一世界宋星那样的单纯男孩子,从未怀疑过他。
但她现在明白了,他其实就是她在这个世界,要见到的大佬。
“冯念歌是你杀的吧?我在尸体的脖子上,找到了很细小的带血针孔。”
很明显,冯念歌不是自己走到铁笼边的,是后来被人搬到那里的,从而伪造出了第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