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还没等尹云穿好衣服,却忽听屋外传来一阵吵嚷的大嗓门,似乎有谁找上门来了。
霍银汀和尹云对视一眼,她当即跃下窗台,又变回了白衣姑娘的模样。两人出门,结果恰好看到门外有两名年轻的男性村民,正指着这户老汉的鼻子骂。
“昨晚就听我媳妇儿说了,今早来看,果然你在家里藏了俩外人!老东西,本村的规矩你是不知道还是装傻?!”
那老汉佝偻着腰,满面愁容地回答:“他们只是暂时遇到了难处,不会住太久的……”
“就你废话多!”其中一人恶狠狠在他胸前搡了一把,险些将他推个跟头,“当年村里发生过什么事,是谁做的孽,你心里最清楚!看你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你倒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老汉踉踉跄跄后退,而后被走出来的尹云扶住,霍银汀站在旁边将来人打量一圈,淡声道:“昨夜多有打扰,非常抱歉,我们会尽快离开,就请各位不要再为难这位老人了。”
那人见她是个漂亮姑娘,长了副好欺负的模样,一时便更加嚣张起来:“你以为道歉就够了?你破坏了我们村的规矩,这笔账怎么算?”
“你说怎么算?”
“那当然是要赔钱了,否则就别想轻易走出村子!”
霍银汀微微一笑,她双手猛地用力,将从刚才就一直拿在掌心的木柴拦腰折断,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她迎着对面两人诧异的目光,把木柴丢到了他们脚下。
“这样吧,我卸了你们的手和脚,再出一笔钱,就算给你们下半辈子的补偿了,如何?”
尹云连连点头,甚是赞同:“这主意不错,算我一份。”他好整以暇地扬手,见一簇火光擦着对方的脸颊呼啸而过,瞬间引燃了身后的一片枯草堆。
“再有一次,这火可就要烧上你们的脸了。”
那两人大惊,深知遇上了不好惹的角色,顿时不敢再放肆,只忿忿嘟囔了两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听得尹云低声询问:“您没事吧?”
那老汉叹息着摇摇头,眉眼间凄然之色更甚,他终究是没再多说什么,只蹒跚着走进了屋内。
两人立于门外,相对静默,片刻,霍银汀开口。
“你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了?”
尹云蹙眉:“刚才那两个人的寿命,都只剩不到一天了。”
“你不如说他俩马上就会死。”
“可以这样讲。”
霍银汀沉吟半晌,缓声又道:“有句话我得说,其实我刚才路过外屋时,在老人家的柜子旁,发现了这个。”
她抬起手,指尖挂着一枚坠流苏的荷包,荷包上绣着精致的花样,颜色微微有些泛黄,应该存了有些年头了。
尹云奇道:“莫非你要跟我说,一个独居的老人家留着女人的荷包,不太正常?”
“……不,我是想说,这荷包上的绣花,跟昨晚那白衣女鬼衣襟上的绣花,一模一样。”
那枚荷包到底为什么会和白衣女鬼衣服上拥有相同的绣花,尹云不知道,也不好直接去问老汉,思忖再三,他认为最佳办法就是穿越回过去一趟,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
“喂,你跟不跟我去?”
他可以穿梭时空,即利用红枫手钏的力量,回到同一地点的过去,从而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霍银汀负着双手,正望向远方出神,秋风瑟瑟卷起她雪白的衣角,她转过头来,很从容地回答着:“你去哪,我自然要跟着。”
“可别说得像吃定了我一样,毕竟我带着你还觉得挺麻烦的。”
“你废话真的很多,不是要穿越吗?找个没人的地方,赶紧穿。”
“……”
穿越时间这种事,对尹云而言小菜一碟,不多时,但见屋后空地有柔光浮现,当视线内云雾散去,两人已经站在了同样的位置——然而之前那座破旧的土屋,现在看起来还是干净崭新的,大约是刚建盖不久。
霍银汀环视四周:“穿越的时间点是哪里?”
尹云果断摇头:“我哪知道,刚就随便一穿,找不着线索就继续穿。”
“你毫不负责任的懒散态度,实在令人欣赏。”
“过奖。”
“但其实应该是四五十年前。”
“……你怎么看出来的?”
霍银汀无声向前一指。
尹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年轻清秀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身形挺拔,步履矫健,赫然便是青年时期的老汉。
“你眼神真不错,换作平时我肯定看不出来,这居然和咱之前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如此眼里有光、走路带风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在时间的侵蚀中,变成了那样一副颓唐潦倒的样子,仿佛这人生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事情,活着,只是为了步步走向死亡罢了。
霍银汀和尹云都很清楚,老汉那样的精神状态,和是否上了年纪并无关系,悲伤与绝望感是由心而发的。
在这赤水村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诶,又有人来了。”
霍银汀尚未回答,就听得一俏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卫杰!卫杰你站住!”
原来老汉的名字叫卫杰。
卫杰脚步猛然顿住,他转过身去,任由那个长发杏眸的漂亮姑娘飞奔过来抱住自己,他眉眼变得格外柔和,抬手抚了抚她白皙的小脸。
“铃兰,怎么了?”
叫铃兰的姑娘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语调像是撒娇:“不是说好今天上午在小河边见面的吗?你居然爽约!”
卫杰很耐心地解释:“没有啊,这还没到约定的时间,我准备回家换衣服马上就去的。”
“可我等不及了呀,一定要提前来寻你。”
两人甜甜蜜蜜相拥着,在原地逗留了好久,直到铃兰眉眼弯弯催卫杰快些进屋,但在卫杰即将推开门的一刻,她却又唤住了他。
“等等。”
卫杰顺从地回过头去,重新牵起了她的小手:“还有什么事?”
“送你个礼物。”她神神秘秘从怀中取出一枚荷包来,笑盈盈塞进他掌心,“你上次不是喜欢我衣襟上的花样么?我绣了好久呢,不许嫌弃。”
他接过荷包放在自己心口,脸色微红:“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收着,怎么会嫌弃?”
铃兰嫣然一笑,忽而倾身向前,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话算话哦。”
阳光正好,使这对璧人沐浴在浅金光影中,宛如一幅纯美无比的画。
尹云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人家恩爱了吧?”
红枫手钏的赤芒再度将他包裹,他下意识想回头去招呼霍银汀,却见后者已经缓步站到了他的身侧。
“走吧。”
四目相对,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转开了视线。
待重新回到那座破旧的土房后,霍银汀随脚踩折一根干枯的树枝,低声开口。
“那个叫铃兰的姑娘,就是河里的白衣女鬼,我不会认错。”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否则那个荷包无法解释。”
“所以当初卫杰和铃兰都经历了什么,才造成了如今形势,甚至还连累了整个村子?”
尹云道:“这种事情,就不得不去问当事人了。”
“好吧。”
岂料两人主意刚打定,尚未回屋找卫杰,就听见远远传来村里人惊恐的叫喊声,以及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出事啦——卫老三和卫柱子被女鬼杀啦——”
卫老三和卫柱子的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死时半个身子都浸在赤色河水里,岸上潮湿的地面尽是抓痕,应该是被强行拖下去的。
他俩死状极惨,眼珠外凸,舌头伸出,显然是被生生掐断了颈骨,脖子处那一道暗紫发黑的手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卫老三的媳妇正在哭诉:“大中午的和中了邪一样,眼神发直就要往外走,拦也拦不住,我当时忙着做饭也没太在意,结果事后去找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霍银汀站在人群外围,闻言转过头来看向尹云:“你断得挺准,说剩不到一天的阳寿,果然很快就没命了。”
“我是灵探,这点小事还能看错?”尹云冷哼一声,“这女鬼执念极深,存在时间又久,相对应的力量也强大,以至于白昼也敢出来作祟——虽然是以附身的方式降低伤害。”
“有把握抓住她么?”
“我猜白天她是不可能再出现了,强行逼她现身可能会引起恐慌,等晚上吧。”
两人正说话间,卫老三的媳妇突然一转头就望向这边,她目露凶光,顿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就是他们!是那俩留宿在卫杰老头儿家里的外乡人!早晨就是他们施妖法吓唬我丈夫和弟弟的,他们说不定和那河里的女鬼有所勾结,是一伙儿的!”
她这一番话比较具有煽动性,毕竟赤水村不留外人的规矩已经延续了很多年,尽管可怕的传说一直存在着,但近几年村中倒也算风平浪静,怎么这次莫名其妙住进了两位年轻人,转天就发生血案了呢?
四周一阵骚动,村民们将两人团团围拢,各自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望向他们的眼神交织着厌恶和畏惧,甚至已经有人悄悄取来了铁斧和镰刀,不晓得要做什么。
尹云也不紧张,更不急着辩解,他只懒散地朝队伍外围一指:“诶,说你呢,把那种田锄地用的家伙放下,那玩意儿除了激怒我,没别的用处。”
霍银汀在旁笑了笑:“人不是我们杀的,不过这样讲,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
大约是她的语气比较平淡,给人以一种示弱的错觉,卫老三的媳妇胆子便更大了些,横眉立目地瞪着她:“你说不是你们杀的,证据呢?很明显就是你们下的毒手,我要你们给我的丈夫和弟弟偿命!”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对,把这俩妖孽五马分尸,扔到赤水河里面喂鱼算了!”
凤栖国的律法,往往顾不到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草菅人命是常有的事,尹云闻言嗤笑:“喂鱼?都是条死河了,哪里还有鱼?”
卫老三媳妇叫嚣着:“总之先把他们捆起来再说!”
“我看谁敢?”霍银汀语调不高,但偏偏就是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她说,“你丈夫和弟弟是怎么死的,你也看到了,哪怕不是我们杀的,想让你们和他俩死得一样惨,我也能做到——要试试么?”
要试试么。
这含笑的一句不疾不徐,却成功镇住了卫老三的媳妇,她目光微转,瞧见了霍银汀掌心若隐若现的金光,心跳倏地停了半拍,而后神色便也显得犹豫起来。
人都是怕死的,对于未知的力量,多少都会存着胆怯心理,一面虚张声势,一面惊惧难安。
“走吧。”尹云转过身去,没再朝那群人望去一眼,“放心,我们在这村里住不了太久,事情解决了就走,期间如果还有谁前来惹是生非,可别怪我二人不留情面。”
“……”
直至走出很远,确信没有谁跟过来之后,霍银汀冷静开口:“我们这就去找卫杰,问问关于他和铃兰的往事。”
“好。”
要问一问五十年前,究竟有什么故事,被深埋在了时间的尘埃里。
推开那扇陈旧木门的时候,尹云看到,卫杰就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一杯浑浊的茶水,后者听到脚步声抬头,眼神微亮。
“你们回来了?”
“嗯,回来了。”
卫杰低声道:“村里死人了?”
尹云点点头:“就是早晨为难你的卫老三,和他的小舅子卫柱子。”
卫杰沉默,长久没有再开口,霍银汀观察他渐趋凝重的神情,思忖着问道:“老人家,你也很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对吧?”
或许是,早就猜到了。
听得卫杰一声叹息,他苦涩地笑着,像是回忆起了多少年前刻骨铭心的往事,连皱纹里都隐着深深浅浅的悲伤,难以释怀。
“我知道的,无论再过多久,我爱的人,她也依旧如此固执。”
尹云能看到,对方的阳寿正在慢慢缩短,只剩下两天,他薄唇微抿,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你爱的人,是不是叫作铃兰?”
“你……你们怎么会认得她?”
“因为我可以看到过去。”
“……”
“所以我们想听一个真相,五十年前的赤水村,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杰蓦然猛烈咳嗽不止,他拦住了霍银汀意欲搀扶的手,颤巍巍将桌上那杯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回答。
“当年铃兰,就是被村人锁在笼子里,沉在了那条河底。”
他眼中有泪,慢慢解开了自己的粗布衣衫,露出了胸口臂膀处,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这些年都没有消褪的痕迹,可见当初有多惨烈。
“而这些旧伤,也是那时我被村人打得半死的证明——可惜啊,我没用,最终也没能救下她。”
有情人终究难以逃过阴阳相隔的结局,从此,也令卫家村陷入了永久无法摆脱的赤色噩梦。
那是少女铃兰的怨与恨,是她爱而不得、含冤而死的见证,是她生生世世刻在这片土地上的诅咒。
作者有话要说: 小霍:别哔哔了,比你更好看的人我也见过,我说什么了吗?
第58章 皇城惊魂3
五十年前,铃兰不是卫家村的人, 当初只是独自游历到此, 觉得这里山清水秀,又遇到了一见钟情的男人,便决意定居了——而所谓一见钟情的男人, 自然是卫杰。